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楠
風從《玫瑰湖畔》吹來,它是輕的,輕過生死,也輕過輪回。而時間重于湖水,它在湖水的深處沉沒著世紀之音。沿著湖畔行走,你要學會遺忘,遺忘一些人,一些事,甚至遺忘自己和那來自母體的語言。又要去打開認知,在一個蝶變歌劇中,接納著虛無和現實的隱忍,生死之間的永恒之物,或者從一個百年孤獨將讀者引向了時間孤獨。
我是讀完《百年孤獨》再讀張蘇楠的小說,似乎為了增強一些閱讀能力,似乎又從《百年孤獨》中試著解構一些關于小說的密碼,像拿到一把鑰匙試著去打開另一把鎖。如果對于一個詩人來說,讀小說是咀嚼著一些干草,我承認我有吃力的苦澀,但是通向語言的迷宮似乎又可以相通的。可以說,在三月我是抱著馬爾克斯的魔幻現實主義走向了張蘇楠的三體空間,他又輕而易舉的覆蓋了我的奇異之心,在想象世界和語言的迷宮之中,我總是有一種錯覺,我所鐘愛的兩個大作家都在,一個馬爾克斯,一個博爾赫斯,仿佛他們都給了張蘇楠一些創作秘籍,而我一再地追崇他們,只不過是在別處能認得他們的魔力而已。在玫瑰湖畔我迷失在語言的風暴和故事的癲狂中,以及細節之中的漩渦吞噬,我的確是要交出許久以來的空白,我會在失語之后,重新學著說話,在思維困乏之后,又重新學著悟道。
當然你開始會莫名于玫瑰湖畔的狂瀾,它似乎都沒有激起漣漪,也無法找到它的象征,以及那宮殿與愛情有關的想象。好像只是湖水的無聲了。或許作者的高明你要在這本書中走了很久,才會找到一朵叫玫瑰的花了,或者它根本不是花,只是一個地址,出處,一條湖的悠遠。為此我想到了博爾赫斯的玫瑰,“一代又一代的玫瑰/在時間深處相繼消失/我希望失逝去的事物中/有一朵不被遺忘/沒有標志或符號的一朵。”只是玫瑰湖畔絕然不同于玫瑰的本意,它也并非是一個模糊的花園。如果陷落于《玫瑰湖畔》不是花朵的芬芳,而是時空的冒險,我要說那也是孤獨的冒險,但不僅僅屬于我,而屬于每一個小說的人物,也屬于每一個讀者。孤獨之上它沒有時間的限定,一百年,幾百年,一千年,光陰唏噓,張蘇楠構造了一個無限的三體空間,你不知道你在哪,你是誰,一直以來的疑問和懷疑都如同湖水的傾斜。天空似乎在下雨,雨中有飛行的刀劍,雨中有劃過的銀河,雨中有消失的流星,雨中也會在滋生著愛情。你會覺得冒險于愛情的頌生和麥心要一直抱著愛情的火焰與時間抗爭才應該是一種完美,只是當死亡成了塵埃,一切的存在或活著應該屬于時間上,空間之上的向死而生,或者科幻了他們一直活著的理由,從張蘇楠的三體空間傳遞到讀者的心靈空間。
三條平行線,劃向了時間,時空和心靈。站在上面它所呈現的似乎都是我從未有經歷的,即便我曾用一個月的時間在《百年孤獨》的馬孔多小鎮徒步行走,一塊吉卜賽人的飛毯也會把我送向遙遠,但是一定離太空遙遠,離銀河遙遠,離一個夢也遙遠。張蘇楠站在了月球上看吉卜賽人的飛毯,那么我就更為渺小了。螻蟻一般的迷戀,也只不過是向著《玫瑰湖畔》
