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無限流小說中的“無限”思想

崔文浩 伏藝蕙 朱瑛瑛 班睿潔 李雪

無限流小說作為一種新興的小說流派，一經出世便受到廣大讀者的喜愛，“無限”作為無限流小說的核心體現在小說中的方方面面。一方面，這種“無限”思想體現在無限流小說文本的創作、時空觀、題材內容、能力和精神上；另一方面，這種“無限”思想有著一定的哲學內涵，它與道家之“有限”“無限”有著一定的相關性。在這種“無限”思想的啟發下，我們在進行傳統文學作品的改編時便找到了一條新思路。

一、無限流小說的前世今生

在傳播新媒介的影響下，我國網絡小說在近年來得到火速發展，被視為“世界四大奇跡之一”。在眾多網絡小說流派中，無限流小說以其特殊的故事性橫空出世。“無限流”起源于2007年張恒于起點中文網連載的小說《無限恐怖》，描寫了主人公鄭吒等人被“主神”投放到不同恐怖世界經歷冒險的故事。這部小說的火爆引起了大量類似小說的問世，也因此奠定了“無限流”這一類型小說的基本框架。

“無限流”作為一種小說類型，常指那些失去生存欲望的人進入異世界空間經歷冒險，升級成長的故事。“‘無限流在最終的發展過程中，成了‘包羅萬象的跨界小說，也就是說包含無限的元素，包括科學、宗教、神話、歷史、現實、電影、動漫等，并且高于它們，只有這樣的包含一切的世界觀才是無限流小說的精華。”（錢佳楠《網絡小說中的三個時空體》）在故事結構上，無限流小說呈現為明顯的“框架式”結構，即“多個相對獨立的小故事有機地結合成一個完整的大故事”（楊晨《網絡文學的類型核心分析法》）。

目前以“無限流”為主題進行研究的論文對無限流小說的研究已十分深入，涉及無限流小說的特點、體式特征、敘事模式等，但還停留在對無限流小說的文本特征進行研究，對其體現的“無限”思想的敘述較少。

本文將基于道家以“道”為核心的思想體系對無限流小說中的“無限”思想進行分析，并將“無限”之思想與傳統文學作品的改編相聯系，在豐富無限流小說研究的同時尋找文學作品創新的新途徑。

二、“無限”的定義

“無限”一詞，與“有限”相對，常解釋為“無窮盡”之意。例如，《韓非子·解老》：“嗜欲無限，動靜不節。”《史記·河渠書》中說：“山東從沔無限。”在《三國演義》第八回，寫到呂布看到貂蟬是“欣喜無限”；在《紅樓夢》第五十四回，說到王熙鳳“肚內有無限的新鮮趣談”。

在哲學概念上，“有限”與“無限”也是相對的一對概念。提到中國哲學中有關“有限”“無限”的論述，不得不提老子。老子認為“道”是宇宙萬物的本原，《道德經》第四十二章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道生萬物，在第四十章中又提到：“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因此，道即是“無”。這種“有無相生”的敘述可視為對“有限”和“無限”這兩個概念的初始提及。在道家“無限”思想的啟發下，可以認為在無限流的世界中，無限即囊括一切。

莊子從精神層面深化了道家“無限”觀的內涵，《莊子·養生主》說：“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在莊子看來，人的肉身、生命是有限的，但“知”卻是無限的，這里的“知”可以理解為；人們對把握外部世界的心思和欲望，以有限的肉身去追求無限的知識未免會“殆也”，于是在現實生活中人們通過立傳、傳宗接代完成自身精神的傳承，但在無限流的世界中，人們可以通過闖關獲取的獎勵去追尋肉體上的無限，從而達成莊子理想中精神之無限。

三、研究意義—從“無限”看文學作品革新

胡適在《新青年》發表的《文學改良芻議》一文中說：“一時代有一時代之文學。”受新時代風尚的影響，偏向娛樂化與大眾化的網絡文學占據了市場主流。眾多新媒體平臺的出現為讀者提供了大量可供閱讀的資源，導致讀者在一定程度上忽視了傳統文學作品。因此，傳統文學作品也必須找到一條適應時代發展的革新之路，而無限流小說為其提供了可能性。

