[摘 要]施存統以厘清無政府主義與馬克思主義為前提,以譯介日本馬克思主義研究和傳播唯物史觀為起點,以運用馬克思主義分析中國革命與推動馬克思主義民族化為關鍵,進行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嘗試與努力。施存統的早期探索,彰顯了他作為一名馬克思主義早期傳播者捍衛、譯介和傳播馬克思主義的自覺性,顯現了馬克思主義普遍真理要與中國國情相結合的先進性認識,同時暴露了沒有把握中國實踐真實情況與中國革命基本問題、無法形成理論聯系實際的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理論成果的歷史性局限。施存統的早期探索經歷對于當今重視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精髓的把握、對中國實踐具體要求的掌握、對馬克思主義信仰的堅定、對馬克思主義的方法指導實踐的運用具有重要啟示意義。
[關鍵詞]施存統 馬克思主義中國化 中國共產黨成立初期
[DOI編號]10.13761/j.cnki.cn23-1073/c.2024.02.003
施存統是中國共產黨成立初期兼具先進性與落后性的典型人物,見證了中國革命時期的時代發展和變遷,是眾多歷史事件的一個縮影。由于施存統在國民大革命后脫黨和倡導中間路線,學界對施存統的研究長期未得到深入開展,其學術價值未得到客觀評價。隨著黨和國家事業取得歷史性成就,黨性教育實效增強,中國共產黨更加有自信直面過去的教訓。這為學界重新梳理與研究施存統的歷史貢獻與局限性提供了良好的學術環境與氛圍。
近年來,關于施存統,學者們已從思想發展、譯介傳播和實踐工作等方面進行了較為深刻的闡發。在思想發展方面,宋亞文(2006)進行了系統研究,呈現了施存統從反對封建思想、信仰馬克思主義到轉向“革命的三民主義”、再到抗戰思想和中線路線思想的發展歷程。曾成貴(2015)以惲代英對施存統中國革命理論的批判為切入點,指明了施存統在國民大革命后,成為國民黨改組派,實質上成為資產階級改良主義的歷史局限。楊雄威(2017)則認為施存統面對大革命的失敗,對革命現實產生幻滅,但不代表他對共產主義理想的最終否決。大革命失敗的歷史教訓使黨認識到鍛造革命氣節和黨性的重要性。在譯介與傳播工作方面,劉慶霖(2018)認為施存統等人通過譯介河上肇、山川均等日本社會主義研究者的文章,參與20世紀20年代初期的“社會主義論戰”,推動了關于社會主義的探討。蔣凌楠(2021)認為施存統作為山川均的中文譯介者,受到了山川均思想的影響,特別體現在將先鋒隊理論與無產階級專政理論結合上,形成了對內對外的兩重專政。在實踐工作方面,樂亞山(2023)、竇春芳(2013)等學者認為施存統作為首任團中央書記,主持團務工作,領導青年投入政治活動,以馬克思列寧主義建團思想為指導,借鑒俄國共產黨(布)關于建團的成果,結合中國實踐,形成了系統的建團思想。李培艷(2018)以工讀互助團為考察中心,認為施存統在工讀互助團的實踐嘗試中,從無政府主義的純粹自我轉向了認識現實社會,否定了前者的可行性,認為青年的出路在實際的社會革命中。
盡管在一些具體問題上不同學者存在不同觀點,但是基本一致肯定了施存統參與論戰、譯介與傳播的歷史貢獻,認為他豐富了中國共產黨早期關于馬克思主義的認識,推動了中國化的進程。這些研究為本文的撰寫提供了重要的參考和依據。在已有研究的基礎上,本文擬通過全面考察建黨初期的國內外環境和施存統的實踐經歷,重點探討施存統在建黨初期(1921—1927年)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歷史貢獻和不足。
一、建黨初期背景下施存統的思想轉向與革命實踐
中國共產黨在成立初期完成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初步奠基。施存統在這一時期實現了自身的馬克思主義化,并參與中國共產黨早期創建,重振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支持工人運動,號召進行反帝斗爭。
(一)建黨初期的時代背景
20世紀20年代,資本主義國家進入帝國主義階段,中國知識分子開始以辯證的眼光看待西方文明。進入帝國主義階段后,資本主義國家不斷上演壟斷、經濟危機、殖民等。壟斷組織的出現看似化解了無政府狀態的困境,讓資本主義國家展現出經濟一片繁榮的景象,但隨著資本主義國家進入帝國主義階段,經濟危機、貧富差距、壟斷和殖民等問題逐漸顯現。