說出了精神向度,它同樣也可以給以繆斯的浪漫主義觀念,又給以古典的白話回源,事實上所有的語言碰撞,讓我在不同的空間被捕獲,被湖水捕獲,也被玫瑰湖畔的陰影和星光所捕獲。當故事帶著棱角,滴血的死亡像血吸蟲進入了人物的身體,孤獨和冒險也會得到一種切膚之痛。意義之中我又傾覆于張蘇楠的寫作功夫,或寫作藝術,他有了魔法般語言的掌控能力。在宗教和科幻,古典和神話之中,他運籌帷幄。最為通俗的說法就是,他懂得太多了。以至于我要不停地看,不停地琢磨,像一個外星人進入他的星球,幾次被那些閃光的事物昭示,幾次又陷入了懵懂之中。像被一塊黑布蒙蔽了眼睛,我必須用心去觸摸才可以找到他的時光之門。他所鋪設的龐大孤獨,并非以百年為限制,并非以生活為證據。生死又是它的序言之中的主體,超脫于現實的永恒記憶,以巨大的空間推移著玫瑰湖畔。
小說的卷一從戰后疑云開始,瞭望塔上仿佛有一雙世紀之眼,洛克活在了時間的隱痛之中。“就算發現真相又能怎么樣呢?沒有人會相信一個瞭望塔工人的話。”“這是三條看似平行的直線,可是如果我的本子足夠大的話,它們總會在某一個點上交會,如果你有想象力,就不難看出學一點。”如果沉穩于敘述,多維敘述是一個小說家的本領,他在無形中展開的鋪墊只是片言,讀完了,你才會覺得他的舉重若輕,像一只鳥的靈魂,它在飛。幾句話打開的門楣,像整個小說的總結,也是開始。當然張蘇楠的語言能力遠不止這些。當故事在敘述之中跳躍,在個性視界中精神傳承,你從中收獲的正是它的本源探秘。“機械聯盟決心訴諸武力,維持霸權,他們手中的王牌就是‘通感機甲,這種戰爭機器讓光榮歐亞最精銳的兩支集團軍都毫無還手之力。戰爭的天平落向機械聯盟一側。可是,雙方爆發的兩次全面沖突,都被一道藍光極影化解。人們看到的是一條華夏神話里的神龍,將一臺臺堅不可摧的機甲化為熔沸的鐵水。”是的,這樣奇幻的場景,我只有在張蘇楠的小說中才會遇見。
“只不過當人們以為救世主真的存在,絕望的祈禱終于得到反饋之時,龍再也沒有出現。”一條龍成了無聲的精神圖譜。在我看來張蘇楠的語言詩性也隨之而來,他在寫作的常態之中加持著詩歌的審美緯度,我又覺得他是一個好詩人。當然他的語言空間也放大了無限的精神空間和未來結構。讀者要在那些空間意識中尋找著一個存在的時空,而并非虛無。“我找到了!我們所能見聞的世界之外,一定還存在一處不為人知的空間,本應只存在于傳奇中的生物就來自那兒,喬伊意外地打通了前往那里的通路,也迷失在那兒!而要想知道是誰制造了歐陸浩劫,也只有從那個地方才能找到答案。”這里有許多陌生化的語言,當我讀完又會發覺“空間”“生物”“歐陸浩劫”這些都是隱喻在文體中的線條,但對于一個寫詩的讀者來說,我讀的時候又僅僅當成了一些意象,如此的荒謬,我也想嘲諷自己一番。隨之而來的人物登場,又讓我看到張蘇楠對于細節的描寫,掌握的如絲線的柔韌,細膩之中都可以牽動著整個小說的情緒。對于細節的描寫我是在讀高研班聽黃發友老師的寫作課時,黃老師特別強調的內容,也是我特別記住的內容。“無論如何,溫柔的細雨照舊無聲墜入硬實的土地,這一夜終將過去,什么都沒能挽回。”小說以細雨的溫柔劃過人心,它有著霧水般的輕正好與土地的堅硬對立著一種決絕。我讀到了也是詩性的語言,在它的現實精神中的有了特定指向。順著它指引就會有了時間意識,空間意識。
