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金錢的價值

2024-07-16 00:00:00[英]K.J.帕克翻譯/陳功
科幻世界·譯文版 2024年2期

他曾經假死,曾以藍色顏料為噱頭坑騙魔鬼,現在,到了業力回饋的時候了。沒錯,說的就是薩洛尼努斯——哲學家、文學家、煉金術士、騙子、混混、搶劫犯——K."J."帕克奇幻宇宙中最傳奇的名字!

當時我正坐在結紋花園涼亭里的一張紅木桌前,桌面上擺滿了我的寫作工具——"一支象牙鋼筆,筆尖用梅尊廷鋼制成;一柄烏木尺;一個艾克門硯臺,皂石雕制,用鉛鑲邊;一把德加齊水紋削筆刀,刀柄用海象牙制成;一個佩爾米亞琥珀沙瓶,里面裝著上等的布勒米亞白沙;一張經過三道研磨工序制成的特級羔羊皮紙,還有被我視若珍寶的薩洛尼努斯著作——初版《數學原理》。斑駁的梨樹上,一只畫眉正在枝頭啁啾。又是平凡的一天。它和另外三百六十四個尋常日子,共同構成我平平無奇的一年。

突然間,一個男人闖入我的埃利亞雪松木花棚。他個子很高,身材精瘦,滿頭白發,一身臟兮兮的深棕色破布簡直像是從哪個僧侶身上扒下來的僧袍。種在花棚上的攀墻玫瑰在他臉上劃出一道道血痕,但是他好像并不在意。他的手中握著一把鐮刀,估計是從我家園丁的工具房里摸出來的。“你得幫幫我。”他對我說。

我自然嚇得不輕。他看上去絕非善茬。許多年前我花了不少時間和金錢學習擊劍,但是此刻,我身邊僅有的利刃是我的削筆刀,刀刃是最高檔的鋼材,可惜長度只有一英寸。

“你想干嗎?”我問。

“讓我躲一躲,”他說,“再給點吃的,能泡個澡最好,但這個不急。”

他看著我的眼神好像我們很熟。“我數到五,”我說,“然后我會開始喊,園丁一聽到聲音就會馬上跑過來。”

“不是吧?”他說。然后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你不認識我?”

“不認識。”

他大失所望。“我就是他。”他把一只臟手放在我的書封上,“薩洛尼努斯。這書是我寫的。”

說得跟真的一樣。“不。”我說,“你不是。薩洛尼努斯二十年前就死了。”

他滿臉震驚。“你說什么?多久?”

我突然好奇他是怎么知道這本書的作者是薩洛尼努斯。“二十年前。”我說,“大概吧。”

“媽的。”

“你怎么知道這本書是——”

“二十年。”他用盡全力接受了這個事實,好像使勁吞下一顆非吃不可的大藥片。“操他媽的,”他說,“聽著,你到底幫不幫我?”

我發現我已經不害怕他了。畢竟他的年紀至少是我的兩倍,而且他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我憑什么要幫你?”

“你說什么?”

“我憑什么要幫一個闖進我的花園還威脅我的瘋子?我完全可以把你抓起來。”

“就憑我是薩洛尼努斯,”他說,“你最愛的那些書都是我寫的。你對這些作品的喜愛之深,以至于人生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收集各種學術注釋版本和為它們寫評論。好了,現在我本人就站在你面前,而且我需要你的幫助。”

我搖了搖頭。他把話題又拉回了原點。“薩洛尼努斯已經死了。”

“我看上去像是死了嗎?你還是別回答了。”他馬上補了一句,“不,我還沒死。我活蹦亂跳,精神得很。所以你到底幫不幫我?”

我有點被他惹毛了。“要是我給你錢的話,”我說,“你會離開嗎?”

這話明顯把他惹毛了。“我是薩洛尼努斯!”他說,“你做夢都想見到的人!你是不是有毛病?”

此話不假。打從我還是個小男孩——性格內向的書呆子,習慣在父親在家里發瘋,又吼又叫,亂扔椅子的時候獨自躲進書房——開始,我就把畢生心血獻給了這位曠世奇才的作品與思想。

當然,我并不是他唯一的擁躉。每一年問世的薩洛尼努斯相關書籍,比薩洛尼努斯一輩子寫的書還要多(更別說他還是個極其高產的作者)。我估計任何一年出版的這些書籍之中,由我寫的書還不到百分之五。而且不得不承認,我那些作品絕對算不上是上乘之作。論思想深度,我遠比不上諾特克或是桑茲的赫羅多維奇。因此,我的作品聚焦于非專業的部分。我專攻語法與文體分析,針對他對虛擬式過去完成時、頓絕法、切韻和揚抑抑格三音步的精彩運用,寫出了諸多深奧難懂但卻有口皆碑的論文。我還是《人性滿溢》的不同版本及《機械學》手稿方面的權威(嚴格來說是權威之一,但也算是這一領域的老前輩)。我人生最光輝的時刻,莫過于在突然發現《娼婦的悲劇》一個新版本時,獲提名加入專家小組,負責鑒定真偽,可惜最后發現那不過是一個以假亂真的偽本。

