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2022年度公益基金所級委托項目“中國特色教師教育體系研究”(GYI2022016)的研究成果。
摘 要 人工智能與教育的高度融合,對人類教師的育人能力提出了新的挑戰。在我國“師道”文化中,“傳道”是“師之所存”的首要前提。當前,人工智能時代對教師育人價值形成沖擊和挑戰,在此背景下,教師的有效德育能力是人機協同教育的首要能力。為此,應提高教師技術道德意識、人機協同能力和三元空間德育評價能力,實現教師育人能力結構的重塑。
關鍵詞 人工智能;教師;育人能力;結構重塑
作者簡介 燕學敏,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教師發展研究所副研究員
人工智能以一種技術手段或思維方式融入學習場域,使人機關系從輔助轉向協同,雖不能徹底改變教與學的本質,但會直接影響教與學的方式,促使教學方式從單向施教向雙向互動轉變,從標準化教學向個性化支持轉變,從“重教書”向“重育人”轉變。
一、問題的提出
智能技術的不斷革新與應用,正帶來學習方式、學習空間的重構與融合,學習者在智能技術創設的虛實結合的環境中,與現實環境、虛擬環境中的對象產生各種聯系,以形成視覺、聽覺、觸覺等多模態的交互反饋路徑。學生學習方式的變革,必然帶來教學方式的變革。近幾年,人工智能在教育領域突飛猛進,將人工智能機器人帶進了課堂教學,開啟了智能機器人教師(以下簡稱“智能教師”)與人類教師協同教學的課堂實踐。在二者聯袂教學的過程中,程序化知識與熟練性技能在智能教師的協同下被便捷、快速地提取與應用,記憶性知識在人類教師教學體系中逐漸被削弱。這就迫使人類教師傳統的教書育人職能發生改變,單純的知識傳授部分逐步減少,而其核心的育人功能顯得愈發重要。根據德育的屬性,需要教師“組織適合德育對象品德成長的價值環境,促進他們在道德價值的理解和實踐能力等方面不斷建構和提升”[1]。但是,教師在面對Z世代學生出現的網絡暴力、網絡成癮等網絡倫理問題時,原先在二元空間形成的育人能力顯得捉襟見肘。這一現狀亟待教師做出相應的改變,教師需要適應數字化時代的教育環境,更新育人理念和方法,重構育人能力,以更有效地應對學生面臨的網絡挑戰。
二、育人是教師的核心能力
目前,國內外關于人類教師與智能教師協同教學路徑的研究與實踐正在開展并持續深化。在人機協同的教育教學現場,人類教師與智能教師的職能分工到底如何分配,教師的育人能力結構到底如何建構?或許,我們可以從中國傳統文化中教師的角色定位以及“雙師”課堂教學中人類教師與智能教師的功能定位上予以解答。
(一)育人是中國傳統文化中教師的首要職能
中華民族尊師重教的歷史源遠流長,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教師不僅是授業的經師,也是傳道的人師,傳道即育人,授業即傳授知識,解惑亦是解美丑、善惡和真假之惑。在我國古代,只有品德高尚、著述豐富、在學術上有大成就者才能配享及從祀孔廟。千百年來,我國涌現了很多聲名顯赫乃至名垂青史的名師,如“萬世師表”孔子、“漢儒宗師”董仲舒、“三任博士”韓愈、“明體達用”胡瑗、“理學大師”朱熹等,他們以德行、學養的出類拔萃而名聲遠揚,獲得帝王將相、黎民百姓的景仰與稱譽。[2]例如,漢代經學大師、教育家鄭玄,不僅注解了《周易》《尚書》《詩經》《三禮》《論語》等經典文獻,而且積極講學,其弟子最多時達到千人。唐太宗列鄭玄于二十二“先師”之列,配享孔廟。由此可見,傳道授業卓有貢獻,在人才培養方面有較大成就,亦是從祀孔廟的標準之一。
