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小婦人》的女性成長敘事研究

楊洪俠

《小婦人》是美國女作家路易莎·梅·奧爾科特創作的一部帶有自傳色彩的小說，首次出版于1868年。該小說主要講述了居住在美國新格蘭地區的馬奇家族中的梅格、喬、貝思和艾美四位女性成長的故事。小說中，伴隨著馬奇四姐妹一起成長的除了她們的年齡和身體外，還有她們各自在性格和思想觀念上的成長。本文將主要圍繞《小婦人》中關于女性的成長敘事來進行分析和研究，并且從四個角度展開論述：首先，對“成長敘事”這一概念進行厘清和界定；其次，對馬奇四姐妹的成長表現和成長結果進行梳理和交代；接著，更進一步從社會和家庭因素來分析對馬奇四姐妹的成長產生的重要影響；最后，總結作家路易莎·梅·奧爾科特通過《小婦人》這篇小說對女性成長所作的思考。

一、何謂“成長敘事”？

當涉及與成長相關的主題時，人們總是會第一時間想到成長小說。成長小說產生反響比較大的有歌德的《威廉·麥斯特的學習時代》和《少年維特之煩惱》，還有杰羅姆·大衛·賽林格的《麥田里的守望者》和卡勒德·胡賽尼創作的《追風箏的人》等多部作品。伴隨著作品應運而生的是關于成長小說的理論內涵，巴赫金在闡釋成長小說時指出：“人的成長帶有另一種性質。這已不是他的私事。他與世界一同成長，他自身反映著世界本身的歷史成長。”（王金勝《歷史、敘事與現實主義—論關仁山〈白洋淀上〉》）在巴赫金看來，個體的成長應該是一種動態性的生成過程，可以看作時間和空間的結合。而美國學者M·H·艾布拉姆斯在《鏡與燈—浪漫主義文論及批評傳統》一文對成長小說從情節到主題再到意蘊進行了全面的闡釋，他認為主人公的成長主要表現在其思想和性格的發展上，而小說情節主要是圍繞主人公從幼年開始經歷的各種遭遇進行推進，然后長大成人并認識到自己在社會中的位置和作用。另外，學者莫迪凱·馬科斯在他的《什么是成長小說》文章中表明：“成長小說展示的是年輕主人公經歷了某種切膚之痛的事件之后，或改變了原有的世界觀，或改變了自己的性格，或兩者兼有；這種改變使他擺脫了童年的天真，并最終把他引向了一個真實而復雜的成人世界。”（張覲《王安憶長篇小說成長敘事研究》）

那么，成長小說到底等不等同于成長敘事呢？目前，關于這個問題，學界有兩種觀點。第一種觀點是當研究者對小說進行成長敘事的分析時，一般采用已經被多名學者定義過的成長小說來解釋成長敘事，即成長敘事就是成長小說的敘事。與此相反的另一種觀點認為成長小說與成長敘事有著明顯的區別，成長敘事不單只包含小說，還應該包含像敘事類的詩歌、劇本等能夠表現人物成長的文學敘事。因而，成長小說則是屬于成長敘事的一個特定類型，而那些并非成長小說卻可以從成長角度來解讀的成長敘事篇幅也可以作為成長敘事的研究對象，因此有研究者將成長敘事定義為“敘事者在描繪個體的‘主體生成過程中，以其經歷的社會認知能力與實踐能力提高、性格心理發展、思維世界觀蛻變等相關情節為線索的文學敘事”（張覲《王安憶長篇小說成長敘事研究》）。兩種觀點都各有其合理性，但本文選擇的研究對象是典型的成長小說，因而將沿用第一種觀點成長敘事就是成長小說的敘事來指導本文的研究。

二、《小婦人》的女性成長表現與成長結果

（一）不斷變化的時空

從女性的成長表現來看，《小婦人》這部小說是把女性置于不斷變化的時空中來表現她們的成長的。小說從開篇到結尾的時間跨度大約是十余年之久。另外，主人公的生活空間也隨著時間的流逝和遇到的經歷多次發生轉換。喬的生活空間轉換軌跡是從新格蘭到紐約，再到新格蘭。喬一直居住在美國的新格蘭，為了躲避勞里熱烈的感情選擇，她應克特太太的邀請去紐約教孩子做一些針線活兒，后來又因為妹妹貝思病重而返回新格蘭。而艾美則發生了從美國到德國再到美國的生活空間轉換。在這樣的時間跨度和空間轉換中，梅格、喬、貝思、艾美四位女性首先最直觀的成長表現是年齡和身體上的成長，梅格16歲，喬15歲，貝思13歲，艾美最小，但隨著年齡的增加，她們逐漸由最初的小女孩出落得越發亭亭玉立了。結尾時除了貝思在18歲時不幸因病去世外，梅格、喬、艾美三人都已成長到成家立業并擁有自己的小孩兒的年紀了。

