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三關

陳菁

我坐在劇場里，等待京劇演出的開始。爸爸坐在我的左邊，緊挨著我。他拿著今晚演出的節目單，興致勃勃地看著。

爸爸全神貫注的樣子，讓我想起了小時候他帶我學京劇的往事。

那時我剛升入小學二年級，全區中小學生藝術節就要在少年宮開幕，已經系統學習了一年京劇的我，將在藝術節上代表學校參加京劇組的比賽。這對于我的確是個挑戰。

在我剛上一年級的時候，作為資深戲迷加票友的爸爸征求我同意之后，給我在校外的京劇班報了名。從此，每個周六日的上午，我都會風雨無阻地趕到京劇班上課，開始了“唱、念、做、打”的全新生活。

在京劇班上，我和來自其他學校的小同學們一起“跑圓場”“拉山膀”“起云手”“甩水袖”，除了練身段，我們還跟著老師學會了一出又一出老旦折子戲。

得知我要參加藝術節的京劇比賽，指導老師特意為我量身選定了一出參賽劇目《望兒樓》。

這出戲可真難學啊！雖然唱詞不多，但全是大段的二黃慢板，曲調悠揚婉轉，在唱腔上拐的小彎特別多。

按照老師的說法，正因為這出戲難度大，所以唱好了才更有希望獲獎。

學習《望兒樓》的第一天，老師教我熟悉唱詞和身段。從第二天開始，老師正式教我這出劇目的唱腔。唱腔難度太大，我跟老師學唱時還勉強能跟上節奏，可一回到家，就怎么也想不起老師是怎么教的了。這成了我參賽前遇到的第一個難關。

時至今日，我還清晰地記得當時的場景。

“爸爸，這出戲太難了，我學不會……”年少的我委屈地站在爸爸面前，眼淚撲簌簌地掉在地上，“要不然，我不去比賽了……”

“哪能一遇到困難就退縮？別著急，我來想辦法，保證讓你一周之內學會所有唱腔。”

“啊？真的嗎？”我驚喜地望著爸爸。

“你不要胡思亂想心不定……”爸爸唱出一句《空城計》里諸葛亮的唱詞，微笑著看了我一眼，胸有成竹地說，“放心吧！”

我頓時感到一陣輕松，因為我知道爸爸不會騙我的。

一周的時間過得飛快，在周末的京劇課上，老師大大表揚了我一番。只有我知道，爸爸為我的進步付出了多少。

在我上課時，爸爸用手機錄下了老師的示范演唱，并編輯成了慢速播放模式，利用午休時間，一個字一個字地學唱。爸爸不愧是京劇資深票友，只用了兩個中午的時間就把這段難度極高的唱腔學得有模有樣。然后，爸爸又用了三個晚上，在家里一個字一個字地教會了我。

在爸爸的幫助下，我終于闖過了唱腔這一關。

接下來的幾周時間，我跟著老師反復練習唱腔和身段，看到老師一次次向我投來滿意的目光，年少的我對參賽充滿了信心。

然而，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參賽的前一周，我因為感冒發燒，在床上躺了好幾天。在比賽的前夜，我終于退了燒，頻繁的咳嗽也止住了，但鼻音卻特別重。

“鼻音這么重，唱出來太難聽了，這怎么比賽啊！即使勉強參加比賽，成績也不會太好……”我噘著嘴對爸爸說道，心里已經打起了退堂鼓。

“哪能遇到困難就退縮？”爸爸不急不躁地安慰著我，“要我說，你現在的鼻音聽上去倒更符合老旦的特點。老年人的聲音里總是有一種滄桑感，你這種聲音沒準還能得到評委老師的加分呢。”

現在想想，爸爸當時可真會忽悠人。

爸爸慈愛地看著我，繼續說道：“你的鼻音聽上去雖然顯得有些渾濁，但我認為這不是什么大問題。我擔心的是，這一周你因為生病，沒有系統地練習唱腔和身段，明天比賽時會不會出現忘詞或忘記動作的情況？”

