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小江,1982年生于貴州遵義,現居貴州遵義。自選代表作:《擺手舞》《記事》《在真武山喝茶》《綏陽鎮的天空下》《惜字塔》《風雨橋》《當風吹過山坡》《趕集回來》《蜻蜓》《青菜圃》《造紙術》《春天的樹》《祖宗祠》《說春詞》《月夜之下》等。
草木灰
父親未死,他坐在草木堆上
白鷺離去,大地剩下秋日的霧氣
隆起的田坎,被遠方丟棄
杉木低矮,使人眼光渙散
它擁有消失的權利,像燃燒時跳出深坑的
火頭。那里聚集過蟲豸
像我們一樣高興,穿過的衣服
也會因為陽光而燦爛,火光不斷吞咽時
星子必須按捺住性子,?它們要翻過無數的山林
才有資格到達這里。被星光輕撫的村子
守候的人們,可喜的是最后離開的人
也有一道影子
九月:綏陽鎮的秋光
大暮又一次襲擊綏陽鎮
像北斗移位,乾坤在畫面中消失
深色的天空,居然空無一物
時間鎖定了舊相,冷過的石頭
再冷一次。那是父親的莊稼
平安到達區域的邊界,啃食菜葉的昆蟲
還在小心翼翼地探索,只有捶打
還停留在他的身上,年輕的骨頭
已經棄他而去,再寬敞的馬路
他也只能走一角。而高處的燈盞
相中了落寞的老屋,光的皺褶
藏住了石階的危險,我計算不出
旁邊的柳木,掉過多少次葉子
仿佛他送我出去讀書的目的
功虧一簣。而我在用噴嚏
掩飾自己的難堪,在他轉身時
才開始顫抖,晚風再送他走一步
形成巨大的落差,兩道原本相連的
影子,就此分出了前和后
秋詞
那么多次,我坐下來
看著春天從我面前經過,它們經過
我患病的身體,還有疼痛的神經
那么多次,葡萄藤干癟地掛在木架上
一群覓食的雞,沒有心事
時間把我帶來,又將我帶走
想起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
我總是會羞愧地低下頭,他們包容
又接納我,他們在這塵世中
并不容易,像我無數次落淚
苦難并未減少一些,他們衣服中的冷
隨著溫暖散盡,越來越像一個人
在黑夜里嘆息,面對緊縮的虛空
像面對無數的墻,它有堅硬的外表
他有一個人的無奈、虛脫,他有一道
剛剛出現的影子,又隨著光消失
破鏡錄
當光成為身體里的一部分
群山依然遙不可及,它們像叢林長出了
霧氣,云朵遮掩了事實
而催促我一再離開的風,好像已經等了很久
它們已經急不可耐,像湖水深不見底
藍色成為湖面的外衣,它有礁石可以掩護
魚群也能避開險道,而我還在期盼
幸福像回響,再次襲擊我的身體
它們有時像水藻纏住了天氣
色彩開始分辨出真偽,天空的倒影
此時裂開縫隙,在我昏暈的意識中
它在我頭頂形成幕布,由于蒼穹無限
人間越發渺小,那些紛亂與嘈雜
像靜水得到安撫,而疼痛和傷心
猶如波瀾斷裂成皺褶,它有暗光在潛伏
也有明亮得到許可,那是事物呈現兩面
像流水已經遠去,我還沒有學會放下
尋山記
空山終究有物,高于平面的東西
掉在屋檐上,一只鳥曾撞上黃昏
被閃電擊中的蘆草,像無辜的人群
山水不會平白無故消失,天空在等待中
曠達、明朗。它有云朵
表示心情,丑陋的石頭
也有它的用處。慶幸自己立于高處
才是最傻的快樂,沒有下山的小獸
也應該有一個幸福的童年。它見過的山火
還有晚睡的同伴,時日接納我們
成為這人間之物,有時智者
也不能回答這樣的問題。像我的祖輩
將平庸傳給了我。經過草亭時
我還有些猶豫,而風在催我
這無形之物,讓我們感覺虛空的神奇
讓我敬畏,心靈感知的存在
山水譜
遠去的山景,像坍塌的大地
有時,我們不得不蹲下來
像飽滿的果實,溢出生命的重量
它們像枝條彎腰,風在誑語
過于笨重的力量,僅限于河流
燎原的火勢,在蒼天的面前
矮小又妖艷,貧瘠的土地
也會像人那樣萎縮,木頭和雨水
我們只選擇一樣,它在展開
也在消失。被事物迷惑
內心就開始搖擺,被束縛的花
也只能開一個時辰,我們在時間面前
微不足道。我們應該像面對死亡時
那樣低頭、流淚,感到虛脫與無助
有時是我們最親的人,有時是一只
迷路的小獸,它應該有一雙清澈的眼睛
它應該僅限于皮毛,才會那么漂亮
柿子樹
黃昏越拉越長,天邊并未出現裂痕
那是山頭燃燒過云朵,像喜報來到村莊
石板也映射出輪廓,它像善于飛翔的鳥類
連貧困的人,也能看見希望
那是連通天際的星辰,像腳下的石磚
有規矩的形狀。它們在我出生前翹首
骨頭也可以亮出寒光,那是臘月的雪
母親從天上回來,雪地里留下腳印
我們推開門,我們單薄的身體
像剝開的柿子,我們流下的鼻涕
還有眼淚,都成了這冬季最紅的果實
而喊聲因為遠山停止,被雪覆蓋的部分
很快就會消失,它們露出大地的良心
先是一小塊,后來逐漸擴大
豁然出現時,我們一定驚慌失措
所以慢也是福祉,它在心頭醞釀成一簇火
它在燃燒時,就掛滿了樹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