一戰后,中國知識分子在肯定西方文化先進性的同時也看到了資本主義國家的自私與虛偽,對西方文明的態度發生轉變,開始重新審視西方。特別是五四運動之后,中國已有知識分子意識到中西文明在歷史上同屬農業文明,西方進入工業文明后,才與中國拉開差距。這為中國先進知識分子接納馬克思主義埋下了伏筆。
俄國的十月革命堅定了中國先進知識分子選擇馬克思主義的決心。1917年二月革命后,資產階級臨時政府的內外政策進一步激化了社會矛盾,布爾什維克黨帶領人民喊出了“一切權力歸蘇維?!钡目谔?,提出將資產階級革命轉變為社會主義革命。十月革命后,俄國成立了蘇維埃政府,對外廢除了一切侵略性條約。十月革命的勝利鼓舞了受帝國主義壓迫的殖民地半殖民地的亞非拉國家,民族解放力量增強,民族解放意識提高。
面對眾多思潮和主義,中國先進知識分子選擇了馬克思主義。20世紀上半葉,中國知識分子圍繞中西方文化展開了激烈的討論。這些討論解放了人們的思想,為自由傳播各種思潮提供了良好的社會環境。在中國知識分子對中國的前途和命運陷入迷茫時,俄國十月革命使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討論度大幅提高?!渡陥蟆范麻L、《晨報》社長潘公展在1921年指出:“社會主義在今日的中國,仿佛有‘雄雞一鳴天下曉’的情景?!保?]同時,五四運動后的十年間,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形象實現了從負面到正面的轉變。以《東方雜志》為例,1919年后《東方雜志》關于馬克思主義的刊文陡然增多,對列寧的形容詞從“最激烈”“過激”轉變為“最穩健”,列寧主義和布爾什維克黨的正面形象也逐漸在中國先進知識分子心中筑牢。及至1927年,馬克思主義的傳播范圍與內容進一步拓展,愈來愈多的中國先進知識分子接納了馬克思主義,并以此探索中國革命的道路問題。
(二)建黨初期施存統的思想轉向
施存統轉向馬克思主義的思想歷程對研究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早期探索具有代表性意義。他作為中國20世紀的理論家,主要撰寫了二十余本著作與三百余篇文章,翻譯了三十余本書與二十余篇文章,并使用了存統、光亮、C.T.、CT等多個筆名。從施存統的著作與文章可知,他與五四時期的其他進步知識分子一樣,經歷了信仰彷徨與思想轉向的曲折過程。20世紀20年代初,施存統完成了從無政府主義到馬克思主義的轉變,轉變的時間短、速度快。這一方面說明施存統是一個思想容易受到時代變遷和事件發展影響的人,另一方面也代表了一部分思想迷茫和動搖的知識分子在動蕩飄搖時代的心路歷程。
從儒家思想到無政府主義是施存統思想的第一次轉向。少年施存統主要受到儒家思想的影響。1899年,施存統出生于農民家庭,上鄉村私塾,接受儒家教育,熟讀四書五經,具有堅實的中華傳統文化基礎。1917年起,施存統就讀于浙江省立第一師范學校。期間,施存統閱讀到宣傳無政府主義的著作。在無政府主義思潮的影響下,施存統撰寫了大量文章討論婚姻與家庭問題。1919年,他在《浙江新潮》第2期發表《非孝》一文,向封建禮教發起挑戰,呼吁改造社會。該文是施存統與封建思想徹底割裂并轉向無政府主義的標志性文章。1920年1月,施存統參加北京工讀互助團。工讀互助團宣布破產后,施存統認清了無政府主義等空想社會主義的實質,但仍沒有徹底拋棄無政府主義,處于思想猶豫與搖擺期。
從無政府主義到馬克思主義是施存統思想的第二次轉向。1920年3月,施存統在《星期評論》社工作,結識陳獨秀,與俞秀松、楊明齋、李漢俊、陳望道和邵力子等人學習馬克思主義,討論俄國十月革命。6月下旬,施存統赴日本求學與治病。期間,他翻譯北澤新次郎、河上肇、山川均等日本學者關于馬克思主義和社會主義的研究論著,與日本共產黨和社會主義者進行研討,并撰寫了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相關文章。1921年,施存統發表了多篇批判無政府主義的文章,例如:在《一封答復“中國式的無政府主義者”的信》一文中施存統明確宣稱信仰馬克思主義。至此,施存統徹底清除了無政府主義的影響,完成了從無政府主義向馬克思主義的轉變,真正成為中國早期馬克思主義的傳播者和研究者。1922年初,施存統從日本回國,主編團中央機關報《先驅》雜志共計17期,繼續介紹和宣傳馬克思主義,并成為任期最長的主編。
(三)建黨初期施存統的實踐活動
施存統作為中國20世紀的社會活動家,參加北京工讀互助團、參與創建中國共產黨早期組織、恢復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支持并領導工人運動與反帝斗爭。從他的實踐經歷可知,他為救國救民進行了積極的嘗試與不懈的努力。