道德問題與品質培養緊密相連,品質培養則深深根植于教育之中。古人曾言:“圣可以學而至”,即人格可以通過教育實現。這是因為包括道德教育在內的完整教育在凝道成德、化師道為師德的過程中有其特殊的倫理價值。[3]古代把品德的高尚與否看作遴選賢儒的首要準則,就是這個道理。圣賢名儒的高尚師德對學生的影響更大,因為道德教育并非僅僅是一種知識的傳授,它更是對于倫理之知的全面而深入的教育,學生向名儒名師們學習的并非客觀且外在的知識體系,而是富有主觀內在的和主體選擇性的觀念體系,這一體系深深地附著在情感化的人格之上,吸引學生主動接近并自覺產生認同感。
孔子視道德品質為核心,認為思想純正則能自律遵規,其教育終極目標是培育具備君子品格的杰出人才。孔子將道德視為一種內在的、固有的價值,是個體應當追求并堅守的準則,在這其中,德育對學生的人格塑造和完善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學會做人”這一理念在孔子的德育觀念中不僅占據了十分重要的地位,更被視為其教育思想體系的出發點與歸宿。“學會做人”也貫穿于孔子的整個教育思想體系,是其教育思想體系的核心與靈魂。“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教師的職能首先在于“傳道”,也就是傳授道義、價值觀和生活哲理,即現在所說的傳遞正確的價值觀、道德觀和人生哲理,引導學生形成健全的人格和道德觀念。“授業”要求教師向學生傳授系統的知識和技能,使他們能夠掌握相應的知識和能力。“解惑”則要求教師能夠解答學生學習或者生活中的困惑,幫助他們理解問題、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以應對生活中的各種挑戰。雖然這三者相輔相成,共同構成了教育的基本內容,但是,“傳道”是教師的首要責任,正所謂“道之所存,師之所存”,教師職業存在的基本前提是“道”的存在,“立德樹人”要先立德再樹人,即“德”為先,“業”為后。
當前,受升學考試壓力的影響,教師將主要精力放在教書上,忽視了育人的職責,這種情況導致了一個明顯的問題:盡管教師在盡心地傳授知識,學生的學業成績也可能有所提高,但他們在道德品質、人生觀、價值觀等方面的培育卻顯得薄弱。換言之,盡管教書的任務完成得相對出色,但育人的效果卻并不理想。這種失衡的教育方式不僅會阻礙學生的全面發展,也會對他們的未來生活產生影響。人工智能時代,由于智能教師可以承擔知識傳授和技能訓練的職能,人類教師逐漸回歸教育的本質,即育人價值逐漸凸顯。
(二)人工智能時代促使教師育人本質的回歸
人機協同的智能時代,人類教師如果還將自己定位為確定性知識和熟練技能的傳授者,而不能促進學生思維上的進階、智慧上的啟迪、潛能上的喚醒,則會面臨職業消弭的危機。《2016全球教育機器人發展白皮書》將教育機器人劃分為機器人教育和教育服務機器人。國內學者基于不同的應用場景,將教育服務機器人支持課堂教學的方式分為三種:一是作為學習資源,用于機器人教育和學科教學;二是輔助教師教學;三是與教師協同教學。上述三種方式使教育服務機器人的教學功能逐漸強化,從最初的教學工具和學習資源發展為學習伙伴、助教甚至教師。
目前,作為教師、學習伙伴角色的智能機器人,已進入實踐探索階段。智能技術融入教育領域,能夠承擔部分教學任務,包括語音、圖像等多個模態的信息輸出;隨著智能技術的發展,未來智能教師會承擔越來越多的教學任務,包括占領傳統教學中教師引以為傲的確定性知識和技能傳授的優勢領域,以及課前、課中、課后對學生學習狀況的實時監測和診斷。相比人類教師,智能教師在某些方面表現出更加強大的技術優勢,比如可以反復觀看和精準推送學習內容、科學匹配課后作業。如果我們簡單地將教育等同于知識的學習和技能的訓練,智能教師的優勢則更加明顯。但是,教育是人的靈魂的教育,而非理智知識和認識的堆積。[4]相較于人工智能的預設性、邏輯性和線性特征,教師的工作常常展現出非預設、非邏輯和非線性的特質。他們所擁有的反思能力、直覺力、洞察力和同情心等天賦本能,不僅使其教學實踐不拘泥于固定的框架,更使其能夠承擔起育人的重任。教師不僅教授知識,更能引導學習者實現自我理性的顯現,促進他們實現從外在的“可見世界”到內在的“可知世界”的精神升華和靈魂轉向。[5]這就需要教師重新認識人和智能機器之間的關系,了解人類教師和智能教師各自的優勢和不足,從而進行人與智能機器之間的合理分工和科學協調。
