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作弊”孩子的成長

陳少娥

《教育的情調》里提到“每個孩子都需要被別人注意”。被別人注意就是被“看到”。書中還提到，并不是所有的“看到”都具有重要的意義，常常被老師用教育學的眼光“看到”的孩子是幸運的。

我反思，作為一個有著近二十年教齡的教師，我擁有這種“教育學的眼光”嗎？我能用這種教育學的眼光“看到”孩子嗎？幸運的是，前不久，我就經歷了一次“看到”孩子的過程。這次經歷，讓我對于“看到”孩子增加了很多的信心，也切身體會到作為一個老師應該如何才能“看到”孩子。

一、發現一個作弊的孩子

初一下學期，一天語文早讀后，有學生告訴我：子琪語文默寫作弊了。我生氣不僅是因為孩子作弊，更因為他不把我的話放在心里：我接手這個班的第一天就強調誠信的重要性，而這孩子完全把我的話當作耳邊風。

我馬上把子琪叫到辦公室質問。他不吭聲，默認了。我忍住怒火，耐心地詢問他為什么要作弊，他小聲地說：“昨天沒有背好古詩。”我說：“沒背好不能成為你作弊的理由，默寫不出來是能力問題，作弊就是態度和品格問題了……”我忍不住對他進行了一番“諄諄教誨”，子琪態度還算不錯，很快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寫了檢討書，并懇求我不要告訴家長。孩子在成長過程中犯錯是正常的，既然他已經認識到錯誤并答應改正，就沒必要告知家長了。于是，我很爽快地答應了他的請求，他表示以后一定不會再犯。

就在我認為子琪已經改過自新的時候，初二上學期有一天，又有同學悄悄跟我說，子琪語文測驗的時候偷看語文書了。這次我既生氣又驚訝，還夾雜著傷心和失望。我沒有立刻把子琪找來，而是調整情緒后思考子琪一再作弊的原因。孩子作弊的目的不外乎兩種，得到獎勵或逃避懲罰。在默寫和測驗中，我會口頭表揚做得好的同學，默寫不出來我不會懲罰，只是讓其課下補好就可以了。因此，我猜測他一再作弊的主要原因可能源自父母。 于是，我約見了子琪的父母。

面談中，子琪父母對此事表示很驚訝，說如果孩子分數達不到預期，就會以批評的方式與他溝通，沒想到孩子會為了拿到好成績而作弊。子琪父母反思了自己的教育方式，表示會及時調整自己的教育行為。和父母溝通完后，我們又與子琪聊了聊測驗作弊的問題。子琪看到老師、父母并不是來責備和批評他的，慢慢放松了心情，坦言作弊是為了得到高分。父母向子琪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品格比成績更重要，以后只要他盡力了，考多少分都沒有關系。

測驗作弊，并沒有受到老師和父母嚴厲的懲罰，反而意外收獲了體諒和關懷，子琪感動得流下了眼淚，保證自己一定要徹底改正這個毛病，不辜負老師和父母對自己的期望。

二、看到一個作弊的孩子

就在我以為子琪已經徹底改掉了這個毛病的時候，初二下學期開學沒多久，子琪又再次被同學揭發默寫偷看。我再次致電子琪的父母，反映并了解情況，父母均表示自從上次以后一直沒有給孩子太大的學習壓力，都是以鼓勵為主。父母表示苦惱和無奈。

雖然我也在不斷思考子琪的問題，但是暫時沒有找到更好的解決辦法。每次測驗的時候我都忍不住裝作無意地走到子琪身邊。一次古文檢測時，我發現子琪試卷下面壓了一張紙，我忍不住挪開他的試卷，發現下面只是一張寫滿了數學計算的草稿紙。自此每當我走到子琪身邊時，他總會翻弄他的試卷或默寫本，好像在無聲地告訴我：下面沒藏東西，沒作弊。

我感覺到了這種微妙的變化，此后默寫或測驗的時候，我不再經過子琪身邊了，又恢復了坐在講臺上備課或批改作文的習慣。

自此一段時間，子琪沒有再出現默寫作弊的情況。

不久以后，一件讓我感到非常意外的事情發生了。在一次作文課中，子琪居然把自己作弊的事情寫進作文中，并且還寫到了那次我約談他父母的事。在作文中，他感謝我沒有放棄他，還盡力幫助他，結尾他這樣寫道：“這次不期而遇的溫暖令我重新感到生活的美好。我很感激老師，也許她只是我生命中微小的一部分，但也正是她，把我從深淵中救了出來。感謝遇見，使我改變。生命不曾完滿，但要全力以赴，前方無絕路，希望在轉角。”