中國共產黨成立前,為探索改造社會的途徑,施存統前往北京參加工讀互助團。工讀互助團是無政府主義指導下的產物,主張團員們的工作所得歸團體公有,團員們衣食住等生活必需品由團體供給,內部事務由團員商議決定。工讀互助團試圖以和平改造的共同生活實驗,實現團員的勞學結合,建造理想“新村”。1920年1月,施存統加入北京工讀互助團第一組,從事放電影、辦食堂、搞印刷、開英算專修館等實踐活動,每天工作4至6小時,其余時間進行學習。不久,北京工讀互助團接連遭受共產風波與脫離家庭風波,即認為私有制與家庭是罪惡的源頭,要求打破私有制并脫離家庭,實行共產。這直接導致部分持反對意見的團員退團。同年3月,面對經營不善與入不敷出的經濟危機,北京工讀互助團無法維持生活,宣布破產并解散。
1920年,施存統參與中國共產黨的早期創建與黨綱草案的起草,成為中國第一個“共產主義”小組的五名成員之一。1920年3月,施存統在《星期評論》社工作,受到戴季陶的影響,并結識陳獨秀。隨后,施存統加入陳獨秀在上海創立的馬克思主義研究會。同年6月,施存統參與籌建黨組織,醞釀起草黨綱草案,經商議后定名為“共產黨”。隨后,在戴季陶的建議下,施存統前往日本求學并治療疾病。到達日本后,受陳獨秀指定,施存統成為旅日中共早期組織的負責人,在日發展黨組織。1921年底,施存統回國。
1922年初,施存統受中共中央委派,承擔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的重振任務。擔任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代理書記期間,施存統恢復并整頓團組織,籌備青年團一大,與地方團組織及領導人進行書信往來。期間,施存統認識到此時的青年團思想雜亂。為此,施存統將馬克思主義確立為全團的共同信仰,統一思想,并明確青年團以研究馬克思主義、實行社會改造及擁護青年權利為宗旨。同年5月,在青年團一大上,施存統被推選為團中央首任書記,并在團綱中明確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為完全解放無產階級而奮斗的組織。此后,施存統主要忙于青年團的組織與管理工作。
1922年起,施存統長期支持工人運動與反帝斗爭。他先后支持上海日華紗廠罷工,呼吁將苦工“從資本制度之下解放出來”[2];配合京漢鐵路大罷工,呼吁“團結起來奮力打倒軍閥和帝國主義”[3];聲討曹錕賄選;參與籌建上海大學平民學校與工人俱樂部,在工人中宣傳革命思想。五卅慘案爆發后,施存統與陳望道起草《武裝解散學校訊——上大全體宣言》,并率領師生抗議帝國主義的暴行。
二、施存統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早期探索
1921年至1927年,施存統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進行了早期探索,主要體現在對非馬克思主義的厘清、對日本相關研究的譯介、對中國革命實踐的分析。厘清與接納、譯介與傳播、融合與創新前后銜接,并在不同時期占據首要地位,構成了施存統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早期探索的主要內容。
(一)厘清與接納是施存統探索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前提
相比于馬克思主義,無政府主義在中國的傳播更早,新文化運動期間便以最徹底最革命的社會主義形象在中國廣泛傳播。因此,不少先進知識分子在信仰馬克思主義之前,受到無政府主義影響。加之,《新青年》初期刊登了不少介紹與傳播無政府主義的文章,不少知識分子無法厘清無政府主義與馬克思主義的區別。為此,施存統闡明了二者的區別,并與無政府主義進行了論戰。
無政府主義指導下工讀互助團的失敗,讓施存統意識到經濟問題對于改造社會的重要性,厘清了馬克思主義與無政府主義的關鍵性區別。這一問題施存統在《“工讀互助團”底實驗和教訓》一文中進行了詳細論述。第一,“共產問題,是我們第一組工讀互助團精神改變底一大關鍵”[4]。第二,工讀互助團失敗的原因是經濟壓迫,即“凡是在資本主義的社會組織底底下,不管你有怎樣的能力,都要直接間接受經濟的壓迫”[4]。第三,工讀互助團的啟示是工讀互助團的失敗不代表共產主義的失敗,即“改造社會、要用急進的激烈的方法”[5]。面對空想社會主義實踐的破產,施存統在陳獨秀和戴季陶的影響下,研讀馬克思主義理論著作,認識到經濟問題與社會問題的根源性,意識到無政府主義過于理想化。他明確認識到唯物史觀是馬克思主義與無政府主義的關鍵性區別。他在《唯物史觀與空想》一文中指出:“所以我們要實行社會主義,也應當遵守唯物史觀?!保?]至此,施存統厘清了以無政府主義為主要代表的空想社會主義與馬克思主義。
