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舊或奔赴（組詩）

榮榮

奔赴

靜止時，一杯醇厚的酒與一杯純凈的水，

一樣心平氣和。

那只是外表上的收斂或妥協，只是將水里的

火藏起來，那些被釀造的糧食和流水。

我更喜歡它們在不同器具里的樣子，

經典的或煽情的，那些個性別具的外衣。

甚至裝作一口袋糧食，細麻繩扎著口子，

被搬運著，用來小酌或暢飲，珍視與收藏。

他就帶著類似的酒長途驅車而來，

奔赴夜晚一場相聚與別離的狂歡。

純音樂的背景里，他感覺自己是高速上的清流，

有時就是一壇酒，一個讓人惦記的醇香男友。

走神

那人在講臺上宣讀著什么，內容冗長。

為什么還要放慢語速？

時間成了一條蠕動的線蟲，

跌落于空闊的目光隧道。

她神游天外，或回到一個夢里，

看到他掙扎于一個緩慢的苦難里。

如果繼續分辨，還能看到她牽扯其中的因緣，

看到她的祈愿，正在墜毀的淚水星星。

奔赴或回應，?久若一次輪回，

又瞬間無痕。回神時她一記訝然。

捂向嘴唇的手，帶起了一些現實的阻礙。

此刻，沒人看見地毯的墨綠在光影里的浮動。

似水

那時，他們的身體里裝滿烈酒，

她們的身體里藏著一只只酒杯。

那時的躁動被整夜的酒水泡得松軟，

獨牛仔褲緊得，吸口大氣才能提起。

如同迷茫上身，他們熱衷于談論的，

是過去和更過去的。

還丟了些又藏了些，還沒邊沒際，

泛濫著，恰似不著調的春風無限。

臨河的小酒館對面，收割過的菜地上，

狗與貓同時竄過，抬了抬腿，扒了扒土。

不時坐下的還有時光，同時被提速著，

油門踩在他們日漸腫脹的骨頭上。

還有過多的陳茶，一道淡過一道，

時光也同時原諒了如此這般的虛度。

送別

送別可以有詩，至少來一場抒情，

記錄可能的哽咽、哀傷，時間的刀劍。

一場雨適時而來，很快就停了，

氣氛一時沉悶，他是否同樣不舍？

這意外的插入，似乎帶著寓意：

比如突然的相逢，在昏暗茶室的卡座。

或某個開闊處，相對靜穆的兩個人。

在突然黏稠的空氣里，各自糾結著。

那里有幾杯烈酒的炙熱或一場盲目的大火，

有他內里的謙和與外在的好脾氣。

有一兩只現實的收納罐，她虛無的夢境

一次次扮演著美與期盼。現在是別離。

揮手之后，他仍退向遠方的完美，

而她又會在那一刻停留多久？

但送別必須有詩，起承轉合里必須推進

風的迂回，雨的空闊，她內心的起伏。

展開的抒情里必須有南方秋天滿眼的

嫩綠，還有他清爽的衣袂翻飛。

比喻

在大山褶皺里安靜生活的人們，

像連綿戰爭里乍現的短暫和平。

此刻，站在峽口的你，

是正在歸來，還是就要離去？

小巧甜美的表情，是他觀望里的

生動，掌里盤著的潔白籽料。

油桐花

在眾多的時間與事物里他花完了所有耐心。

現在，他是焦慮的。

即使進入一場純粹的旅行，

在最開闊或幽深的景致里。

也有例外，比如在短促又靜寂的鳥鳴里，

他撞見了滿山腰的油桐、滿樹滿樹的白花。

明明白白的生趣，如此不可一世，

喧囂著，只要開花，開花，開花。

他突然想抱一抱它們，順便抱一抱此刻

他無法擺脫厭棄不已的狹隘自我。

杯酒不釋

幾杯酒往往喝成媒介，比如一件事與另一件的

混搭，比如他與她終被模糊的分歧。

現在是一座橋梁，他扛著一整個世界，

走向她，有明顯的趔趄和上頭。

