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羽/編譯
從遠古之時起,人類已經盡最大努力來嘗試逃避死亡。今天,革命性的科學進步將科幻小說的構想轉換為日常的現實,我們距離延長壽命甚至實現永生的目標,是否更加接近了?
倘若目標實現,我們真的想要永恒的人生嗎?獲得2009年諾貝爾化學獎的印度裔分子生物學家文卡 · 拉馬克里希南(Venki Ramakrishnan)在新著《我們為何死亡:衰老的最新科學和永生的探求》(Why We Die:The New Science of Aging and the Quest for Immortality)中篩選過往和前沿的研究,解釋抱負遠大的理論,指出長壽的實際局限。他在書中一路提出關鍵性的問題,涉及永生嘗試的社會代價、政治代價和倫理代價。
由于對疾病及其傳播的了解之深入,相較于150年前的人類,人類如今的壽命早已是那時的兩倍長。那是否表明,讓人類壽命變成那時的三倍、四倍的干預措施即將出現?拉馬克里希南分享了他對于衰老、死亡和永生的看法。
衰老是什么?
衰老是我們細胞內分子受到的化學損傷的累積,它們損害細胞本身,接著是組織,最終是整個有機體。令人詫異的是,我們在子宮時就開始衰老了,然而在那時候,我們的發育生長比我們累積化學損傷的速度更快。衰老在我們的一生中始終發生。
身體早已演化出許多機制來糾正與年齡相關的損傷。假如沒有糾正這類問題的方式,我們絕對不會活得像現在這么久。然而,隨著時間推移,損傷開始超出我們的修復能力。
把人體想象成一座擁有許多系統的城市,這些系統必須在一起合作。一旦一個對于我們的生存而言至關重要的器官系統衰竭,我們就會死去。比如說,假如我們的肌肉變得虛弱,以至于心臟停止跳動,心臟就無法泵送含有氧氣和營養物質(我們的器官需要這些東西)的血液,我們就會死去。當我們說某人過世,我們是指他們作為個體的死亡。實際上,當我們過世時,我們身體的大部分(比如器官)都還活著。這就是交通事故受害者的器官為何能被捐獻移植的原因。
人類的壽命有沒有上限?
所有有機體的壽命從昆蟲的幾小時乃至幾天,直到某些鯨魚、鯊魚和巨龜的數百年,長短不等。門外漢也許臆斷所有生命形式都預設好了,一旦達到某個年齡,就會死亡。但生物學家不相信衰老和死亡像受精卵注定會發育成人類一樣,都編程好了的。同時也認識到,演化已經將由資源分配構成的壽命方程式最優化,對于每個物種而言,資源分配也已最優化。更大型的動物往往活得更久。
假如你是一只小型動物——那么就更可能被食肉動物吃掉或被餓死,抑或死于洪災——那么從演化角度來說,浪費資源來修復受損之處,從而讓演化對象活得更久就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相反地,演化選擇快速發育成熟的路線,那么“你”就能盡快進行繁殖,把“你”的基因傳遞下去。
假如你是一只大型動物,存活得更久會給予你一個尋找到配偶的更好機會,在你更長久的一生中,你能和配偶一起生下更多后代。壽命的關鍵在于,演化要將你傳遞基因的可能性最大化。在人類身上,這種精細調節過的資源平衡授予人類大約120歲的最高壽命。但那并不意味著,我們不能改變生物學特性,干預這些衰老過程——或許就延長了生命。我像許多研究衰老的科學家一樣,相信這是有可能的。然而,對于這些干預措施會有多么可行,我的看法并不樂觀。
迄今為止,哪個人活得最久?
可信的記錄表明,最長壽的人類是一位名叫讓娜 · 卡爾門特(Jeanne Calment)的法國婦女,她在1997年過世,享年122歲。除了人生最后的五年,她幾乎抽了一輩子的香煙,每周攝食超過兩磅重的巧克力。但我不會推薦這些長壽策略,除了或許可以吃點巧克力。
衰老時鐘能否逆轉?