此后,施存統多次參與無政府主義與馬克思主義的論戰,使更多知識分子接納了馬克思主義。其一,施存統指出無政府主義本質上代表小資產階級的利益,是理想主義的幻想,與馬克思主義相比不具可行性。他指出:“無政府主義,從階級的觀點來說,只是一種落伍的貴族與將亡的小資產階級的幻想。”[7]其二,施存統反擊了無政府主義者認為中國不適合實行馬克思主義的觀點。無政府主義的代表鄭太樸“反對馬克斯主義(原文如此,作者注)行于中國的理由,是因為不適于中國的國民性,不適于中國的社會情形”[8]。對此,施存統反對撇開經濟組織的無政府主義,論證了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可行性,強調馬克思主義建立在唯物史觀上,立足于經濟組織,能有效改造中國社會。而后,二人分別發表《一封答復“中國式的無政府主義者”的信》和《再與太樸論主義底選擇》《論中國式的安那其主義答光亮》等文章,繼續進行論戰。其三,施存統反擊了無政府主義者對馬克思主義理論中關于無產階級專政的攻擊。他認為在推翻有產階級的國家之后是否要建立無產階級國家這一問題上,馬克思主義者持肯定回答,無政府主義者持否定回答。施存統通過闡述馬克思主義國家學說,論證了無產階級專政的科學性與合理性。
(二)譯介和傳播是施存統探索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起點
施存統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早期探索以譯介日本學者研究馬克思主義的著作為起點,將馬克思主義移入中國社會。同時,他通過傳播唯物史觀,促進了中國青年的馬克思主義化。
日本馬克思主義研究成果是施存統譯介馬克思主義的主要來源。他翻譯了日本社會主義者研究馬克思主義和俄國革命的大量著作。此舉主要有兩方面目的:其一,澄清事實,加深人們對馬克思主義的了解。正如河上肇《俄羅斯革命和唯物史觀》一文所指出的“俄羅斯底現狀,并沒有證明馬克思主義底誤謬,不過證明馬克思主義底真實罷了”[9]。其二,俄國與中國近況相似,通過介紹俄國革命的成功堅定中國知識分子選擇馬克思主義的決心。施存統通過翻譯山川均《勞農俄國底安那其主義者》等文章向中國知識分子介紹了俄國勞農問題,彰顯俄國革命對中國的借鑒意義。
青年是施存統傳播馬克思主義的重要對象。擔任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中央書記期間,施存統確立了馬克思主義作為青年團的唯一信仰,統一了全團的思想,并在恢復與整頓團組織工作時繼續加強馬克思主義在青年中的宣傳。施存統擔任首任團書記時,主編團中央機關報《先驅》25期中的17期,并擔任最主要的撰稿人,發表文章26篇,其中多篇是號召青年學習馬克思主義的文章,推動了馬克思主義在中國青年中的傳播。
唯物史觀是施存統譯介和傳播馬克思主義的核心內容。對此,施存統進行了系統闡述。其一,科學社會主義與空想社會主義的區別在于馬克思發現了社會主義的“物質的條件”,即“唯物史觀教訓我們:要實行社會主義,必須先具備了實行社會主義的‘物質的條件’”[10]。其二,馬克思主義的社會主要矛盾的觀點說明了根本問題的重要性,即“社會底問題、大大小小、不知其數?!覀円鉀Q社會各種問題,惟有找他的根本所在”[11]。其三,馬克思主義的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關系、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的關系,說明了根本問題是經濟問題,要求根本的改造。1920年至1924年,施存統在多篇文章中闡述了這一觀點,例如:在《馬克斯主義底特色》一文中指出:“馬克斯主義底特色,一言以蔽之,就在于有唯物史觀?!保?2]在《馬克思主義者——列寧》一文中指出:“馬克思主義底精髓:第一是,認明社會變動底原因由于客觀的物質的條件底變動”[13]。在《關于馬克斯主義的一個誤解》一文中指出:“經濟的關系,是社會底根本關系。”[14]
(三)融合與創新是施存統探索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關鍵