三、教師有效德育能力是人機協同教育
的首要能力
人工智能在程序設計時缺乏對學生成為一種道德存在的設想與期待,所以無論人工智能技術多么先進,因為缺乏人類的意向性,只能完成程序化較高的確定性知識和技能的傳授,而不能完成高度復雜的育人活動。正如ChatGPT雖然能組織編寫邏輯性很強的文稿甚至論文,但無法產生創新性思維,它撰寫的文稿是基于已有研究者創造的科研智庫,離開這些數據庫,ChatGPT還是不能像人類的研究人員一樣創造出高質量的研究成果。
同樣的道理,由于智能教師沒有人類的意向性,所以缺少潤澤心靈的育人智慧。而人類教師因為有主體意識和豐富的情感,所以可以承擔立德樹人的根本任務。教師自身的道德品質、職業操守和教育責任感會潛移默化地影響學生道德的養成,正所謂“學高為師,行為世范”,教師扎實的學識和深厚的專業素養、高尚的品德和良好的道德風范讓學生在耳濡目染中感受道德、涵養道德、形成道德。智能教師則沒有這樣的示范影響力,學者將現在人工智能在教育中的運用稱之為“冷智能”,其主要特征是重技術應用、輕人性發展,關注的是人工智能的通用技術在教育中的運用,滿足于提高現有教育的功能和效率,而很少研究教育的特殊性和特殊技術。[6]
另外,在人機協同教學中,教師的課堂管理、課程實施、心理輔導、家庭教育指導等綜合育人能力也是智能機器人所不能替代的存在,包括深入分析所學內容的育人價值,熟悉所教學科獨特的育人功能,將知識學習、能力發展和思想品德的養成有機結合,做到知識、情感態度與價值觀的統一。《北京共識——人工智能與教育》強調,雖然人工智能為支持教師履行教育和教學職責提供了機會,但教師和學生之間的人際互動和協作應確保作為教育的核心,教師無法被機器所取代。[7]因此,教師的有效德育能力不僅體現于師德的躬行實踐,更在于人機協同教學模式下,教師能夠體現“道德教育者”這一角色的整體育人能力。這種能力在尊重學生主體性、倡導教育關系民主化的環境中尤為凸顯,它通過“無灌輸、弱控制”的教育方式,有效促進學生道德素質的全面發展。[8]
四、人工智能時代教師育人能力提升的路徑
人類的困境與挑戰,往往正是人工智能輕易應對的領域;而人類輕而易舉之事,卻往往成為機器難以克服的難關。在智能技術與教育快速融合的時代,單純依賴人工智能或人類教師都是不可取的。智能教師以其強大的數據處理和精確分析能力,高效地傳授那些確定性、規律性強的知識,幫助學生在知識的海洋中迅速定位并獲取所需信息。而人類教師則憑借其豐富的教學經驗、深厚的教育情感和對學生個體差異的深刻了解,為學生提供情感支持、道德引導以及心靈潤澤。所以,只有智能教師與人類教師無縫對接,才能實現教學方式的深刻變革和教育質量的提高。
(一)提高教師技術道德意識
人類在追求美好與便捷的同時,也面臨人工智能技術的廣泛應用帶來的人與教育的分離脫節。傳統教育中的人文關懷、個性發展和情感交流被日益標準化的教學內容和機械化的教學方式所替代,導致人文教育的嚴重缺失。教師是人工智能技術助力教育的直接受益者,因此,教師學習和運用人工智能技術,在享受智能技術帶給教育教學的紅利的同時,也承擔著智能技術帶給教育領域的風險和挑戰,比如,由于技術問題或者人為疏忽導致的個體隱私數據的泄露,過度依賴技術而忽視人性的教育感化,或是失去了真實的人際交往和情感交流,師生之間的情感聯系和互動被冷冰冰的機器界面所替代等現實問題。為此,教師需深度理解人工智能的特性與形態,融入技術道德、技術倫理與技術思維,設計實施真實性學習模式,培養技術道德意識,提升對Z世代青少年認知情感變化的敏感度。[9]