每一代的衰老時鐘都有可能逆轉。盡管一個嬰兒是從成年父母親的細胞中誕生的,可嬰兒的年齡依然是從零歲開始。一個40歲婦女產下的嬰兒并沒有比一名20歲女性產下的嬰兒大20歲,兩個嬰兒的年齡都是從零歲開始。因此,在某種程度上,衰老時鐘是能夠逆轉的。
還有克隆。克隆羊多莉(Doly)在正常綿羊大約一半壽命時患病過世,而其他克隆羊繼續活到正常的歲數。這已經讓一些人確信,重設衰老時鐘一定是可以在更大規模下實現的。誘導成年細胞變成胚胎干細胞,并開始再一次的生長已經獲得成功,然而實踐中的困難使得克隆非常低效。許多細胞已經積累太多損傷,以致無法承受,這就使得我們必須進行海量的實驗,才能培育出一只動物。
與此同時,小鼠中的實驗已經使用細胞重編程技術,那么細胞就能部分地發育逆轉,擁有再生組織的能力。通過將細胞轉變至發育早期狀態,科學家已經繁育出有著更好的血液標志物,更佳毛皮、皮膚和肌肉張力的小鼠。盡管在這個領域有這些研究,我還是吃不準將研究轉化為一些對于人類有用的成果的難易程度。
你的父親剛剛年滿98歲。他的長壽健康和獨立生活對你自己的人生有什么影響?衰老和長壽在多大程度上受到基因遺傳的影響?
父母的壽命和子女的壽命之間存在關聯,但并非完全相關。一項對于2700名丹麥雙胞胎所做的研究顯示,遺傳性——我們的長壽可歸因于基因的部分——只能夠解釋大約25%的壽命。然而,科研人員已經發現,單單一個基因的突變就能讓某一類蠕蟲的壽命翻倍。顯然,存在一種遺傳因素,但是作用和影響都很復雜。
癌癥科學為抗衰老研究揭示了什么嗎?
癌癥和衰老之間的關系很復雜。同樣的基因隨著時間推移有著不同的影響,在我們年輕時幫助我們發育,但當我們變老時會增加癡呆和癌癥的風險。我們罹患癌癥的風險隨著年齡提升,因為我們DNA和基因組中的缺陷日漸累積,這些缺陷有時引起基因問題,進而導致癌癥。我們的細胞修復系統看起來設計目的是在生命早期避免癌癥,但其中有些系統會在生命后期觸發衰老。
譬如,細胞能檢測到DNA斷裂,這些DNA斷裂有可能允許染色體以異常的方式融合,而那又可能導致癌癥。為了防止染色體異常融合,細胞要么殺死自己,要么進入一種名叫“細胞衰老”的狀態——細胞不再分裂。從我們這樣的有機體角度而言,我們的身體有數萬億個細胞,細胞的這種策略合情合理。即便有數百個細胞以這種方式被消滅,這些行為還是保護了整個有機體。但是,衰老細胞的累積是我們衰老的方式之一。
死亡的研究有沒有影響你的生活方式?
有趣的一點是,對于什么能幫助我們過上健康、長壽所循證的推薦都折射出一代代傳遞下來的常識建議。我們從祖母那兒得到這些建議:不要暴飲暴食;鍛煉身體;避免壓力——壓力會影響荷爾蒙,改變我們的新陳代謝,加快衰老;保證足夠的睡眠。
衰老研究在幫助我們理解這些建議在生物學中的深層意蘊。適度吃下各種各樣的健康食物能降低肥胖的風險。鍛煉有助于新線粒體的再生——線粒體是細胞的發電廠 ,為細胞提供能量。睡眠允許我們的身體進行分子層面的修復。探究這些顛撲不破的古老建議背后的生物學知識,能夠激勵我們采取促進健康長壽人生的行動。
以我個人而言,我常常說我已經“超額”,但同時,我依然感覺自己活蹦亂跳,尚可作出許多貢獻。
逃避衰老和探求死亡造成的社會代價是什么?
在美國和英國,收入最拔尖的10%人群早已活得比收入最低的10%人群多了十年多。假如你審視健康壽命(人過著健康生活的年份數),那么差異甚至更大。較窮的人群壽命較短,生活也較為不健康。
許多非常富裕的人在向科研投入大量資金,希望能發展出先進復雜的技術來避免衰老。假如這些嘗試獲得成功,最富裕的人士會最早獲益,接著是有著非常優渥保險的人士,諸如此類。相似地,富裕國家會在貧困國家之前先獲取到技術。于是,在國家內部和全球范圍內,這些進展都有可能助長不平等。
探索這個主題是不是已經改變你對于衰老與死亡的想法和感受?
我們中的大多數人都不想變老或離開這段人生。我們不想在派對依然進行時離開。但是,即便我們身體內的細胞一直被制造出來,一直死亡,人類也繼續存在。相似地,隨著個體的誕生和離世,地球上的生命會繼續進行。在某種層面上,我們不得不接受,這就是萬物結構的一部分。
我認為,這種對于永生的探求是一種幻景。150年前,人能預期活到大約40歲。今天,一般人的壽命大約是80歲,正如作家史蒂文 · 約翰遜(Steven Johnson)說過的,這簡直就像額外增加了一整段人生。但我們對避免死亡存有“執念”。我想,假如我們活到150歲,我們依然會為我們為何沒有活到200歲或300歲而煩惱。這種煩惱永遠不會終止。
資料來源 edition.cn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