運用馬克思主義分析中國革命是施存統探索的關鍵路徑。首先,施存統回答了中國為什么選擇社會主義這一問題。一方面,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的國際性使二者根本不相容,即“決沒有國際的資本主義已滅亡而中國的資本主義能獨存的道理了”[10]。另一方面,中國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沖突決定了中國應當選擇社會主義?!爸袊Y本主義雖不發達,而生產力和生產關系底沖突,卻仍不免的?!保?0]
其次,施存統回答了中國如何走向社會主義這一問題。他認為中國非實行社會主義不可,但在中國實行社會主義,要用社會主義的生產方法完成資本主義未完的任務。換句話說,在過渡期解決經濟問題,應用社會主義的生產方法,提高生產力。具體表述為“實行社會主義的第一個條件,就是‘產業社會化’,不管工業農業都要社會化”[15]。
最后,施存統回答了中國要如何解決經濟發展這一問題,即“將政治革命與社會革命合攏來干”[15]。第一步,通過階級斗爭和暴力革命,實現勞工專政。以梁啟超為代表的基爾特社會主義認為中國不具備實現社會主義的條件,要求先發展資本主義。對此,施存統反駁道:“在現在中國提倡基爾特社會主義,本來就是與現實妥協的意思。”[16]他通過研究馬克思國家學說和蘇俄革命,得出無產階級專政必須對反對階級實行強制專政的結論。施存統主張由無產階級、士兵和學生組成聯盟并直接行動,顛覆舊社會,建設無產階級國家。第二步,通過奪取政權,改變經濟組織。中國資本主義最不發達,要求走俄國急進的路,即通過革命實現勞工專政。因此,“無產階級專政,是完成社會革命的手段,也就是達到共產主義的手段”[15]。
重視馬克思主義的民族化是施存統探索的關鍵方向。首先,施存統認為俄國革命沒有違背馬克思主義?!岸韲F在所施行的一切政策,也莫不以唯物史觀為指針。”[10]其次,施存統指出俄國革命具有特殊性,即“俄國之所以讓步到國家資本主義,乃是為開發實業的一種手段,并非各國都要如此”[17]。再次,施存統提出:“馬克思主義不是一個死板的方程式,不是到處拿著一個死板的方程式來硬套在各種實際問題上的。”[13]最后,施存統認同馬克思主義普遍真理要和中國國情相結合,具體表述為“馬克思主義全部理論,都是拿產業發達的國家底材料做根據的,所以他有些話,不能適用于產業幼稚的國家”[18]。
三、施存統早期探索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歷史評價
1921年前后,施存統完成了自身的馬克思主義化。他開始自覺傳播馬克思主義理論,成為馬克思主義的接受者和傳播者,但不是一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理論家。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理論家需要真學、真懂、真信、真用,要求準確把握理論精髓、掌握中國實踐的具體要求、堅定馬克思主義的信仰、運用馬克思主義的方法指導實踐。對照這四點要求,可對施存統探索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貢獻與局限進行系統分析。
施存統在早期探索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過程中,基本做到了“真學”,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
其一,施存統與基爾特社會主義、空想社會主義等不同思潮進行斗爭,彰顯了捍衛馬克思主義理論的自覺性。面對基爾特社會主義,施存統揭示了基爾特社會主義是一種漸進的、改良的方案,不適合中國這種階級尖銳對立的國家。面對無政府主義者,施存統反駁了無政府主義者反對建立無產階級專政國家的觀點,斷言只有共產主義才能救中國。面對其他空想社會主義者的論述,施存統闡明了自由平等需要建立在共產主義的經濟組織上,空想社會主義是一種理想主義,不具有實際意義。施存統在斗爭中捍衛了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社會的正面形象。
其二,施存統翻譯日本馬克思主義研究成果,彰顯了譯介和傳播馬克思主義的自覺性。19世紀后期,馬克思主義零星傳入中國。一方面,這時傳入中國的文本不是馬克思恩格斯本人的著作,呈現出不準確的特點;另一方面,這些文本是當時個別知識分子無意識地摘譯,呈現出不完整的特點。這些文本作為知識性文獻,尚未成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文獻。直至20世紀初,馬克思主義仍為小眾思潮,只為少數知識分子和留學生知曉。少數留學生照搬日本學者關于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研究,鮮少見自己的觀點。知曉馬克思主義的知識分子不贊同、不接納馬克思主義理論,視為空想和迷信,更不能說是吸收和內化馬克思主義理論。因此,五四運動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不具備理論前提和發展主體。
