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藥厲害還是核桃葉厲害

馬瑞翎

“哥布，我們要去‘大胖魚那兒啦。”第二天一大早，爸爸挑起擔子，準備同媽媽一起出門?！按笈拄~”就是那座胖墩墩的山。它從頭到腳刻滿一圈又一圈的梯田，當所有的田都蓄滿水的時候，遠遠看去就像一條亮閃閃的大胖魚。最老的那位姨媽家的梯田就在“大胖魚”的背上，爸爸媽媽要去那兒幫忙插秧。然后他們還得幫其他的姨媽家插完秧，才會回來。

“哥布，你可別忘了喂牛、喂鴨子……”媽媽背起籃子?；@子里放著行李。

你看，大人就是這樣！我本來就會做，可是他們非要啰唆，好像我什么也不會干似的。

爸爸媽媽走了，這下子我自由嘍！我差點兒笑出聲來。

不過，一個人在家，還是挺辛苦的。我得做飯給自己吃，還得把老稻草鍘碎，灑上清水，抬到牛圈里去給牛吃。我還得把菜葉剁碎，拌上一些玉米面和米糠，拿去喂鴨子。我還得去田里照看秧苗。秧苗都還是老樣子?？吹贸鰜?，媽媽和姨媽們都是插秧的高手。她們把秧姑娘栽得不深也不淺，整整齊齊，一點兒也沒有亂套。

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我家的秧苗越來越難看，葉子又黃又蔫，好像快要死了似的。別人家的秧苗也是這個樣子。我趕緊跑到艾扎家的大田看了一下，他家的秧苗更難看。我有點兒著急。不過，我想起爸爸說過的話：其實秧苗自己也很著急，但它們得先把根須生出來，使勁往旁邊和深處扎；等做好了扎根的事情，才顧得上自己的葉子。“再等幾天就會變樣！”去年爸爸就是這樣說的。

我又等了幾天。現在秧苗變綠了，葉子就像寶劍那樣直挺挺地沖著天。有風吹來的時候，秧苗上的小水珠一閃一閃的，漂亮極了。別人家的秧苗也都返青了。艾扎家的秧苗還像生著病，看上去一點兒精神也沒有。要是它們同我家的秧苗比葉子，它們一定會很不好意思。說實話，我自己也有點兒不好意思——艾扎家的秧苗都這樣了，我還惦記著同他比。嗐，算了，我不同他比了。希望他家的秧苗快點兒好起來。

我想在田埂上玩一下再回家。天氣很暖和，可能現在已經是正兒八經的春天了吧。稻田穿著白底綠條紋的花衣裳，向遠方展開，一直伸向天邊。那兒生著大大小小的山，而那些山上也都刻滿了梯田。世界像一幅又大又美的圖畫。我要是會飛就好了，我要飛到最遠最遠的梯田那兒去瞧瞧。

不對勁！我的手指頭被什么東西咬了幾口。我真是癢得不行！這種癢會挪地盤，我的胳膊也癢起來了，一直癢到胳肢窩。糟了，腳踝也被咬了幾口！我的大腿在發癢。哎呀，我全身都在發癢！我真想把自己架在火上烤，或者去刺蓬上蹭幾下子。

田里肯定有一種看不見的毒蟲！媽呀，我中毒了！我可能會倒在地上，嘴巴和鼻子往外冒泡泡。從前有一匹騾子中毒的時候，就是這種樣子。

不行，我得到有人的地方去！

我趕緊往寨子跑。謝天謝地，我的嘴巴和鼻子沒有冒泡泡，我也沒有倒在地上，而是一口氣跑回了家。

家里靜悄悄的。唉，我都要哭了。我一邊想著爸爸媽媽，一邊趴在火塘邊的草墊子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到了天快黑的時候，院子里有動靜。啊哈，爸爸媽媽回來了！

“爸爸，田里有一種會咬人的蟲！”我把身上的小紅疙瘩指給他看。

“沒事?！卑职忠稽c兒也不大驚小怪，“明天我們去割一些核桃葉，剁碎了撒進田里就行。”

“哥布，你今晚可以吃一頓放心飯?！眿寢屨f。

第二天，梯田里真夠熱鬧的。很多大人在田埂上走來走去， 一邊撓癢癢，一邊大聲談著關于蟲子的事情。一些小孩子在瘋跑，好像很高興似的。我看見艾扎了，他站在他家田埂上。他的褲腳扎進襪子里，手也縮進了袖子里。他閉著眼睛，在念咒語：“蟲子死，莊稼活。蟲子死，莊稼活……”

“艾扎，別念了，快點兒去割核桃葉吧！”我忍不住告訴他，害蟲一來，就是全寨子的人一起念咒語也沒用。

“我爸爸說了，農藥才管用！”艾扎有點兒驕傲，“農藥一到場，所有蟲子都會被毒暈，從葉子上滾下去死掉。”

你看看，他家秧苗都成這個樣子了，他還敢驕傲！

艾扎說的“農藥”真的到場了。它是藏在一個扁扁的塑料噴霧器里邊，被艾扎的爸爸背到這兒來的。旁邊還跟著艾扎的舅舅。這陣勢有點兒嚇人，我和艾扎都不敢講話了。他爸爸扯開噴霧器的嘴巴——一根管子，對準稻田，另一只手使勁按壓把手。艾扎趕緊捂住耳朵，好像噴霧器就要爆炸了似的，害得我也跟著他捂耳朵。

噴霧器在田那邊嗡嗡叫，它的管子里噴出了一股閃亮的水霧，同時有一股很難聞的氣味飄了過來。我們趕緊捂住鼻子。

“哎——愿意噴農藥的人，請到農科站去免費領一瓶。”艾扎的舅舅在向大家喊話。

我得趕緊去告訴爸爸！

“爸爸！趕快去農科站領一瓶農藥！晚了就沒有了！”我朝爸爸喊。他正在田埂上，彎著腰，仔細看水里的情況。那些碎葉子已經把稻田里的水染成了淡褐色?！拔覀冇欣掀贩N殺蟲劑就夠了，不一定非得請農藥來幫忙。”

“爸爸！農藥比核桃葉厲害！”我可著急了。

爸爸說，艾扎的爸爸性子太急。不過艾扎的爸爸不急不行，因為他家種的是新品種雜交稻，雜交稻的膽子小，身子也嬌氣，動不動就發枯，弄不好還會死掉。而我家種的是老品種紅米稻，不容易生病。

又過了兩天。那天早上，我來到田里一看，我家的秧苗葉子有點兒發紅，艾扎家的秧苗卻變得很綠。現在秧苗們要是把葉子拿出來比的話，那我家的秧苗肯定會不好意思。

“哼哼哼，我家的農藥里有一支大部隊！”艾扎這樣吹牛。他說他家大部隊的戰斗力天下第一，全世界的蟲子加起來也敵得過。他還給自己加了一個名號：全寨子第一個滅掉害蟲的人家的小孩。

“爸爸，看來農藥確實比核桃葉厲害?！蔽一丶腋嬖V爸爸。

“不過，農藥也把好蟲子殺掉了呀。”爸爸說，“你別急，過兩天再去看。”

我當然要去看?。ㄎ赐甏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