薩洛尼努斯去世那年我十二歲,依然住在父親位于桑茲的房子里。那棟房子(確切地說是城堡)唯一吸引我的地方就是書房,而我在整個書房里的最愛當屬薩洛尼努斯的作品全集:整整三十卷,對開本櫟鞣牛皮裝幀,配上利沙蘭大師繪制的精美插圖與飾彩首字母。這套書是父親在一次賭局中贏來的,對方拿它抵了部分賭債。所幸,沒等把這套書轉手賣掉,父親就忘掉了它的存在,直到得知薩洛尼努斯的死訊。那一天他氣勢洶洶地闖進書房,當時我正坐在窗邊,一本《超越善惡》在腿上攤開。

“你在這兒呢,”他說,“這里的東西你比我清楚。薩洛尼斯那套大全集放哪兒了?”

我并沒有指出他少說了一個“努”字。父親向來以念錯名字為豪。估計他自認為念錯別人的名字能給他某種高人一等的優越感。

我頓時慌了。我最怕的就是父親突然惦記我的寶貝。“我不知道,”我說,“之前就擺在這兒的什么地方,可是——”

“給我找出來。”他很不耐煩。

他的眼睛盯著我。在許多方面他都是個蠢人,但對于洞察人性有著驚人的直覺。沒有人能騙得了他,至少我做不到。我裝模作樣地找了一圈,然后指了指書架。

“少了一本。”

我灰溜溜地交出正在讀的那本書。這就是我的父親。這么多年來,這些書從來沒有在他的腦海里出現過哪怕一次,但是只要用眼睛一掃,他就看得出這套書缺本了。我的父親是整個公國最有錢的富人之一,但是我確信,他對于每一件七零八碎的財產都如數家珍。“好,”他說,“把這些書弄干凈,找一個雪松盒裝好。這下能賣一筆大錢了。”

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攫住了我的心臟。“爸,這只是一堆舊書而已。”

他沖我咧嘴一笑。他太了解我了,就像那些不用動腦子就能算數的人,給他們一道代數題,答案能脫口而出,但是你要他們解釋一下解題過程,他們卻說不出個所以然。“我剛聽說了,”他說,“薩洛尼斯死了。也就是說,”他繼續說道,“他的東西要被炒上天了。哪次不是這樣。然后,再過個五年時間,這些東西又要變得一文不值,白送都沒人要,那可就他媽的虧大了。現在就給我把書裝好,明天這個點送去拍賣行。”

他當然不是在命令我做這些事情,我們有專門干這種活的傭人。他從來對我不抱任何期望,我只負責幫他傳達命令而已。倘若他真的會想到我——而且我確定這種情況一年不會超過兩次——那也只是把我當成應急方案或者B計劃,以免我的哥哥還沒生下一個男性子嗣就英年早逝。當然,這些都和當前的事情無關。還是說回正題吧。

這些舊書被送去拍賣行賣了一大筆錢,隨后父親把這些錢都用來買馬——優良品種的馬,用來改善馬匹的血統,讓我們家原本就價值連城的馬更加值錢。三年之后,我被送去了大學,這樣我就不用每天礙他的眼,壞他的心情。而且我學的專業是祭司,因為家里有個主教或者修士之類的人終歸是有好處的。我去了大學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到當地最好的抄寫員,預訂了一套薩洛尼努斯大全集。我能夠輕松支付這么一大筆錢,也是多虧父親在我的生活費上從不吝嗇。他希望我把這些錢花在美酒、娼婦、賽馬和打架傷人的賠償金上,但是沒關系,我懂得如何偽造賬目。

重點在于:我清楚地記得我是在何時何地得知薩洛尼努斯的死訊,因為這件事情對我的影響極深。說來慚愧,半年后母親去世都沒給我帶來這么大的打擊。當時我仍在大學,得知他在艾登雅思提去世,并且是在患病不久后安詳離世。艾登離我的大學不遠,所以我還特地踏上朝圣之旅,前往他的墓前吊唁。他們為他建了一座小型靈殿,還特地雕了四個等身大小的大理石天使,分別代表四大藝術。另外還有一個上了一把掛鎖的鐵箱子,訪客可以往里面捐錢,支持靈殿的日常維護。我捐了一整枚金幣,這對我來說只是小錢,而且除了捐錢之外,我什么也做不了。