習近平總書記在紀念五四運動10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指出:“五四運動,孕育了以愛國、進步、民主、科學為主要內容的偉大五四精神,其核心是愛國主義精神?!保?9]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中國,愛國意味著救亡圖存。五四運動提出了愛國,但沒有回答如何使中國走向獨立、實現解放。這一問題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重要理論問題。在探尋救國道路與方案的過程中,施存統找到了馬克思主義,并把它作為自己的信仰。他憑借大量的翻譯與著作,確立了自己作為早期馬克思主義傳播者的地位,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理論前提的奠定貢獻了不可否定的力量。施存統翻譯了《社會經濟叢刊》《馬克思學術概要》《資本論大綱》等一批馬克思主義著作,發表了《馬克思底共產主義》《唯物史觀在中國底應用》《俄羅斯革命和唯物史觀》等文章,系統闡述了馬克思主義理論,特別是唯物史觀的基本原理,說明了經濟問題是根本問題。這有效擴大了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使中國更多先進知識分子認同并接納了馬克思主義理論。施存統還宣傳了蘇俄革命的成功實踐,使中國先進知識分子看到了中華民族獨立與解放的希望,堅定了中國先進知識分子將馬克思主義作為唯一正確指導中國革命的理論的決心。
施存統在早期探索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過程中,一定程度上做到了“真懂”?!罢娑币鬁蚀_把握馬克思主義精髓,堅定馬克思主義基本立場,運用馬克思主義方法回答中國實際問題。一方面,施存統認識到了共產主義的實現有一個過程,馬克思主義不是模型,馬克思主義普遍真理要和中國國情相結合。他通過分析資本主義與共產主義的國際性質、中國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沖突,說明中國必須走向社會主義,并且要在過渡期首先通過階級斗爭和暴力革命,實現勞工專政,解決經濟問題。另一方面,施存統沒有針對中國國情展開調查研究,沒有把握中國革命的真實情況。施存統與毛澤東同樣出生于19世紀末,二者為同一時期的人物。毛澤東是一名馬克思主義思想家,也是一名中國共產黨的活動家。他將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通過調查研究,正確認識到了中國革命的基本問題是農民問題,形成了《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等中國化馬克思主義的初步成果。與毛澤東相比,施存統是一位懸浮于實踐的理論家。因此,他沒有把握中國革命的命脈問題,沒有給出解決中國實際問題的有效方案。
施存統在早期探索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過程中,沒有做到“真信”。施存統沒有堅定階級立場,沒有想到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會長期并存,對社會主義革命的艱巨性與長期性預估不足。同時,施存統認為:“國民黨并非資產階級的政黨,它是各階級共同實行國民革命的政黨”[20],“中山先生偉大的所在,不僅在于創造了革命的三民主義,還在于創造了一個革命的中國國民黨”[21],并呼吁加入和擁護革命的國民黨。他在《中國國民黨的組織及訓練》一書中錯誤地認為,共產黨是一階級的黨,即無產階級的黨,國民黨是多階級的黨,即多個被壓迫階級的黨。這表明施存統認為中國共產黨不能代表中國被壓迫人民,中國國民黨能帶領中國人民實現自由平等的目標。因此,1927年大革命失敗后,面對革命向何處去的問題,施存統不贊成中國共產黨的暴力革命,認為羸弱的共產黨無法領導國民革命,主張以“革命的三民主義”把國民黨改造成“革命的國民黨”。他發表了題為《悲痛中的自白》的脫黨聲明,宣布:“退出中國共產黨,發愿做一個單純的革命的國民黨員?!保?2]這展現了施存統作為知識分子理論與人性的矛盾。對于施存統為了個人的前途而脫黨,惲代英評價道:“施存統為了他自己的‘明天’與‘前途’,已經走到反革命路上來了,但他是一個‘理論家’?!保?3]200同時,施存統的脫黨聲明在中國共產黨產生了惡劣的影響,嚴重影響了中國共產黨以大量革命烈士的犧牲書寫的革命意志與氣節形象。因此,施存統的脫黨聲明說明他對馬克思主義缺乏信心,不是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沒有把馬克思主義作為自己真正的信仰。