看完作文，我的眼睛濕潤了，我第一次真正走進了子琪的內心。我跟他分享了我的感動，他感受到我的真誠，主動跟我聊了很多。原來小學五六年級的時候，班級換了一個班主任，這個老師非常嚴厲，默寫測驗只要退步了總是第一時間訓斥他，并告知他父母，這讓他感到異常害怕，每次總希望在默寫和測驗中獲得好成績。初一有一次默寫，他忍不住偷偷翻開語文書，結果沒被發現，他覺得這是一個捷徑，就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作弊。

通過交談，我知道子琪也很渴望改掉這個毛病，可是為什么總改不了呢？子琪自己也說不出原因，他說他有時候能忍住不偷看，有時候又忍不住。

后來經過我細心觀察，發現當子琪前一天晚上如果能背出大部分古詩的話，他通常都能忍住不偷看；如果前一天晚上完全沒有背古詩的話，他就會忍不住想翻書。后來，我又發現，子琪父母雖然表面上對子琪成績不在乎，但實際上他們是在極力掩飾，子琪能感受到當自己默不出來時父母深深的失望，甚至不耐煩。為了討好父母，子琪又控制不住鋌而走險。

至此，我重新反思整個事情經過，希望能從根本上幫助子琪。經過觀察，我發現子琪因為小學的時候不喜歡語文老師，總是把古詩背誦拖到最后做，而他本身效率比較低，自律性不強，到晚自習結束后還沒背好，索性就放棄了。針對他這個情況，我跟他一起制訂了學習計劃，把背誦任務放在第一位。只要當天有背誦任務，我總是在課后單獨跟他再講一次古詩文的意思，讓他理解透徹，背誦的時候就快一些。我還會經常給他一些小獎勵，讓他“喜歡”上我這個語文老師，從而喜歡上語文。同時，我又再次和子琪的父母溝通，闡述了子琪毛病背后的根本原因，讓他們信任孩子，及時鼓勵孩子。

一段時間后，子琪默寫作弊的毛病徹底改掉了，到中考前，再也沒有同學反映子琪作弊了，而且子琪的語文成績也有了一定的提高。默寫的時候，我偶爾也會經過子琪的旁邊，他會迎著我注視的眼光害羞地笑一下，然后繼續低頭默寫。我明白，此時我眼中的子琪和子琪眼中的我，都已經全然不同于過去。

三、理解一個作弊的孩子

回看、反思整個事情的經過，我終于明白了范梅南所說的“每個孩子都需要被‘看到”的真正含義。這個“看到”并不是指發現孩子的問題，而是真正理解問題背后孩子真實的內心以及他的需求。

子琪作弊的背后，包含著一個孩子渴望被老師和父母表揚、鼓勵、尊重和信任的心，同時也包含著孩子雖然有這樣的心，卻因為能力還達不到，從而采取特別手段的矛盾。我從開始時只是發現子琪的作弊現象，看見其父母背后的高要求，以為這就是根本原因。直到最后終于看到了孩子渴望被尊重、被信任和被表揚的內心需求，理解了他由于自身弱點而不能滿足內心需求的矛盾，這才抵達問題的中心，才有徹底解決問題的可能。

作為一名教師，我們如何才能真正“看到”孩子呢？通過反思整個事件，我認為要做到以下三點：

（一）要真正關心孩子

要真正關心孩子，意味著深入理解他們的需求、恐懼、夢想和挑戰，而不是僅僅關心他們的成績。例如，當學生在課堂上講話時，真正的關心不在于簡單地制止他們以維持課堂紀律，而是深入了解他們分心的原因，是否有未滿足的學習需求或是情感上的困擾。對待早戀的學生，真正的關心體現在幫助他們理解和管理自己的情感，而不僅僅是為了讓他們更專心地學習而強行分開他們。在處理打架等問題時，真正的關心不僅僅是教導他們遵守規則，而是教育他們如何更好地處理沖突。