“看我嘴巴。”老家伙說,“我活得好好的。還沒死。”

我搖了搖頭。“我看過他的墳墓。”

“那不是我的墳墓,”他說,“我沒死。”

再這樣爭論下去也是浪費時間。我把四枚金幣擺在桌上。“快走,”我說,“不然我就把你抓起來。”

他瞪著我,那副“你怎么能蠢到這個地步?”的表情讓我想起了母親。“他們說我死了,但這都是假的,一派胡言,只是為了保住我的名譽。可我沒死,我在坐牢。”

我記得荷拉巴納斯教授在做關于不同版本《超越善惡》的講座時突然心臟病發作。事后他告訴我,那種突如其來、刀扎般的劇痛令他無法呼吸,同時讓他頭腦一片空白。而且那種感覺簡直痛不欲生——老實說,打從五歲以來,我就沒有體會過什么強烈的身體疼痛。當眼前這個老家伙說出“坐牢”這個詞時,我并未感受到字面意義上的疼痛,我只是覺得懷疑。但是這個消息讓我受到了極大的傷害。

荷拉巴納斯教授在許多講座中都很喜歡說的一句話是:關于薩洛尼努斯的一生,我們能證實的東西不多。這里的關鍵詞是“證實”,這個詞能為關于他的各種說法開脫。我們唯一可以證實的事情,只有薩洛尼努斯曾寫下各種文字;至于他的創作環境與工具,也許是在桌子前,也許是用羊皮紙或普通紙,也許是用筆和墨水。至于其他一切,不論是關于他的謠言,對他的指控,還是各種含沙射影,都無法得到證實,因此也可以忽略不計。但我的大學同學卻對這些東西樂此不疲。用他們的說法是:一想到這位作者是這樣的一個人——確切地說,是一個人物,一個偽造者,一個小偷,一個騙子,一個叛徒,一個兇手,甚至是個讓你很有共鳴的調皮孩子——這讓沉悶乏味的閱讀過程變得有了意義。他們說,要不是各路說法都證明這位作者生性不羈,是那種你會為了聽他講故事而請他喝上一杯的個性男人,他那些老掉牙的破書不可能這么火。當然,所有這一切說法都沒有得到證實。沒有任何說法有確鑿證據,就算有,也只存在于和我們沒有正式外交關系或者引渡條例的遙遠國家。荷拉巴納斯教授曾形容他是一個傳奇人物,人中豪杰的身邊總會凝聚各種傳奇故事與奇聞逸事,就如高山之巔總是云霧繚繞。

“在坐牢。”我把他的話重復了一遍。

他點點頭。“我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關了這么久。”他說,“在那種地方,人會忘記時間。”

我盯著他。“所以你說的都是真的。”

他哈哈大笑。“當然是真的。”他說,“如假包換。”

“你犯了什么罪?”

他聳聳肩。“什么罪都犯過,”他說,“他們對我的指控當中,至少百分之六十是真的,而且都是很惡劣的罪行。”他皺起眉頭,“我以為你都知道。我以為人人都——”

“我不知道。”我說。

他一臉愕然。“這不可能,”他說,“我不相信。”

太可笑了。我猜我們都意識到這其中的荒謬。最后還是他先開口。“好吧,”他說,“從我的角度來講。在我的大部分人生里,我確實是個響當當的人物,但確切地說是臭名昭著。我是安提賽林的頭號通緝犯、布勒米亞北部和東部的頭號公眾之敵。我這輩子干過的大部分事情,”他皺起眉頭,“我并不覺得有多光彩,但我就是這樣的人。”

我看著他。“可你寫了《破曉》。”

“啊?哦,那個啊。你知道我拿了多少稿費嗎?四十個銀幣。這還是《數學原理》稿費的兩倍。《娼婦的悲劇》的稿費是十七個銀幣,《沖動的生物》是十五個銀幣。只是我一分錢都沒拿到手,因為演到第三晚老板就破產了。唯一讓我賺錢的是那個藍色合成顏料的配方,但最后也因為給我定罪而被沒收。那些錢,”他沖我放在桌上的四個金幣點點頭,“比我這輩子賺的所有的稿費還多。”他粲然一笑,“來得快,去得也快。自從我離開農場之后,我就沒干過一天像樣的工作。確實沒有,畢竟你不能管寫東西叫‘工作’。”

一枚金幣相當于三十枚銀幣。一時間,我根本沒法低頭看我的筆、我的硯臺、我的木尺、我的削筆刀,還有我的沙瓶。這么多年來我一直以為只有我在工作,周圍的人都在虛度光陰。

“事實上,”他說,“我剛從監獄里逃出來。就是那個鐵堡,你知道嗎?”

