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笑風

仁厚村像是從《土門》潑出去的水,梅梅、成義、眉子這些水珠子霎時風流云散,有的蒸騰了,有的墜落了;事實上,天上地下到處是這樣卑微的在掙扎中痛楚的靈魂,有的孤零零的風一般四處漂泊,有的云一樣匯集、融聚,然后又分散開來……而多少歲月一下子就過去了。
村野曾是我們的故鄉,田園曾是我們的夢想,現代文明的步伐卻把我們無數美好的憧憬一朵花一朵花地踩碎了。在這樣的過程中,最重要的是心靈的過程,在這樣的痛苦里,最痛苦的是心靈的痛苦,《土門》展現的正是這樣的痛苦過程。是小人物的悲壯與傳奇,是我們身邊的慘烈與激情。
一個昏憒、哄鬧,甚至有些骯臟,卻又顯得安靜、和諧、天然的小村子,被大拆除的推土機震動了,一個建于明朝歷史悠久的古老村莊要被連根拔掉,栽上高樓大廈了。毛拉子花、千枝柏、門樓、葡萄架、野蜂……整個土地都將變成花花綠綠的鈔票。在保衛和堅守家園的過程中,不免有些偏執和激狂,所有平庸、狡黠、俗陋的村民,忽然顯出種種高潔、昂揚、團結和奉獻的精神面貌。
在時代的進程中,蟲子也會乘勢朝前拱動,沾滿銅臭的城市開發商驅散了閃耀著農業光芒的村莊,嫁接了一只女人手的村長成義死了,背叛了仁厚村也被仁厚村唾棄的眉子瘋了,尾骨突出的梅梅在幻覺中回到了母親的子宮,她喃喃地說:“這就是家園!”人,再也沒有歸屬感了。
“人們啊,你們要努力過窄門。”是《圣經》里的文字。是的,我們一生都在擁擠著過窄門,直擠得身心都變了形。過了窄門才知道,里外里一個樣,都是一場空,想要的什么都沒有,只剩下個扭曲的自我。
上帝的窄門在賈平凹這兒叫《土門》。在古城西安真的有一片街市叫土門。大約是1995年炎熱的夏天,賈平凹把窗戶拉上窗簾,不要風扇,也不要空調,喝龍井、吃面條,摘掉電話、反鎖房門,抽著煙,寫自己要寫的事,過自己要過的窄門。
“每日除了逛土門,從早上可以寫到晚,屋里只有上帝,上帝就是我。統治我的小說世界的一個是耶穌,一個是魔鬼。”《土門》的后記中,他留下如此的感悟,仿佛讖語般與天意暗合。
像老子《道德經》言論的神秘、意味悠遠一樣,《土門》也呈現了某種形而上的決絕的美感。老子說:“玄之又玄,眾妙之門?!闭f的是不是就是這樣的《土門》呢?
賈平凹多在民風古樸、僻遠的小村子里轉悠,落筆卻處處映照著大世界的現實。明人衛詠在《冰雪攜》中評價葉小鸞,有一段話讀來倒正巧契合,“尋想偏在冷處幽處,撫今追昔,倍增興廢之感。一石中藏萬斛愁矣?!辟Z平凹的書中誠然透露著一種天地合一,萬物蒼茫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