另外,教師的影響力不限于在課堂上進行知識傳授,他們的一言一行,甚至深層的思想意識,都無形中成為學生學習和模仿的榜樣。因此,教師使用人工智能的方式方法、情感態度均是學生對待人工智能技術的最直接示范。在這個過程中,教師不僅是技術的使用者,更是學生學習和使用人工智能的引導者。當教師在課堂上利用人工智能進行授課,或是在課后與學生交流時利用人工智能技術,他們的每一個細節,包括使用人工智能的方式方法、情感態度等,都成為學生觀察和學習的焦點。學生會在不知不覺中模仿教師的行為,將教師對待人工智能技術的態度作為自己對待這一技術的標準。因此,教師在利用人工智能協同教學的過程中所秉持的教育觀、技術觀和價值觀,都會對學生的思想產生深遠影響。
更為重要的是,教師在人機協同教學中不僅要傳授知識,更要注重培養學生的道德意識和責任感。教師應該積極引導學生形成健康的人機關系,使學生明確人工智能僅僅是工具,而真正的主宰者是人類自己。此外,教師還應深化學生對“人與自然和諧相處、追求綠色的技術進步”這一當代價值觀的理解和認同,確保技術在為人類帶來便利的同時,不破壞生態環境和社會和諧。
(二)提高教師人機協同能力
人工智能與教育融合為教育教學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有學者稱之為重塑教育。[10]首先,教師作為人工智能技術應用于教育領域的積極先行者、人工智能技術在教育領域的技術開發者和網絡倫理的教育者,具備合格的數字素養是基本要求。教師只有具備人機協同的能力,才能從使用者的視角、從教育教學實踐的視角評價和反饋人工智能在教育中各種功能的使用情況。[11]其次,教師作為人機協同最大的收益者,如果人工智能方面的知識和能力欠缺,則既不能享受數字化轉型時代帶來的數字紅利,也不能享受人工智能帶來的減輕工作負擔的溢出效應。所以,教師應當勇敢地迎接挑戰,轉變觀念,擁抱智能技術,以積極的心態和行動主動學習人工智能技術,努力探索人工智能與教學融合的方式方法,力求提升并持續更新自己的人機協同能力。
(三)提高三元空間德育評價能力
對于在二元空間中成長起來的教師而言,當面對虛擬世界中的道德困境和知識產權侵犯問題時,他們往往受到傳統教育觀念的束縛,習慣性地運用舊有的教育模式來應對新興的教育場景。以學生使用手機這一問題為例,部分教師仍然傾向于采用“一刀切”的教育方式,試圖禁止學生將手機帶入校園。然而,這種簡單粗暴的做法不僅難以達到預期的效果,反而可能引發學生的逆反心理,加劇師生之間的矛盾。
因此,在應對人工智能所帶來的種種不確定性與挑戰時,教師不僅需要具備深厚的專業知識儲備,更應擁有一種將知識精髓轉化為個人智慧的獨特能力,我們稱之為“轉識成智”的能力。當學生置身于海量的信息海洋中感到迷茫甚至無所適從時,教師應當及時介入,發揮引導者的角色,幫助學生培養對信息的敏銳鑒別力和深刻的批判性思維。在教育的過程中,教師通過與學生進行思想的深度交流、價值觀的傳遞、情感的激烈碰撞以及生命的真誠對話,不僅傳遞知識,更在潛移默化中喚醒學生內在的潛力。教師的作用就是塑造學生的完整人格,引導他們在多元化的發展道路上不斷前行,從而避免成為片面、單向度的人。在這樣的教育環境中,學生不僅能夠掌握扎實的專業知識,更能夠在人格的塑造、價值觀的確立等方面獲得全面提升。
當然,教師還需要利用人工智能技術深入挖掘學科的育人方法,開發數字化德育資源,善于在二元空間與三元空間之間轉化,抓住三元空間生存中的德育契機,具備設計、實施和評價專門德育課程和融合德育課程的能力,將德育融合進所有教育活動中,實施行之有效的德育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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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何 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