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端數控機床產業的經濟技術特征分析與政策建議

高端數控機床是衡量一個國家在復雜精密零件制造能力和技術水平方面的重要標準。作為戰略性產業和戰略物資，在當前嚴峻復雜的國際形勢下，提升數控機床產業鏈供應鏈安全水平顯得尤為迫切。不同于一般消費品和互聯網等產業，高端數控機床產業在產業經濟學視角下具有其獨特的經濟技術特征，必須充分考慮其特征才能做到精準施策、因勢利導。

一、在技術復雜維度，具有技術復雜度高、產業發展前期需要長期大量投入的特征

以五軸聯動數控機床為例，該類高端機床在進行如航空發動機葉片等高精度部件的加工時，不僅需要能夠達到極高的加工精確度和重復精確度，還需要在長時間運行中確保可靠性和穩定性。這些要求使得高端數控機床必須在設計和制造過程中集成和優化多種復雜技術，以滿足航空航天、汽車制造、精密醫療器械等下游應用領域對性能、精度和可靠性的極端要求。同時，復雜交互、多學科交叉的數控機床的研發、設計與制造往往需要大量的基于實踐經驗積累來掌握的技術細節，難以完全通過書面教程或理論傳授，即存在大量的默會知識，也稱為隱性知識。這致使數控機床產業難以像電子消費品那樣快速更新迭代，而普遍呈現出漸進式技術進步的特征。

綜合來看，高端數控機床領域技術的研發創新以及相互集成是一個時間密集、資金密集的過程。而且，整機從研發到盈利的周期長度不僅由技術創新決定，還受制于產品從概念到市場的轉化時間。企業需進行持續且顯著的投入以保持技術和產品優勢，這包括但不限于基礎研究的投入、原型開發的試錯成本，以及市場推廣前的多輪技術驗證。

二、在產業關聯維度，具有零部件關聯強、對相關產業基礎水平要求高的特征

作為集成了高度精密工藝和先進制造技術的產業，通常情況下，一款高端數控機床整機的技術研發和生產不僅僅依賴于單一企業，而是需要整個產業鏈供應鏈的協作和整合。例如，日本NSK是全球領先的機床軸承供應商，THK和NSK是領先的機床絲杠和導軌供應商，這些零部件龍頭企業為日本高端數控機床整機企業發展提供了有力保障。可以說，一個國家或地區的產業基礎強大，就可以有效支持高端數控機床產業的發展，反之則可能成為制約因素。如果與之相關的產業基礎薄弱，將直接影響高端數控機床的研發和生產質量，進而影響整個產業的競爭力。例如，如果本地絲杠、導軌等供應商不能提供足夠精確和可靠的部件，高端數控機床制造商就不得不從國外高價采購這些關鍵部件，從而增加成本和延長生產周期，同時也把本國的產業鏈供應鏈弱點暴露在對方面前。

三、在產業規模維度，具有市場規模小且細分、產業無法迅速獲得收益的特征

從下游用戶領域看，高端數控機床主要應用于需要精密加工的少數幾個高端行業中的重要環節，如航空航天、汽車制造的高精度零件加工等領域。這些領域對高端數控機床的需求具有高度的專業性和定制化。而且一臺高端數控機床可能需要數百萬元甚至上千萬元的投資，企業在購買時需要經過長時間的預算審批和技術評估，這大大延長了銷售周期。此外，由于高端數控機床的使用壽命較長，產品更新換代周期相對較長，客戶的重復購買率較低，進一步限制了市場規模擴大。因此，盡管高端數控機床的單價較高，但與消費品市場相比，高端數控機床的潛在客戶數量有限，總體市場規模受限。此外，定制化的要求進一步提高了生產成本和研發投入，使得機床制造商無法像大眾消費品廠商那樣通過規模經濟迅速降低成本，擴大市場份額。市場規模的局限性，意味著高端數控機床產業很難迅速擴大銷售規模或在短時間內獲得大量收益，企業必須通過持續的市場拓展、技術服務和產品升級來逐步建立市場地位和客戶信任，這是一個持久的過程。

