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的夜（外一章）

蔡立敏

像兒時不小心倒在宣紙上墨水，瞬間泅潤整個夜空。

坐定于一片寧靜之中，有初冬的暖意在心中漾起。

眼睛跌進黑洞，從未見過的黑如同一根弦，撥亮我目光深處一片星輝。

我點燃一支煙，明滅的光，照耀漆黑的思想。祖輩的鼾聲從遠方趕來，點燃豆粒般的火苗，把貧窮的夜染成五彩繽紛。少年的心，一片光明。

這粗糙的板凳，用十年的光陰，回報給我一生的溫暖。每次返鄉，我都要坐在你青春的懷抱里，點燃一支煙，祭奠那些遠離的親人。

兒時的山山水水，走過夜的蒼涼，消瘦成一截截曲線，掛在一抹淺笑如花的風鈴上。臨風遙寄的少年情懷，還停在山的那一邊、水的那一邊？

哦，故鄉，雙肩落滿霜雪的游子，一直是你漆黑眼眸里的泅渡者……

夜風蕩起一段波瀾不驚的水，在我的心海洶涌澎湃。

我是一個擱淺的弄潮兒，總想抓住浪尖上的獵獵風帆。

在鄉下，在寂靜的夜，讓一支煙焚毀這無盡的黑。我以淘金者的姿勢，在夜的灰燼里淘出金。

身份不明的鳥鳴叩響窗玻璃，夜的黑在影影綽綽中向我洞開……

我又點燃一支煙，試圖擦亮眼前的窗。

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緒彌散在斗室中。當漸漸醒來的光刺破這滿地碎片，我不得不艱難地俯拾——

一個跋涉的背影。

冬之斷章

從對一滴水的膜拜心開始，冷峻的思緒爬上歲月的面龐。

大地晶瑩剔透，令人不忍涉足，仿佛踩上一腳，就會招致一場厄遠。

兼葭蒼蒼，雉鳥靜修。沙灘清淺，天地鋪開起伏的畫箋，大蜃的理想粉妝玉砌。

季節輪回。生命的律動與光陰的流轉同樣精彩。

行空萬里天，葉落樹無言，風過目冷艷，萬物獨清歡。

生命的高潮隱去。繽紛過后，天地袒露本色；繁華落盡，日月顯現真情。

簡約，率真，純粹，淡定……閱盡斑斕，返璞歸真，歲月以一段留白，編織樸素的情懷。

收藏了光陰里所有顏色。簡約與博大、率真與練達、純粹與雍容、淡定與深邃，一列列安靜的詞語，在冬的詠嘆里，平平仄仄。

冷風一陣緊似一陣，雪花晶瑩的心，把喧鬧與孤寂、收獲與失去，記憶與忘卻，一樣珍藏。

以最簡約的方式道別，揮一揮手，行囊輕捷，心胸空曠。

以清凈之心擁抱世界，以從容之心品味生活，以柔軟之心悅納他人。

每一天都是新開始。失去的，終將以另一種方式歸來。遠去的人、過往的事，不追不念。

時間是圓的，春夏秋冬，冬春夏秋。

世界是圓的，每一次出發，都在奔赴初始的心動。

“林塘秋盡水波寒，荷葉無聲半已殘。”一池枯荷，在寒風中站立成風景，令你不忍駐足。雪如遠行的故人，淚花飄零成半生風景，紛紛揚揚地叩響你遠眺的窗。

邀荷、雪成三人，圍爐煮茶。茶一壺、詩半卷，滿屋生香，世間蒼涼何足懼？

擊掌相約：萬物涼薄，我們溫情以待。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已然參透古人高悟。何須感傷一抹飛紅的離去，遠方枝頭的那一抹新綠，就是生命又一部華章的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