無限流小說在網絡文學背景下有著許多優勢。楊晨從網絡文學創作的角度來看，無限流小說具有十分顯著的優勢，“短篇幅的故事能夠讓劇情更緊湊，讓主角更無拘地發展，作者可以更肆意地發揮自己的想象力，在讓讀者獲得極度的閱讀快感的同時，卻不用太過擔心寫崩，擔心失去平衡性”（楊晨《網絡文學的類型核心分析法》）。評論者字凱蕓也認為無限流小說的創作解決了由于篇幅過長導致的閱讀趣味下降的問題。

從這些優勢來看，考慮將文學作品與無限流小說結合有這幾方面的原因：首先，從市場需求來看，無限流小說改編的影視劇受到了大量觀眾的喜愛，如《死亡游輪》《開端》《白蛇2：青蛇劫起》等；其次，傳統文學作品中有著許多潛在的無限流因素，與無限流小說之間的聯系并不淡薄，如《西游記》也是大故事中套了許多降妖小故事的框架式結構，《等待戈多》的時間循環設定等；最后，無限流小說“包羅萬象”的特點為文學作品提供了載體，以古典文學為例，有學者認為，古典文學傳播的主要問題在于“語言不通”，因為能讀懂文言文的人占據了少數，而將文言文翻譯成大白話，又失去了古典文學的意蘊，但在無限流世界中，可以將古典文學作品作為背景，或將詩文作為通關線索，在豐富了無限流世界文化內涵的同時，又不損害古典文學的韻味，如《死亡萬花筒》中就將“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作為副本線索。

無限流小說在發展的過程中也存在一些弊端。字凱蕓在其《從故事設定與人物形象看無限流小說的體式特征》一文中認為：“多重世界的設定在提供閱讀趣味、為作者增加作品篇幅提供合理性的同時，也帶來了小說整體結構松散、節奏混亂的問題。”同時，人物出現了扁平化和類型化的傾向。“典型”是歐洲文藝理論的重要范疇之一，塑造“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也成為現實主義文學的一個基本創作原則和審美原則，文學作品中有著許多性格鮮明的典型人物，讀者在閱讀這些熟悉的人物時會自覺呈現人物形象，并不需要作者花更多的筆力重新塑造副本人物，而能將重心放在刻畫主角形象之上。

邊宇晗在其《無限流小說的敘事模式研究》一文中認為：“無限流小說在發展的過程中沒有擺脫類型單一、抄襲泛濫、消極暴力等問題。這種現象警示人們需要為無限流小說尋找新出路。”而文學作品的世界中有著豐富的優秀傳統文化，它們的進入必然會為血腥恐怖的無限流世界帶來一股清新之風，對無限流小說擺脫恐怖的刻板印象，實現無限流小說的轉型有著十分積極的作用。

四、無限流小說中“無限”思想的體現

（一）創作的無限

無限流小說的創作具有無限性，這種無限性體現在它的“連環套式”結構上。連環套本指一個套一個的圓環，在無限流小說的創作中，也呈現出這種一個套一個的模式。以《無限恐怖》為代表的無限流小說在結構上呈現為一個大故事中包含數量不等的小故事，這些小故事以副本的形式存在，副本是游戲中的一個概念，它指的是游戲里的一個關卡或地圖，玩家組成隊伍在其中完成任務并獲得獎勵。在無限流的故事中，主角往往需要通關一個副本之后才能進入下一個副本，副本一個接一個出現，構成了這種連環套式的結構。

副本作為故事的主體，它的構建有著潛在的無限性。首先，副本的構建有著一定的現實性因素。在《無限恐怖》中，副本來自現實生活中生產的恐怖電影；《死亡萬花筒》中出現過世界名畫—《雨中女郎》。在其他小說中，副本所探討的問題大多也都是現實生活中人們所關注的問題，如《畫怖》中的“動物世界”將人與動物的身份互換，引起人們對生態保護的思考。其次，副本在發展過程中已經出現了眾多類型，如角色扮演類、解謎類、團隊競技類等，作者巧妙地將現實因素轉化為副本，離不開自身的創造。在老子看來，“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德經》）。人不僅與道同在，并且能夠認識道，人在尊重道的基礎上，通過能動作用能實現自身發展的無限性，因此只要作家群體的創造力源源不斷，就能夠產生無限多的副本，若不考慮作品的篇幅，無限多的副本可以構成一本無限長的小說。這種創作的無限性還體現在其他作者的創作上，如出現了以《無限恐怖》為基礎而創作出來的《無限流之無限恐怖》，“這種連環套似的創作思路只有在無限流中得以充分的體現”（吳玲《無限流：在別人的故事中穿越》）。

