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一丁的春天

陳毓

如果不是流水線上的工作意外傷了手，辛一丁要在千里之外的康城打工到何年，還真說不準。不得已回到流水鎮的辛一丁，在返鄉的第二天，感到自己和故鄉都回不到從前了。至于回不到從前的什么，辛一丁想，那可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他望著故鄉藍到叫他心里空蕩蕩的天空，努力想要找到一點踏實感。

距離辛一丁的宅屋半里地，有個高墳，至于哪個皇，哪個妃，沒人說得清，也沒人想要探究。辛一丁小時候最喜歡在墳地逮麻雀捕兔子，高墳長滿荒草，是麻雀和兔子的樂園。

辛一丁回來，發現兔子天堂麻雀樂園變了。高墳里的皇妃有了名姓，有了故事和傳奇。據說皇妃的人生故事精彩跌宕，簡直可以寫成一本書，編排成電視連續劇。縣上組織專家論證后決定實施旅游大開發，這不，已經游人如織了。正是花開時節，簡直接待不暇。旅游車輛擺滿道路兩邊，就算馬路再寬，也只是個停車場。

來旅游的人把傳說當歷史，那個拔掉了荒草的高墳用青磚新壘，青磚之間用白粉鑲嵌，又從別處移來大樹栽上，說要營造高古氣象。

傳說皇妃生前美艷動人，據說今天夸贊女人的詞語就是從那個皇妃的美中得到靈感和啟發的。于是來旅游的女人紛紛把墳上的白粉摳走，傳說用這些白粉擦臉，可以顏如玉。盡管過不久就要重新給墳頭補填白粉，但旅游開發公司的人從不懈怠，也不厭倦，說這多好，說明我們的項目招人待見。

正是春天，田野春意涌動，菜花黃了，麥苗青青，李花白，桃花紅，大地是花的錦繡毯子。辛一丁站在自家院門口，眼見一輛輛車往高墳那邊開過去，不久，前面的窄路就堵成了停車場，遠遠還有車流滾滾來。辛一丁看著，靈感突至，他立即返回院子拿來鐵锨和?頭，把自家門口的地鏟掉一大片，快速整理出一個臨時停車場。辛一丁積極招呼后面的車停過來，倒是開車的人不放心說，你這地里能停車呀？辛一丁說，停停停，只管停，你沒見前面堵成啥樣了，給十塊錢，你愛停多久停多久，就百步路，你走著過去，看景了，健身了，兩全其美。

來人放心停穩車，夸贊辛一丁活道，問辛一丁家里經營農家樂不，他們看過高墳，過來吃飯。

辛一丁說，成，你來。

這天的辛一丁給自己找了個新的經營方向。他立即打電話把老婆立春從田里喊回來，吩咐立春和面洗菜，家里地里有啥弄啥，有人要來吃飯。

辛一丁說，開農家樂開農家樂。

“辛一丁的春天”的木頭招牌第二天就掛到院子門口。接下來的兩個月，“辛一丁的春天”名號下，有了“辛一丁”農家土雞蛋、“辛一丁”紅薯粉條、“辛一丁”春筍、“辛一丁”香醋……總之你想要什么，辛一丁都能用一個“辛一丁的春天”為你呈現，反正都是農家自產的物品，游客不就圖個“農家自產”嘛。

鄉人夸辛一丁，辛一丁說自己只是算賬快，善組合，比別人稍早幾分鐘罷了。你就拿我這個臨時停車場說吧，這片地，種麥子，種油菜，能長出一個臨時停車場的收入？錢是標準。辛一丁說。

家里的農家樂忙不過來的時候也雇人，隔壁的二奶奶，幫個廚，來一天算一天錢。起初二奶奶不高興，說，誰不給誰幫個忙啊，幫個忙也要臨時算賬，那我往后喊你幫忙，也要掂量著給錢？

辛一丁說，一碼是一碼嘛，到時候您用我再說嘛，不是還沒到那一天嘛。

一次次地付了錢，二奶奶現在是比任何時候都樂意給辛一丁這邊幫廚。辛一丁對立春說，這就是變化。

生意眼見著路子寬起來，辛一丁又想用“辛一丁的春天”推銷農家圈養羊，本地羊肉有名，辛一丁想把羊肉當成一個產業。“辛一丁的春天”把羊肉根據羊的身體部位分級包裝，有臘羊腿、臘羊肋骨、臘砧板肉、臘手撕肉，在盒子上寫長長的說明文字，說這是文化。比如本地人喜歡的砧板肉，就是羊大腿最完整的部分，用文火煮透了，在案板上涼微涼，快刀切塊，裝盤，蘸上汁水，多么美味啊。手撕的部分呢？是骨頭和骨頭間的肉，帶著骨香，但肉碎，所以分成小袋包裝，是肉中的零食，加上手撕的樂趣，有品咂的意味在里面。

當然不可能自家出產。于是組合，于是合作。辛一丁首先拉出鄉里的大嬸大姨，一切能扯出關系的親戚，他和他們簽約。簽約當然也是一個陌生的詞語，但辛一丁依然想到錢，搬出錢就不陌生了。一頭用傳統方法喂養的羊能賣一千七百多塊，辛一丁先給要簽約的大嬸大姨九百塊，就這樣說定了，你幫我在你的羊圈里喂羊，我年底收了你的羊，再根據羊的重量和你核算付清該付的余款，你沒有風險，你只需要好好養羊就行了，還有啥問題呀？我看沒有。

這就是辛一丁，以及他的“辛一丁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