施存統在早期探索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過程中,沒有做到“真用”。施存統沒有把握中國實際情況,因此他無法真正形成理論聯系實際的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創新成果。施存統雖然意識到了對待馬克思主義要參照自己國家的情形,進行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早期探索,但始終沒有在中國革命實踐中真正運用馬克思主義。理論和實踐的脫節,導致他沒有實際做到將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與中國實際相結合。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理論成果需要堅實的實踐基礎。建黨早期,中國工人階級剛剛登上歷史舞臺,成為自為階級,但中國無產階級領導的革命實踐尚未完全展開,不具備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實踐基礎。因此,施存統不可能在這一時期形成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理論成果。施存統的這一局限體現在:一方面,他不相信廣大農民的力量,對工農的重要性認識不足,認為“多數自作農,決不會受我們煽動起來革命”[15];另一方面,施存統寄希望于少數人,支持少數人先革命,認為多數人革命是緩慢的或不可能的革命,具體表述為“多數人革命,是緩進的革命(或者是不可能的革命);少數人革命,是急進的革命”[15]。施存統盡管后來認識到了農民直接關系國民革命的成敗,認為“解決中國政治、經濟社會問題,當然不能撇開農民來說話”[24],“若拋棄了農民的革命實力,便無異拋棄了革命的主力軍”[25],但他始終沒有對農民展開社會調研,沒有真正發動農民的力量。
結 語
施存統作為早期探索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典型人物,在20世紀20年代率先完成了自身的馬克思主義化,揭示無政府主義與馬克思主義的根本區別,譯介日本學者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的著作,在中國社會傳播了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具備運用馬克思主義分析中國革命的理論自覺,號召對馬克思主義進行民族化。他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早期探索作出了有益貢獻。
在當下有的領域馬克思主義“失語”“失蹤”“失聲”的背景下,施存統作為一位兼具先進性與落后性的典型人物,對今天的啟示性更加凸顯。第一,施存統在中國共產黨成立初期捍衛和傳播馬克思主義的自覺性,啟示我們在今天思想觀念多樣性的條件下,堅持馬克思主義指導地位的必要性。第二,他的歷史局限說明了發揚實事求是精神、開展調查研究對于馬克思主義普遍真理與中國國情相結合的決定意義與基礎作用,體現了中國經驗的馬克思主義中國化與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民族化同等重要,特別是在中國進行社會主義建設與改革取得歷史性成就的今天,將中國實踐經驗凝練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理論成果的緊迫性更為凸顯。第三,施存統對中國革命前途與領導力量判斷的失誤,啟示我們在當今世界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之際,更要堅定馬克思主義信仰,確保中國共產黨始終成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堅強領導核心。
