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楠
關鍵詞:《雷雨》;版本流變
《雷雨》面世近90年來,經過幾次不斷的修改與完善,出現了不同的版本文本,主要有1934年初刊本、1936年初版本、1951年開明本,1954年“劇本選”本、1957年“劇本選”單行本、1959年“戲劇二版”本、1978年人文選集本、1980年“戲劇四版”本、1984年四川本、1988年文集本和1996年全集本等版本的變遷[1]。版本的差異性體現在出版社、出版形式、人物形象、故事情節、序幕尾聲等諸多方面,依據版本之間流變的程度與趨勢,將其劃分為解放前、“十七年”時期與新時期這三個時期,便于討論與總結《雷雨》版本的流變原因、修改內容與效果。
解放前《雷雨》有兩個版本,即1934年初刊本和1936年初版本,整體而言兩版間的差距較為細微。
《雷雨》經巴金舉薦,于1934年7月發表在《文學季刊》第一卷第三期(即初刊本),初次發表的發表稿包括序幕、尾聲和正文的四幕戲。一經發表,《雷雨》便收獲了批評界的肯定,人物命運的悲劇性甚至讓巴金四度落淚。但與此同時,批評界也指出一些意見,認為其現實主義不徹底,“宿命論就成了它的潛在主題。”此外工人階級的代表魯大海的形象塑造也被認為是失敗的,“他成了一個極不真實的僵冷的形象”。還有部分評價指出劇本的繁長與序幕尾聲的多余。
但這一時期的曹禺并未對劇本進行大的修改。1937年發行的初版本在基本保持了初稿原貌的基礎上,主要變動在三個方面。一是增加序,說明劇本的成因與對劇中人物的感受,解釋序幕尾聲的作用是造成“欣賞的距離”;二是增加說明詞,細化人物性格;三是修改部分人物的出場介紹,刪去了部分冗長的人物對話,增加部分細節理順情節邏輯。這次修改后的初版本比初刊版內容更為充實順暢,是解放前的最終版本[2]。
“十七年”時期的《雷雨》版本包括1951年開明本,1954年“劇本選”本、1957年“戲劇選”單行本與1959年“戲劇二版”本,其中值得特別注意的是開明本與“戲劇二版”本,版本改動之大,集中反映了曹禺這一時期的文藝創作思想與傾向。
1949年新中國成立之后,很快確立了新的意識形態和文學格局,文學開始形成統一的規范,如為政治服務、寫工農兵人物、樂觀取向、贊歌格調等。而1951年開明本的出版被看作是曹禺在新的文藝創作理論指導下,從批判現實主義創作轉向革命現實主義創作的一次創作實踐。開明本刪去序幕尾聲并重寫第四幕,希望通過強化人物階級特征、消除宿命論因素、消解“欣賞距離”、改寫悲劇結局,達到增強作品的現實性、為工農兵服務的目的。然而評論界普遍認為這是一次失敗的改寫,“主題變得明晰化和政治化,人物變得簡單化和類型化,詩劇風格被放逐,語言風格走向大眾化和粗鄙化”[3]。在人物形象方面,經過改造后的魯大海成了一個具備較高的政治覺悟的工人領袖,卻幾乎沒了現實中普通工人的一般特征,變成了穿著工人衣服的活動家;周媽從相信命運的勞動婦女變成了可與周樸園針鋒相對的戰士;而周樸園、周萍等人物作為落后封建勢力的代表,復雜的人性被抹除,只剩人性的丑與惡……人物形象過于理想導致人物形象的失真與扁平化。在情節方面,第四幕的重寫改變了戲劇原本震撼人心的結局,魯大海開槍武裝起義,魯家母女出走攜手參加暴動隊伍的暗示,致使整部劇作被改造得甚至有了明朗昂揚的基調,喪失悲劇之美。
曹禺本人經過反復思考以后,也覺得這并不能更好地為工農兵服務,于是,1954年人民文學出版社推出《曹禺劇本選》時,其中所收的《雷雨》,除了仍然砍去序幕與尾聲,并“作一些文字的整理”以外,其余大體恢復到了“初版本”。而1957年“戲劇選”則是在1954年“劇本選”的基礎上,刪去序中具有爭議性部分的單行本,修改部分人物行為,使人物形象更真實。
《雷雨》“戲劇二版”在1957年“戲劇版”的基礎上,再次作了相當大的修改,這是除“開明版”之外改動最大的一個本子。“戲劇二版”刪去了多余與冗雜的情節與對話,使文本縮減近十分之一。“戲劇二版”的另一改動體現在魯大海的人物形象上,在強調人物先進性的同時盡量貼合角色口吻與行為模式,是一次較為成功的改動。但也刪去了一些符合“人之常情”的東西,比如竭力想沖淡周萍對四鳳的感情,使人覺得周萍對四鳳并不是真心相愛。
可以看出這一時期曹禺受反右、“大躍進”等氛圍的影響,對《雷雨》版本的修改選擇了“正確”而非“真實”。
新時期較為重要的《雷雨》版本有1978年人文選集本、1984年四川本、1988年文集本和1996年全集本。
1978年人文選集本和“劇本選”本在文本內容上沒有太大差別,只是在文字上有少量改動。此本有一個值得注意的現象,那就是書中大量的文字都進行了簡化,且從“劇本選”本的豎排版改為了人文選集本的橫排版。這反映出中國漢字簡化和現代中國報刊書籍排版方式的變化過程。
1984年四川本在內容上和“劇本選”本基本一致,主要是一些文字上的修改,而四川本即為曹禺最后一次修改的定本。
20世紀80年代以來,激烈的階級斗爭已經遠去,“雙百”方針得以較好地貫徹執行,西方美學思想文學思潮文學創作大量引入,人們的文學觀念也在演進,并出現了多元共存的格局。在這種形勢下經編輯力勸和曹禺本人的同意,1988年文集本和1996年全集本回到“初版本”,并恢復了序幕與尾聲。
新時期以來,從人文選集本到四川本,曹禺完成了對《雷雨》修改的定性,而文集本和全集本又回歸到最初的版本。
曹禺對《雷雨》的修改不僅次數多,而且幅度大,并且有一個反復的過程,成為現代作家修改舊作浪潮中突出的個例,這已成為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最發人深省的一頁[4]。曹禺的個性、經歷、思想,具有某種代表性,已經構成文學史上的一個“典型人物”。可以說,對《雷雨》進行版本學的考據與研究,為我們深入觀察中國現當代的文學創作文藝思潮提供了一個新穎的側面,值得持續關注與挖掘。
[1]何威.20世紀60年代以來的《雷雨》版本研究綜述[J].閩西職業技術學院學報,2014,16(03):72-76.
[2]謝國冰.《雷雨》的版本與曹禺的文學思想[J].海南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 (02):24-25.
[3]靳書剛.要“正確”抑或要“真實”?——論曹禺開明本《雷雨》修改的得失[J].民族藝林,2020(01):127-132.
[4]靳書剛.《雷雨》版本研究的意義、現狀與瞻望[J].許昌學院報,2020,39(03):52-56.
(作者單位: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