而她正隨著又一波酒水逐流，

想象著一群娃娃在月亮里認親。

美好是一個氣泡，明滅在時間之河上，

那里有面目全非的當下或明天。

此刻，他們彼此模糊又舉棋不定，

互為放不下的杯中那虛幻之臉。

抒一下情

也許還是有不少快樂的事，

那時那刻那情那景，可以稍作抒情。

恰似他發來的表情：一個操琴者，

叼煙，晃身，暗涌的紅酒與高腳杯齊舞。

她看到的還有飄高的音符與煙霧。

琴凳單薄，撐著一個世界的狂放。

遠遠的，夢境岔開的小道，

有雜草糾集，星光像刀芒緩緩隱去。

還有更遠處的湖泊，曾經相擁的倒影，

年輕著靜謐著。想起時不妨會心一笑。

到點

他年老的樣子有點四大皆空，

眼神、頭發、虛軟的腿腳與內心。

他在其中伸拳踢腳，活血化瘀，

悟終極真理，發莫須有的感慨。

也許還可以清理，換季時多余的

一些沉積，同樣年事已高的使用物。

也許只是自我認定，那些在鏡前找到的

客觀，以及在暗夜里找到的主觀。

在更實際的困境到來之前，他褲兜里裝滿的

事與愿違，都是暗室里的鐘表刻板。

消逝

消逝的事物，有過它的拐點或落處，

也曾站向自我的反面。

還有許多層面的警醒：窮盡的山峰，

突然消除的標記，盲目丟失的目標或意志。

也可能是這樣：繁星落滿河道的靜謐，

有你歸來或離去的釋然。

還有她此刻的安穩，

老神在在、雷打不動的樣子。

酒性

此時，酒液澄亮，正好用來剝蝕他

滄桑的外表，然后就能讓什么冒頭。

也許是更多的羈絆突見天日，

那里有冰碴兒也有火焰沉郁。

也可以飄忽起來，讓云朵下降，

圍巾和衣袍隨風而動。

也許還能吼一嗓子，直接而粗獷，

或者抱怨。說到利害處，全場靜聲。

他拿著一杯酒，黯然地舉了舉，

唉，年月終究惜敗于過多的性情。

模式

一定有過交集，比如那晚，

她傾瀉的情感里他負面的愛情。

其時，她的柔腰里藏著一只倒置的酒杯，

他的胸腔里烈酒般沸騰。

如果切換一下，她埋首云間，

想象一朵撐開的虛擬之花。

他想用落日煮活一條溪流，

幾滴雨露，兩棵半枯植物。

或許過不了許久，他會突然說想她了，

她會看到他想里的那片不著地的彩羽。

回首

驀然回首，他愛過的女子，

只是一堆日常的添加物。

防腐劑、著色劑、增稠劑、穩定劑、

膨松劑、甜味劑、酸味劑、增白劑。

至今他仍被追逐著，

像一道色彩艷麗的反季食物。

過去的路

過去的路一直有，豎著多個路標，

多分岔，多崎嶇，多迂回。

或許就高架在一首懷舊的歌里，

一直一直延伸，有日月的幽暗或明麗。

也可能在老友那里，他的舊模樣，

橫亙成柏油路、泥石路、鄉間小路。

也可能在某個時間點上，你的手指推開

虛擬的時光之門，有銹斑落成黑雪。

一抬腿你就上去了，情緒的小馬達踩在

心尖上，一腳傷感，一腳落寞。

旁人看你發怔，不知道你正趕時間，

奔赴舊場景舊情節，只為重演或糾正。

時曉，80后，安徽宿州人，碩士，現居上海。在《揚子江詩刊》《人民文學》《詩刊》《安徽文學》《山東文學》《海燕》《紅豆》《雨花》《延河》等雜志發表作品。2022年出版短篇小說集《來去之間》、詩集《美人魚》。作品入圍2022年“探照燈”10月好書榜、2022年11月文藝聯合書單、2022年深圳讀書月全國“十大勞動者文學好書榜·小說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