從第一章到第二章,跨度在時空的河流,湖畔往事到底是往返于多少年,多少個世紀呢?三界之中,誰又在主宰著這個世界?“異界不滅不生,無故無新,恒如殘燼,不復燎燃。”作為一個讀者,我首先是在學習張蘇楠的語言,因為一下子似乎都找不到南北了,語言的特質又讓我欽佩他,他能在古典文學中游刃有余。“北地廣袤,毗連冰洋,蝎尾灣伸延入內陸,同黑墻古林接壤一處。望龍海渡歷經風雨洗禮,佇立灣頭,已然連通大地血脈,共海天渾然一景。此處本為圣王御用舊港,昔時龍焰熾烈,海外應龍之息島高爐矗矗,爐火熊旺,握有秘術的地精一族世代于焉生衍,為圣所煉造螢金。”語言之內它是狂熱的,語言之外它又是冷靜的。對于這樣的語言我不得不說著迷,像我走進了博爾赫斯的時空,通常他給我的,都會是史詩或篝火般的寬宥和美學延伸。蕓蕓眾生,行走于此,我也學著一個古人一樣說話,好像光陰慢了下來,只是那些刀光劍影又會在心底落下疤痕,所以語言的功效又會達到一種語言時效,被那些寒光穿過,作為一個讀者也會遍體鱗傷的。“元清流已是怒不可遏,手里的長劍被他手上的力道攥得錚錚有聲。原本心底被封存無隙的烈痛重又炸裂開來,直透骨髓。”還有更多的如此聲像具存的句子,像一個武術大片,我也想當一個俠客,為一些事不平,為一些人兩肋插刀。“愛意橫掃了他在虛空中懸置的不安,好像他來到這世上,歷經苦痛折磨,終于沉靜成熟,并非為了去死,而是為了更長久的存活,為了有朝一日,報答沉在心底的母愛。”所有的活著都以生在抒情,精神境遇之中它又是親情正本,正在打動著讀者。小說之中除了故事,又無不在歷史經驗,個人經驗中提升著作者的人性關懷。
從第二章到第三章,再次回歸于太空之旅。星海浩蕩,回歸于人的尺度,張蘇楠又在提出了關于人性的詰問。關于人類的現實對比,并發出最為客觀的正向凝視。“人類極其渺小,甚至我們的太陽系也局促擁擠得可憐,跟宇宙的恢宏相比,連一粒粉塵都比不上。可到了具體問題中,我們就遺忘了這一點,或者選擇忽視它,因為我們堅信宇宙共享相同的物理和生態法則,在這一系列法則的制約下,人、地球、太陽系的大小都恰好符合孕育智慧生命的條件”。或許作者站在一個時空之外看世界,而作為讀者就必須要跟著他的所有發現,美學發現,哲學發現,以及情感發現……。最終抵達人與自然,人與星球的終極關懷。“我們依然有希望在人這個尺度上,找到地外文明,雖然,那龐然者的陰影,已經降臨。”雷杰明的筆記也做出了最好的回答。在每一個章節作者依然用它龐大的語言構筑著一個魔力,超脫,科幻的空間維度和詩學編年體系。“消失的鳥,消失的小孩,消失的自己,只有夢才能解析這些確鑿無疑的存在憑空消失的根由。”我想所有的消失正是一切的存在,一如博爾赫斯的詩句:“構成你的物質是時間/無盡無休的時間/你是每一個孤獨的瞬息。”
合上《玫瑰湖畔》,我恍惚于現實的樸實性。一如生活脫下了語言的華服,也就脫下了光芒和魔力,接收到的事物只是一些粗糙的碎片,它們每天都在漫無目的碰撞著。好像這是讀張蘇楠小說之后有了詩學焦慮。但《玫瑰湖畔》似乎也是一個自我對照和自省的鏡子,走進去,再走出來,誰都可以獲取時空之上的無限回聲。而《玫瑰湖畔》是屬于張蘇楠的命運共同體,我想這也許會成為張蘇楠文學創作的一個無限序列的開端。我以《三體空間的時間孤獨和語言迷宮》為他的現在和將來的寫作前景命名或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