（二）時空的無限

在已有的研究中，認為無限流小說具有三重世界，即現實世界、系統世界和系統下屬的分世界—也就是副本世界。無限流小說有意模糊了這三個世界的邊界，模糊了虛擬與現實的界限，體現在“人物無法退出游戲，也沒有復活的機會，從游戲的主導者淪為系統的從屬者”（邊宇晗《無限流小說的敘事模式研究》）。在由系統世界和副本世界這二重世界構成的異世界中，時空除了有模糊化的特點，還體現了無限性的特征。

系統空間的存在時間是無限的。沒人知道這個空間從何而來？存在了多久？它是高等文明造物還是超自然力量的顯現？一切都是未知，而未知也代表了無限的可能性。在《人間試煉游戲》的永夜城中，既有來自古代的秦始皇，也有來自現代的主角唐措，可見其時間跨度之廣。系統空間的內部更是有著無限大的空間，在《無限恐怖》中，空間遍布全球，涵括了世界各地人種，在空間內部具體的人數更是難以計數。空間在不同人種之間甚至劃分了不同的活動區域，如主角鄭吒一行人就生活在中洲這一區域中。

系統空間還包含了無限多的副本空間，每一個副本空間又以一個單獨的空間存在。在副本空間中，往往規定了任務完成的時間與活動區域，在有限的時間和有限的空間中，人們要找到通關的線索，其間還有著種種困難的阻撓。不可忽視的是，副本空間依存系統空間而存在，系統空間之時空的無限性，意味著副本空間之時空的無限性。《道德經》第二章說：“有生于無。”副本空間中有限的時空是產生于其無限的時空之內的。

道家的時空觀認為，時間與空間合二為一，兩者猶如一個閉合的圓環，起點即終點，終點即起點，無限交替，往復循環。副本世界有著一種特殊的機制，即刷新機制，不論進入的那批人是成功還是失敗，在結束的那一刻，副本便會刷新，變回起始狀態，等待著下一批闖關者的到來。在副本世界還有著一種特殊的副本類型—時間循環類，當闖關者進入之后，每二十四小時之后時空便會重置，一切從零開始。

（三）題材內容的無限

無限流小說題材內容種類繁多，呈現出“包羅萬象”的無限性特點。

提到無限流小說，人們往往會用恐怖來形容，恐怖元素充斥在無限流世界的各處。以恐怖電影為基礎構建副本的《無限恐怖》十分明顯地體現了這一特點。在其他無限流小說中，也少不了對恐怖的提及，如在《死亡萬花筒》中，有以恐怖傳說“佐子”構建的《佐子》；在《我在無限游戲里封神》中，《陰山村》為我們展示了中式恐怖美學等。

對于進入副本的人們而言，活下來成為首要問題。副本世界有著吃人的鏡子、封建愚昧的村子、可怕的怪物等許多危害生命的因素。任務的完成往往伴隨著死亡，只有活下來的人才有機會獲得獎勵。因此，生存可以視為無限流小說的第二大主題。

由于作家群體以女性為主，她們在作品中從女性視角向我們展示了豐富的女性形象。例如，《死亡萬花筒》的第二扇門“菲爾夏鳥”中用智慧拯救姐姐，殺死男巫的妹妹；“阿姐鼓”中被落后習俗迫害的阿姐，《地球上線》中可愛又危險的馬賽克。不論是主角團、配角團還是副本世界中的NPC，女性角色都占據了相當大的一部分。

除了以上三點之外，無限流小說的題材內容還涉及童年、環保、信仰構建、封建習俗、教育等眾多類型，因此在無限流的世界中，無限包含了一切，作者可以將任何元素創造性地轉化成副本。