最初，我發現子琪作弊后批評教育他，只是因為他觸犯了我最重要的原則，我的要求就是教育之后不要再犯，這不是真正的關心，因為我只關注了他違反了規則。直到我深入探討背后的原因——他為什么要作弊，他的學習困難、壓力和恐懼是什么，我才從根本上幫助他改變了認知和行為，而不僅僅是停留在表面的糾正上。這種關心方式不僅能解決當前的問題，還能促進學生成長，幫助他們建立自信和自我價值感，這才是作為教師的最終目標和“真正”關心孩子的體現。

（二）要真心理解孩子

要真心理解孩子，我們必須超越先入為主的判斷和經驗主義的束縛，深入挖掘每個孩子獨特的內心世界和他們面臨的具體挑戰。最初，面對子琪作弊的行為，一個簡單的判斷可能是將其歸咎于品行問題或懶惰。然而，通過放下預設的看法，仔細聆聽、觀察，并與子琪及其父母進行深入的對話，我才真正理解子琪的內心以及他作弊行為背后復雜的原因。

《教育的情調》強調，教師應當以一種充滿保護和培養意愿的眼光來觀察孩子，意識到他們是在成長中的個體，具有無限的可能性和可塑性。通過真心理解孩子，我們不僅看到他們的表面行為，更能觸及他們的內心深處。在子琪的案例中，當我深入探討并理解了他作弊行為背后的動機和恐懼后，我不再是簡單地批評他，而是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提供支持和指導，幫助他找到更有效的學習方法，減輕他的學習壓力，從而引導他走向正軌。

因此，真心理解孩子意味著我們要全面、深入地去了解每一個孩子，不預設判斷，不輕易貼標簽，而是盡可能地站在孩子的角度思考問題，用心感受他們的需求，這樣我們才能真正幫助他們成長和進步。

（三）要真切幫助孩子

要真切幫助孩子，關鍵在于要將我們的教育智慧轉化為具體行動，通過深入了解每個孩子的具體情況，為他們量身制定解決方案。通過與子琪對話、對他的觀察，以及與他父母溝通，我逐漸了解到他作弊的根本原因不在于道德層面的缺失，而是缺乏自信、對成績的恐懼以及不科學的學習方法。這一認識促使我從幫助子琪掌握正確的學習方法和端正良好的態度入手，而不是簡單地懲罰他的作弊行為。除此之外，我還與子琪的父母進行了多次深入的溝通，幫助他們理解過度的期望和壓力對子琪的負面影響，鼓勵他們采取更加積極的態度。最終，子琪不僅擺脫了作弊的習慣，還增強了學習的自信心。要真切幫助孩子，我們需要做的遠不只是識別問題。我們需要深入了解每個孩子的獨特性，與他們建立真誠的聯系，同時保持適當的距離，以便我們能夠客觀地分析問題并提供切實可行的解決方案。通過這種方式，我們不僅幫助孩子克服了當前的困難，還為他們的長期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教育的情調》提醒我們，真正理解和幫助孩子的過程，深深植根于我們與孩子建立的關系之中。當我們全心全意為孩子著想時，這份真摯的關懷能夠穿透孩子的心防，使他們愿意向我們展示真實的自我，從而讓我們有機會“看到”他們真正的需求和正在面臨的挑戰。“看”在這里不僅是視覺上的感知，更是一種深層次的認識和理解，它要求我們以教育者的智慧和敏感，全面地尊重、幫助和保護孩子的成長。

在子琪的經歷中，我深刻體會到了這一點。通過耐心地傾聽、深入地溝通和有針對性地指導，我不僅幫助他解決了作弊的問題，更重要的是，我幫助他樹立了自信，找到了學習的樂趣和如何面對挑戰的勇氣，這一切都源于對子琪的深刻理解和真切的關心。

盡管沒有萬能的方法可以讓我們立刻理解每一個孩子，但正如《教育的情調》所強調的，努力去“看到”每一個孩子，與他們建立真誠的關系，盡可能地貼近他們的真實內心，是每一個教師應承擔的責任和使命。這種努力不僅能夠幫助孩子解決當前的問題，更能促進他們健康地成長和發展，為他們未來的人生道路奠定堅實的基礎。盡管面臨種種挑戰，我將繼續努力，不懈追求“真正看到每一個孩子”的目標，因為這是教育最真摯、最動人的情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