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杰,1992年生于山東平度,現居山東平度。
桃花初遇
像風里的一朵桃花,落在小腹深處。零下三十攝氏度的夜晚,自此有了溫度。
逛街、玩雪,在冰封的松花江上迎著寒風大喊大叫。燈光在夜色中彌漫,朦朧而溫暖。我們穿越整座城市,穿越整個星空,為了一生的相遇。
天空和大地開始交匯,枝丫透漏出青色的消息。一個秘密,不動聲色地生長,而我,懷抱著秘密,變成春天。
咬疼春天
四月,野花咬疼春天。
公開課上,老師讓孩子們找春天。有孩子提到未冒頭的草芽,有孩子提到未露面的燕子,有孩子提到未破冰的河面。一個小女孩怯怯地站起來:“春天是我吃到的第一口野菜水餃。”
窗外的陽光暖了起來,枝頭的嫩芽綠了起來,野花紛紛松開緊握的小拳頭。
寒風料峭的四月,一個回答,讓遲遲不肯松口的春天松了口。
與春天言和
衛生大掃除,孩子們比我還高興。
教室里,可以肆意地潑水,雨會噼里啪啦地落下,一同落下的,還有漫天的笑聲。最認真的,是擦玻璃的女孩,一寸一寸地,想把玻璃擦成空氣,想讓陽光進來得多一點、再多一點,甚至想讓風誤解,不經意地撞疼額頭。
教室門前,幾棵海棠動了歪心思,時不時地抖落幾片花瓣,沒有落花流水的悲壯,只是單純地想看樹下的孩子,跑著去追粉色的蝴蝶。
最沒用的是我,從一個地方轉到另一個地方,礙手礙腳地幫忙。窗外,幾只喜鵲突然飛起,綴滿繁花的樹枝晃了又晃。一年多了,這群孩子和窗前的小樹一樣,又長高了一點、壯了一點。現在,他們圍在我的身邊,嘰嘰喳喳地嚷著長大。
我偷偷地笑了起來,內心的雨水一次次地豐盈,被一群孩子愛著,如同一朵桃花被陽光偏執地吻著。
陽光響亮
周三監考,下午的陽光不遺余力地照亮教室。坐在南邊的女孩,長睫毛、瓜子臉,反復打量手中的鉛筆。
鈴聲響起,她不知所措地望了我一眼。陽光打亮的那張卷子上,沒寫學校,沒寫班級,更沒寫姓名和考號。收卷的時候,陽光響亮,依舊是大雪一片。她沒有回應,沉默得像學校后墻上的爬山虎。
第二場考試前,二十出頭的班主任走進教室,半跪在她面前,用極盡溫柔的語氣叮囑,一定要寫上名字。陽光打亮萬物,唯有她,守著一口深井,被塵世遺忘。
喚醒春風
都睡醒了,天藍了起來,風車轉了起來。一些微小的秘密,被風一吹,發出“沙沙”的聲響。向陽的土坡上,一些顏色悄悄地被渲染、被暈開。
這樣的季節,我們談論野花、談論鳥鳴、談論風刮過村莊,搖響梧桐樹上去年的鳳眼果。這一樹作響的小鈴鐺,是春天可愛的小項鏈。
風吹得再低一些,也會搖醒幾叢去年的狗尾巴草,這春天的小眉毛,一顫一顫地撓著癢癢。
撲進花海
這季節,和溫暖有關。不想談些什么,兩三朵桃花、幾聲鳥鳴,就已經足夠。酒就算了,身體內的雪,一直下著,我怕醉酒,誤闖進林教頭山神廟的那場暴雪,更怕撞進賈寶玉命中茫茫的大雪。
閑了,和檐下的幾畦小蔥曬曬太陽,聽聽春天遺落的幾聲鳥鳴。風吹過我,如同吹過一株野草。骨節草、馬齒莧、狼尾草……其實,我們都一樣。離開的,早已經不去計較。
你聽,春天正在和每一株不起眼的小草說話。
與風交談
上班路上,有花,有云,有風車站在坡頂,一生都在與風交談。還有成群的麻雀,會抱團突然從路邊的樹梢上,掠起。
我格外鐘愛這條小路,不會堵車,也不需要等信號燈,偶爾剎車,也是為了等車前的幾只大鵝,搖頭晃腦地穿過。果農們養的大狗,在林間迎著蜂蜜色的晨曦,一閃而過。當然,也有雪,也遇雨,也有想哭的云彩,壓得極低。沒有多少人走這條路,坡地上幾株山桃花開了,也沒有多少人知道。
葉落歸根
四月,陰而不雨。我隨風潛入另一所小學,督考。
這里的土地更為荒涼,村莊更為矮小,人也更為質樸。村頭的這所小學,統共四位老師。天晴,孩子們喜歡出去跑跑,讓青草野花順著小腿一路攀升;落雨,孩子們習慣在檐下坐坐,學學石頭,等青苔慢慢地纏住腳踝。而現在,我面前的十幾個孩子,是一排排挺拔健壯的小白楊,在陽光下吞吐著雨露。他們筆下的試卷,瞬間桃花灼灼,剎那花香漫川。
又起風了,窗外的白楊不安分地晃著腦袋。我知道,他們當中的某些人,必定會穿透這張紙的厚度,走出村口,走進城市,而后用一輩子的時間,回憶這個風吹白楊的小村,用一輩子的時間,學習樹的葉落歸根。
本該溫暖
劍拔弩張,同自己決斗。
初春,陰雨連綿。一小截受潮的火柴,躲進某所山區小學,避雨。大屏幕上,一生的愛恨恍若曇花,一現,卻也圓滿。或許,沒人在意窗外那群猝然跌落、坦然赴死的雨滴,更沒人注意檐下某只瑟瑟發抖、眼神惶恐的麻雀。春天,本該溫暖。
一小朵烏云浮出水面,我必須咬緊這滴疼痛的淚水。站上這三尺三分的江山,我就是溫暖的山川、大海,我就是孩子眼中的春天。突然心生愧疚,對另一個自己。這么多年,我不斷逼問一座雪山,逼問寒冷的根源。如今,我害怕嚴霜落進孩子的衣領,寒雪飄進孩子的童年。
轉身,彎腰,抱緊柴火。一個內心潮濕的人,必須先把自己點燃,才能給孩子溫暖。
一燈如豆
在今夜,花小朵小朵地開著。窗外,遠山蒙著細雨,一燈如豆。
桌上攤開的作業,阡陌縱橫,雞犬相聞。村莊深處偶有露珠滑落,花朵般迸濺。起床,荷鋤,披衣出門。私塾的梨花正旺,孩子們的嗓音含雨。“蒹葭蒼蒼,白露為霜?!蔽腋舸岸瑑刃牡拇蠛娱_始浩蕩。
春夜無風,我站上一片茂盛的河洲,誦著:“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毙厍簧钐幉ǚ擞?,所有的楊柳都隨著呼吸,起伏。
春天的菜市場
走了很久,把一些風聲甩在了身后。再停下的時候,唯有人潮,一次次地涌來又推遠。
去逛菜市場,小販會推銷綠色的大蔥、紅色的柿子,幾個灰頭土臉的土豆也會被舉得很高。
幾十尾紅色的小鯉魚在缸里浮動。缸外,幾只小腦袋哈出的水汽讓玻璃起了“薄霧”。在這樣的上午,閑逛,沒想買些什么,但總會被一聲聲吆喝絆住。
走出市場,我依舊兩手空空,但是胸腔里的野花早已經應聲炸開,塞得滿滿當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