（四）能力的無限

在無限流的世界中，人的發展具有無限性，他們可以通過通關副本獲得的獎勵強化自身，從而實現肉體的無限性。大致可以將無限流世界的能力分為武器和特殊能力兩大類。

武器依據現實中的分類又可以分為冷兵器和熱兵器兩種。《無限恐怖》中就有著細致的武器描寫，如鄭吒的因果律匕首、無限子彈的機槍等，還有楚軒的無限子彈高斯手槍、微型核彈，以及張杰的無限子彈沙漠之鷹等。

無限流世界中的特殊能力也有著眾多種類，又可以將其分為道具類和異能類兩種。道具類有《我在無限游戲里封神》中白流使用的靈魂錢包，以及《死亡萬花筒》中阮南燭的嬰孩骨骼等；異能類則有《地球上線》中唐陌使用的收集其他異能的“吃干抹凈不給錢”等眾多異能。

在無限流的世界中，特殊能力與武器、道具之間的界限比較模糊，兩者往往同時存在。例如，《無限恐怖》中能攻擊靈體的靈類子彈，《我在無限游戲里封神》中能直接攻擊精神的暗影匕首等，特殊能力往往寄生于武器或道具之上。

（五）精神的無限—回歸故鄉

2023年12月28日，由“浙江宣傳”公眾號發布的一篇推文《可惜我文筆平平，寫不盡這一年》引起了眾多網友的共鳴，在網友筆下，道盡了這一年的忙碌辛苦，向我們展示了普通人負重前行的日常生活。進入無限流世界的人們原本也是生活在蕓蕓眾生中的一員，在瀕臨死亡或是選擇死亡之際他們進入了無限流世界，在這個危險與機遇并存的世界里，他們想盡辦法為了回歸現實而努力。

明明現實并不美好，為什么他們還要絞盡腦汁回去呢？答案可以從對黃禮孩先生的訪談中窺見一斑，在黃禮孩先生看來，家鄉是一個人剪不斷的精神臍帶，作為生命出發的旅程，從童年到青少年時代的痕跡，已經很遙遠，它們留在記憶里，鑲進生命里，那是精神永遠存留的地方。因此，回歸故鄉的過程就是追尋精神世界無限性的過程，具體體現為“在殘缺的世界里辨認出善和光明”。

無限流的世界是一個殘缺的世界，這里死亡與機遇并存，能夠滿足人們所有愿望，這種無限的可能性給人們帶來了希望。在這希望的引領下，人們艱難度日，苦苦求生。無限流世界中不乏窮兇極惡之人，但以主角團為代表的一行人向我們展示了向善的道德觀。《我在無限游戲里封神》中的陸驛站是個“純粹的好人”，“不會讓無辜的人死在他自己眼皮子底下”。在六百多條世界線中，白柳最終都成為邪神白六，但陸驛站始終堅持拯救白柳，只因為他覺得白柳不是個壞人，在這無數條被邪神污染的世界線，陸驛站經歷了無數親友的死亡卻依然不忘初心，為拯救人類而努力著。正是在這丑惡的世界中尋找善和光明之精神的指導下，我們也有了追求精神之無限的勇氣。

無限流小說作為一種新興的小說類型，其發展還處于尚不成熟的階段，正如前文所說，目前學界對于無限流這一題材的研究還比較少，作為網絡文學的一種類型，其發展也并沒有擺脫網絡文學一些共同的問題。因此在未來，我們希望看到更多關于無限流題材的研究，深化無限流題材的研究深度，為無限流小說的發展提出更多新思路。有學者認為，“無限流小說是網絡文學的大后期”（吳玲《無限流：在別人的故事中穿越》），因此其有著十分廣闊的發展前景，而大量作者群體的加入，也必然使得無限流獲得更充分的發展，為學者研究這一類型提供更多的材料。同時，基于本文從無限流小說的無限性特點看文學作品的革新這一觀點，我們也希望有更多的作者進行這一方面的嘗試，讓更多的文學作品進入現代人的視野，使文學作品在新媒體領域煥發新活力，通過引入文學作品中的優秀文化，也能豐富無限流小說的內涵，實現其向更有深度的文學道路發展。

本文系2023年北海藝術設計學院立項大學生創新創業訓練計劃資助項目“關于將文學作品改編成無限流小說副本的研究”（項目編號：S202313555032）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