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事情

羽毛

一根羽毛伏在案幾上，安靜、溫柔

但我不能用小鳥依人形容它

從天空到大地，從飛翔到靜止

我不知道一只鳥的身上發生了什么

不知道一只鳥為何要把自己

刪減成一根羽毛

偶爾從窗口吹進來的風

讓它有了再次飛行的沖動

誰能讓一根羽毛回到鳥的身邊

一個專心致志的貼畫師

他所有的工作，就是把動力和飛翔

還給羽毛

碧流河

誰從遼南的亂雨中，整理出

一條河流

我只能截取其中的一小段——

安放汀洲、水鳥、木橋、村莊、稻香、蛙鳴

落日和半生波瀾

沒來得及流走的水，長成草灘

或被我父親的眼睛收藏

近處山勢蜿蜒

而遠山呈鋼藍色，層層疊疊若一處閑愁

那些年

一條河流在我母親的指間洗得發白

而她最終成為一脈支流，參與了

流逝

標記

我注意到一片樹林當中的一棵樹

樹干被涂了一道藍色的油漆

它因此有別于其他的樹

年代久遠，漆已經褪色、斑駁

仿佛少年的藍歷經滄桑

一棵被標記的樹到底意味著什么

它被油漆從眾多的樹木中拉了出來

被關注、區分、銘記

一個人被另一個人從茫茫人海中

拉出來

她因此被標記，并有別于其他的人

被賦予美好、光芒及深情

空曠

大地收起棱角，放縱四野

多么開闊！高地渾圓、一望無際

樺樹櫟樹一字排開，并不拘謹

它們放松下來

月光一夜千里，缺乏起伏與褶皺

鳥鳴不允許一個夜晚過于空曠

輕微的林濤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岸

偶有悲傷與愉悅蕩開河流

因為空曠

我的內心長久地停留一個人

最好的事情

雨停了

蜻蜓傾斜著翅膀滑行

有彩虹搭在遠處河岸邊

眼前的薄霧隱去半邊青山

潮濕的草木氣息一遍遍

過濾布谷聲

這還不是最美的

最美好的事情是，此時你手心里

剛好有一畝田

寧靜

風松開了樹梢、果實松開了枝頭

大地微微一震

鳥們排著隊向前飛，距離

屏蔽了鳴叫

但它們并不是沉默的趕路者

岸邊的蘆葦白了頭，仿佛

一群年老的纖夫

流水越攤越平，有如一匹絲綢

夕光里奔跑的石頭沒有發出任何

聲響

一片落葉慢慢回到了地面

河流拐了一個彎后，平靜下來

霜后

風打著旋兒，樹落盡了葉子

樹干上的傷疤露了出來

它一再被忽略

上山的路被落葉覆蓋，云在盡頭

枯枝里抽出鴉聲

木頭房子在寒煙中有些虛幻

進進出出的風將門摔得哐哐作響

你不知道白樺樹的孤單，也不知道

它的干凈

轉山湖

蘋果花開得單純，元寶柳多么富有

有人走過早晨，碰落露水和鳥鳴

布谷用歌聲使土地受孕

胡麻地于農人的手掌上起伏、青翠

炊煙微偏著頭，草木如縷

大雪恢弘

我父親一次次把柴垛、磨坊和水井

解救出來

我母親一次次將一團亂麻

穿過針孔

樺木柈子持續不斷地親近火爐

一個人馬不停蹄地親近一封書信

湖水迅疾，那些年

我只來得及把草青色的沖動和遍地野花

留在那里

我時常覺得頭頂盤旋一只鷹

它們靜止，一動不動

隨時準備俯沖下來，完成

最后一擊

這是我清醒時刻的感覺

玄幻、逼真

它帶來了壓抑、沉重與慌亂

透支了我身體里的焦慮

為此我常常仰望天空

期待能有所發現，或者

什么也不發現

很多年就這樣過去了

我為一些日子慶幸，為另一些日子

擔憂——

像大地上一只惴惴不安的兔子

月亮

回到月亮需動用明亮的回憶

需消磨歡愉及歡愉的夜

需樹梢像一個人踮起腳尖

需一道山崗及若干桂樹松樹

需避開一場雨或雪

需所有的云都去度假

多年以后，我把它養在身體里

一片一片，這些藥性的月亮

開辟余生的晦暗——

安神、解郁、除痛、祛躁、降壓……

虔誠的人，用水或者鏡子

豢養一只小獸

薔薇花

你必須相信她十九歲

燦爛、熱烈

一半灼灼怒放，另一半蓄勢待發

你必須相信她呈現的部分和

即將呈現的部分

你必須相信

她不管不顧地從柵欄奔出來

撥亮青枝，把魂魄還給蝴蝶或蜜蜂

讓初夏沖動、激蕩和執迷

你必須相信神的一段芳香之旅

為了讓一切更加順理成章

你必須把她歸還給萬福鎮

（于成大，作品見于《詩刊》《星星》詩刊、《詩歌月刊》《詩潮》《草堂》《北京文學》《新華文摘》等。有作品被收入《中國年度詩歌》等多種選本。）

編輯：耿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