（二）性格上的變化

馬奇四姐妹最重要的成長表現是性格上的變化，她們性格的蛻變和完善隨著年齡和人生經歷呈逐步遞進式軌跡。其中性格上改變最明顯的是梅格和喬，梅格因為家庭貧困所以比較愛慕虛榮，她很羨慕朋友安妮·莫非富有的家境，羨慕她所擁有的漂亮的裙子、豐盛的美食，為此她一度搬到安妮家住了兩個星期之久，當安妮一家將她打扮成她一直想要成為的公主時，她不僅身心感覺不適，而且也沒有她預期的那么高興，于是她回到自己家，她感覺到了自己家雖不華麗，卻很可愛，自此，她貪慕虛榮的性格有所收斂。這種性格的再次顯現是在她結婚后，瑣碎的婚姻生活使她百無聊賴，于是她又開始羨慕起朋友莎莉的富裕生活，她學著莎莉的裝扮用丈夫約翰一個月的工資來買裙子，因此與丈夫發生了激烈的爭執，在丈夫失望的目光中，她再一次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后來一直到她生下了兩個孩子后，才徹底改變了她這種貪慕虛榮的性格。喬出場時的性格雖活潑，但脾氣火暴、言辭尖銳、性情浮躁，當妹妹艾美提出想和她與勞里一起去看戲時，她言辭犀利地拒絕了；當艾美為此燒掉她寫滿故事的筆記本時，喬火暴地撂下了永遠不會原諒艾美的狠話。當艾美悄悄跟著她和勞里滑冰時，不慎踩破薄冰掉進河里差點兒淹死的時候，喬開始意識到了控制脾氣的重要性，而且后來她浮躁的性情也因為常年的寫作收斂了很多。而貝思和艾美的性格雖然也有一定的改變，但是表現不太明顯。

（三）思想上的改變

四姐妹思想的改變也是她們成長的重要表現。小說開篇馬奇四姐妹因為沒有收到圣誕禮物而感到失落時，媽媽告訴她們爸爸還在參加戰爭不能回家時，四姐妹逐漸意識到父母的不容易，她們不再渴望收到禮物，反而籌錢為媽媽準備了禮物。當媽媽告訴她們赫梅爾一家正在挨餓受凍時，四姐妹寧愿自己挨餓也把早餐讓給了赫梅爾一家，為他人著想的種子開始在她們心里生根發芽，以致后來貝思因為太過為他人著想，去照顧得了猩紅熱的赫梅爾太太的孩子而不幸被感染，一直沒有完全恢復，早早地去世了。可見，為他人著想是四姐妹思想發生改變的第一步。另外，馬奇四姐妹中思想改變最大的是梅格和喬，梅格前期想要一座華麗的房子里面堆滿了一堆堆錢，嫁一個有錢人，渴望隆重的婚禮和華麗的衣服，后來因為媽媽的教導和閱歷的增加，她愿意嫁給不富裕的約翰，也能接受住在一間小巧可愛并堆滿了姐妹送的禮物和馬奇嬸嬸送的生活用品的房子里，穿著只有山谷里的百合花作為裝飾的禮服出席了簡單的婚禮。而喬最開始想要成為一個著名的作家，寫出著名的書，也不想結婚，但小說結尾喬不僅結婚生子了還辦了一所有很多男孩的學校。

（四）成長結果

路易莎·梅·奧爾科特在這樣的時間與空間的轉換下，從年齡、身體、性格、思想等方面全方位地表現了《小婦人》中四位女性的成長。從成長結果來看，馬奇四姐妹的成長趨勢呈正向成長，結果都是向好的。雖然貝思的不幸去世令人感到悲傷，但她也得到了一定的成長。最開始她特別靦腆，她的姐妹們都去勞倫斯先生家玩，只有她不敢。在勞倫斯先生的鼓勵中，她漸漸敢去勞倫斯先生家練習鋼琴了。起先需要勞里代送感謝勞倫斯先生的拖鞋，后來她也自己可以親自向勞倫斯先生去道謝。她的成長結果也是令人欣慰的。其他三姐妹梅格、喬、艾美都在成長中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位置和人生價值。梅格改變了貪慕虛榮的性格，擁有了愛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認識到了愛情和幸福的重要性；而喬也在一次次的抉擇中找到了最適合自己的配偶和職業；艾美努力學習各方面的才能，成了多才多藝的才女，并終于等到了自己兒時就愛慕的鄰居家的哥哥勞里的青睞，并與之組成了幸福的家庭。