習近平總書記對廣大黨員提出了“真學真懂真信真用”[26]的要求。對施存統早期探索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歷史貢獻與局限的研究,凸顯了廣大黨員把學習成果轉化為提升黨性、思想與道德水平基石的必要性。只有做到真學真懂真信真用,才能在改革發展穩定中不驕傲不動搖,保持對中華民族偉大復興與人類美好理想的清醒認知和執著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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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李金輝]
The Historical Contribution and Limitation of Shi Cuntong’s Early Exploration of the Sinicization of Marxism
CHEN Yue
Abstract:On the premise of clarifying anarchism and Marxism, taking the translation and introduction of Japanese Marxist studies and dissemination of historical materialism as the starting point, and taking the use of Marxism to analyze the Chinese revolution and promote the nationalization of Marxism as the key, Shi Cuntong made an attempt and effort to adapt Marxism to the Chinese context. Shi Cuntong’s early exploration demonstrates the consciousness of defending, translating and spreading Marxism as an early disseminator of Marxism, and shows the advanced understanding that Marxist universal truth should be adapted to China’s national conditions. Meanwhile, it exposes the historical limitations that didn't grasp the real situation of China’s practice and the essential issues of the Chinese revolution and couldn't form the theoretical achievements of Marxism's Sinicization that combines theory with practice. The early exploration experience of Shi Cuntong has important enlightenment significance for today’s emphasis on grasping the essence of Marxist theory, mastering the specific requirements of China’s practice, strengthening Marxist belief, and using Marxist methods to guide practice.
Key words:Shi Cuntong "the sinicization of Marxism the early days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基金項目]復旦大學共青團研究課題“復旦大學建國前紅色史實在校史育人中的運用研究”(2021TWKTYB04)
[作者簡介]陳悅,復旦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研究生 (上海 2004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