“絕不可能，我前幾天雖然躺在床上，但每天都在心里復習著唱腔和動作，不信，我現在演給您看……”我驕傲而自信地仰著臉對爸爸說道。

爸爸忙向我擺手示意，嘴里連聲說著：“不用，不用，爸爸相信你。這下爸爸就放心了，你好好休息，把最好的狀態留給明天的比賽。”

就這樣，比賽前的第二關也算闖了過來。

那天晚上，我美美地睡了一覺。睡夢里，我看到自己戴好頭面，穿上行頭，外面罩著一件鮮艷的老旦皇帔，站在舞臺中央認真地表演。

第二天上午，爸爸左手拎著裝滿演出行頭的大塑料袋，右手牽著我的小手走進少年宮。那是一座古香古色的四合院式建筑。我們到達的時候，院落里已經站滿了人，幾乎每個家長身邊都站著一個已經化好妝的參賽選手。

我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到這么多京劇人物。小楊子榮英姿颯爽，頭戴皮帽，身穿皮大氅，腳蹬皮靴，腰扎武裝帶；小紅娘手持棋盤，頭面、行頭、扮相俱佳……真讓我有點目不暇接、眼花繚亂。

想著過一會兒，等老師給我化好妝之后，我也能像他們一樣英姿勃發、引人注目，心里感到格外興奮。

爸爸領著我找到化妝部門的負責人：“您好，我們是來參賽的，昨天我和您聯系過的，請問化妝老師什么時候可以給我的孩子化妝？”

“哎呀，你看看化妝室外面那么多人都在等著，估計比賽開始前輪不到你們化妝啦！”身材高大的男老師從褲子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的汗，無奈地回答。

我和爸爸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化妝室的門外至少還有十多名小選手在排隊等待。

“啊？那可怎么辦？”我著急地跺著腳，仰起臉看著爸爸。

爸爸的臉色有些凝重，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低下頭對我說：“還有半個多小時就要比賽了，排隊等待化妝的人又這么多，看來，咱們確實沒有時間化妝了。這次比賽，你只能清唱了。”

“清唱？我不愿意！”

我噘起嘴，不開心地扭過頭。

爸爸蹲下身子，輕聲對我說：“你來參加比賽，不僅代表你自己，也代表了你們學校。現在你就是你們學校的形象大使，要珍惜這次為學校爭光的機會，老師和同學們都盼望你能取得好成績呢……”

“不化妝只清唱，還形象大使呢……”我不滿意地說。

“清唱有什么不好，你平時上京劇課時不都是清唱嗎？”爸爸停頓了一下，又繼續開導我，“清唱的狀態最真實，面部表情也最清晰。你把最完美、最真實的表演狀態呈獻在評委老師面前，如果能取得好名次，那不更說明你的實力不凡嗎？噢對了，今天我還把你平時上課時穿的那件團花帔帶來了，一會兒你就穿著這件團花帔上場。”

爸爸的話讓我豁然開朗。我情不自禁地點點頭。

爸爸又繼續對我說道：“再說……”

這次不等爸爸說完，我便搶先說出了他那句經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哪能遇到困難就退縮？”

“喲，我閨女都學會搶答啦！”爸爸說著，彎起手指輕輕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我們一齊開心地大笑起來。

比賽就要開始了，我在運動服外面罩上那件平常上課時穿的紫紅色團花帔，信心十足地站在比賽大廳的角落里候場。

伴奏響起，我抖袖、邁步，邊唱邊出場亮相。

“竇太真在昭陽自思自想……”

比賽大廳里響起我悠揚婉轉的唱腔。

在那屆中小學生藝術節上，我榮獲了京劇表演比賽的三等獎。

劇場舞臺上響起了鑼鼓伴奏的聲音，演出就要開始了。爸爸收好節目單，把目光投向舞臺。

我也把目光投向前方。每次在劇院里看到京劇表演的舞臺，我心里總有一種特殊的親近感。是的，我也曾經在這樣的舞臺上展示過自己的風采。

回首往事，我感謝爸爸從小把我領入京劇藝術殿堂，不僅使我受到了國粹藝術的浸潤和優秀傳統文化的熏陶，還讓我收獲了戰勝困難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