三、《小婦人》女性成長的影響因素

在《小婦人》這篇小說中，作者也重點介紹了對馬奇四姐妹的成長產生重要影響的社會和家庭因素。

（一）社會因素

小說是以美國的南北戰爭為背景，當時美國的社會局勢動蕩不安，家庭四分五裂。小說一開篇就交代了馬奇四姐妹的爸爸馬奇先生被征召去參加內戰，家里只留下了馬奇太太和四個女兒，原本被爸媽保護得很好的四個女兒不得不學著懂事和獨立，她們也必須變得比以往更加堅強，并且幫助媽媽支撐起她們的家庭。當戰爭結束后，馬奇先生回歸時對女兒們說：“你們走的路確實不平坦，我的小香客們，尤其是后半程。但是你們都勇敢地走過來了。”并且馬奇先生發現四個女兒們都各自有了成長：梅格工作更加努力了，喬變得溫柔優雅了，貝思也不再像從前那樣害羞，艾美則更懂得多為他人著想。可見，她們的成長和變化與社會有著緊密的聯系。

（二）家庭因素

首先，家庭變故是第一種影響。喬和梅格是在這種變故中成長最大的人，特別是喬。馬奇一家本來并沒有那么貧困，但是馬奇先生因為幫助一位不幸的朋友而失去所有財產時，兩位年長的女兒便主動要求出去工作，補貼家用。梅格找的是保姆工作，而喬則是去服侍跛足的馬奇老太太，在這樣的情形下她們開始承擔起了成年人的責任，懂得了掙錢的艱難和工作的辛苦。當爸爸生病的消息從華盛頓傳來時，媽媽去探望爸爸的路費和爸爸的醫療費都需要向鄰居勞倫斯借時，喬賣掉了自己留了很多年漂亮的長頭發湊夠了這筆錢，自此以后她會在夜里埋在被窩兒里哭泣；接著另一個變故在媽媽離開后發生了，貝思因為照顧感染了猩紅熱的赫梅爾太太的孩子，自己也感染猩紅熱，開始高燒昏厥，認不得人，喬害怕到一直守在貝思床前一步也不曾離開，直到貝思脫離生命危險。一系列的變故讓喬懂得了家人健康平安團聚在一起比其他任何事情都要重要，這也是她后來每掙一筆錢都會補貼家里，照顧貝思的重要原因。當她得知貝思喜歡自己也心生好感的勞里時，她果斷放棄了與勞里發展成戀人的可能，她也會因為梅格的出嫁躲在閣樓哭泣。家庭的變故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影響著她們的成長。

其次，影響女性成長的家庭因素是家人正確的引導。當馬奇四姐妹和富有的鄰居勞倫斯先生和他的孫子勞里走得格外近時，外界認為馬奇太太的目的是讓她的女兒中的一個嫁給有錢的勞里，可是馬奇太太卻這樣教育她的女兒們，她對女兒們說：“我希望我的女兒們美麗善良，多才多藝；受人愛慕，受人敬重；青春幸福，姻緣美滿……我的好女兒，我對你們寄予厚望，但并不是要你們急沖亂撞—僅僅因為有錢人豪門華宅，出手闊綽，便嫁給他們。這些豪宅并不是家，因為里頭沒有愛情。”正是這樣的觀念動搖了梅格要嫁有錢人的念頭，而選擇了能給自己幸福的但并不富有的約翰。小說的結尾女兒們也都成長為馬奇太太所希望的樣子。

四、奧爾科特關于女性成長的思考

成長是每一位女性都會經歷的過程，而且也是文學創作中古老而常新的文學主題，它既包含了女性普遍的生存體驗，也反映著她們內心的情感變化。《小婦人》這部小說雖稱不得完全的自傳，但都是奧爾科特對過去生活的記錄，她想要通過這種與過去的對話來思考自己在成長中曾經遇到的難題、困惑，彌補過往在成長過程中留下的遺憾。奧爾科特的家中有四姐妹，她排行老二，她從很小就開始分擔家庭的重擔，為了賺錢養家，她從事過保姆、裁縫、家庭教師等各種工作，家庭的重任雖使她過早成熟，但在她的內心深處也潛藏著很多不為人知的辛酸。小說中的主人公之一喬的成長經歷就是以她的成長經歷為原型構建的，其他三姐妹的成長經歷也或多或少地取自作者本人的三個姐妹的經歷。作者通過重新構造和書寫四姐妹的成長記憶，達到重建自己精神家園的目的，實現自我真正意義的成長。

《小婦人》這篇小說展現了作者路易莎·梅·奧爾科特對女性成長的一些思考。奧爾科特通過小說指出女性成長的最終目的是尋找到自我人生的價值，并過上有意義的生活。但成長不是一帆風順和一蹴而就的，在成長過程中她們會遇到各種各樣的艱難險阻，而正是這樣的艱難險阻讓她們學會了堅強懂得了愛與承擔，同時在成長過程中學著努力克服自己的缺點，在人格的不斷完善中找到了自我，并確立起生命的意義，達到更高意義上的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