四、在政府政策維度，具有狹義經濟效益不高、政策平時支持傾向不足的特征

首先，高端數控機床產業的長周期收益回報模式使得該產業在短期內對經濟增長的貢獻較為有限，狹義經濟效益不高，從而影響了其在政府支持政策中的優先級。高端數控機床研發和生產過程復雜，技術門檻高，投入的資金和時間成本巨大，這種高投入、高風險的特性導致高端數控機床企業需要較長的時間才能實現投資回報。在很多經濟政策制定中，政府往往更傾向于支持可以快速帶動經濟增長、增加就業機會和帶來稅收的產業。特別是，相較于一些能夠通過大量投資快速帶動經濟增長的產業，如電子終端產品制造或互聯網，高端數控機床產業的回報周期顯得過于漫長。

再者，在非緊急時期，由于國際老牌機床易采購獲得，民用高端數控機床產業的發展往往難以受到政府的高度重視。在全球化背景下，各國在平時更傾向于依賴國際供應鏈，這種傾向導致后發國的高端數控機床產業在平時很難獲得持續、大量的政策關注。然而，在缺乏政府持續穩定支持的情況下，高端數控機床企業在需要獨自承擔高研發成本、長研發周期的過程中，產業化面臨極大風險。這種狀況不僅削弱了國內高端數控機床產業的競爭力，還會導致國家在基礎性關鍵制造領域的對外依賴度增加，影響國家制造業的自主可控性和安全性。

五、相關政策建議

一是加大科技創新力度。引導各類數控機床企業組建創新聯合體，構建大中小企業融通發展、產業鏈上下游協同創新的生態體系。充分發揮市場配置資源的決定性作用，結合工業領域設備更新差異化需求，鼓勵企業針對高端制造細分領域提供系統解決方案，依靠市場提供多樣化供給和服務。利用我國人工智能發展優勢，推動數控機床與人工智能跨領域技術交叉融合創新，加快顛覆性技術突破。落實好工業母機企業稅收優惠政策，探索適度增加高端領域研發費用加計扣除比例。總結“高檔數控機床與基礎制造裝備”國家科技重大專項及相關科技項目的政策實施效果，分析梳理成功經驗，制定推動下一輪面向數控機床的大規模科研支持計劃。

二是夯實產業基礎領域。提高終端國產化應用水平，支持整機企業采購國產核心零部件，提升覆蓋核心零部件、整機到應用的全產業鏈核心競爭力。支持整機龍頭企業牽頭搭建數控機床核心零部件的國產替代驗證平臺，牽頭或參與進口依賴度高、產業需求迫切的零部件技術攻關，構建整機和核心零部件相互促進、共同發展的產業生態。

三是擴展產品應用空間。大力推動設備更新行動，結合各類設備更新換代差異化需求，加大財稅、金融等政策支持，強化技術、質量、能耗、排放等標準制定和貫標實施，依法依規引導企業淘汰落后設備、使用先進設備，有序推進重點行業設備更新改造，加快淘汰落后低效設備和超期服役的老舊設備，特別是要推動工業母機行業更新服役超過10年的機床等設備。鼓勵以國有經濟的應用場景開放來帶動民營數控機床企業的產業技術發展，給予民營企業更多認可，增強信任、穩定預期。推動國有企業將參與民營企業協同發展情況作為部門考核重要內容并與績效掛鉤，形成激勵機制。

四是強化政府長周期支持。制定支持以機床為代表、需緩慢“量變”行業的長期融資和直接融資政策，探索在該類行業內實施類似國開行十年期及以上的長期低息貸款并向具備技術優勢的企業傾斜。評估和分析不同產業發展規律下各類支持政策的效果，并總結不同類型重大項目和重大工程的設立時間點與自主可控重點行業發展階段的同步性問題。要認識到久久為功的“企業家精神”在需要深耕的產業基礎領域企業長期發展中的關鍵契合作用。建議總結“企業家精神”在推動產業鏈供應鏈自主可控過程中發揮重要作用的典型案例并進行宣傳推廣。

（作者為中國宏觀經濟研究院產業所助理研究員、經濟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