我點點頭。

“我是歷史上唯一一個從鐵堡越獄的人。”他咧嘴一笑,“花了不少時間琢磨方法,但最終還是成功了。根據你的說法,是花了整整二十年。我覺得這才叫成就。”

我努力穩住自己。“你想干嗎?”我說。

“我只想找個地方避一避。”

“他們在——?”

“追捕我?”他點點頭,“那還用說。雖然他們是鐵頸隊,但絕非蠢貨。他們隨時都可能找上你的門。所以,你到底幫不幫我?”

我在口袋里隨便一摸就有四枚金幣。我從來不覺得自己富有。我哥哥才叫富有,我只是安逸。我的父親富甲天下,而且對口袋里的每個銅板都了如指掌。而寫出《沖動的生物》的人只能賺十五枚銀幣。“好吧,我幫你。”我說,“但是你不能住下來。”

他看著我,然后目光越過我的肩膀,望向我身后的結紋花園和房子。“我干嗎要住在這里?”他說。

這是一棟老房子,可以追溯至社會戰爭之前。買下這棟房子的時候,拍賣行的人特地帶我參觀了房子里的神父洞1,或者該說是大名鼎鼎的神父洞。實際上,那只不過是一個煤窯里的三分之一的空間。他們在擴建蓄水池時才發現這個洞。要進入神父洞,唯一的方法就是走蒸餾室地板上的暗門,而那個暗門平時都用一張蘆葦墊蓋著。

“開什么玩笑。”他說,“我的牢房都比這大,而且逃出去的時候差點沒把我卡死。”

“這里很安全。”我告訴他。

“不,”他說,“不安全,這就是個密封艙。在里面待上超過五個小時,氧氣一耗光我就憋死了。”

“我也不打算收留你五個小時。”我說,“愛進不進。”

他翻了個白眼。“好吧,”他說,“不敢想象你會對不喜歡的作者干出什么事情。”

我給了他一杯水和一片昨天的面包,這是我能找到的僅有的食物,畢竟我對自家的廚房并不熟。我有專門干這種活的傭人。“一切安全后我就放你出來。”我說,然后把暗門關上。我小心翼翼地蓋上蘆葦墊,又盯著它看了許久,好像它隨時會猛撲上來咬我一口。

鐵頸隊上門時,我已經回到了涼亭。我有沒有見過一名逃犯?沒有。他是個非常危險的人,他們說,極度危險,嚴重威脅公眾安全。太可怕了,我說。隊長看著我。我從來不擅長撒謊。我們最好進屋搜搜,他說。天知道他會不會趁你不注意的時候溜進屋子躲起來。您請便。我說。您不搜我沒有安全感。

我并沒有跟著他們一起搜。我的腦子里一直回蕩著一個詞:合理推諉。要是真被他們找到了,那要嗎是他趁我不注意的時候躲進去的,要嗎是家里的傭人協助他藏匿。總之與我無關。所以當他們在我家翻個底朝天的時候,我只是坐在涼亭里繼續我的工作。我當下的工作是為薩洛尼努斯哲學文集中出現的高頻詞制作索引。我做得很用心——我做事向來全力以赴——但是不知為什么,我好像沒法集中精神。

鐵頸隊隊長邪惡地看著我,并且對這次叨擾表示道歉。我感覺他就像我父親,是那種能從你的呼吸中聞出謊言的人。您確定每個地方都搜過了嗎?我問他。他不喜歡我這個語氣。是的,他說,我們進行了徹底搜查,但是找不到任何蹤跡。那就這樣吧,我說。我也不希望床下或者衣柜里藏了個逃犯。頓了頓。衣柜確實檢查過了嗎?是的,檢查過了。那太好了。我說。這枚金幣請務必收下,有勞。

“恕我好奇,”我說,“這個逃犯,他叫什么名字?”

“囚犯4572。怎么了?”

“只是好奇。”

他應該是恨不得把我綁在椅子上,踹到我招供為止。但是他還是接過了那枚金幣。

“他們會監視你的屋子。”老家伙說。

我大吃一驚。“但他們不是搜過一遍了嗎?”

老家伙看我的眼神充滿了可悲。“如果他們懷疑你,那就會一直盯著你的屋子。我已經說過,他們不蠢。現在你已經犯了窩藏逃犯罪。”

“總不能每個流浪漢闖進我家,或者是我的傭人違法犯罪,”我說,“都要拿我問罪吧?”

“要是他們抓住我,”他說,“我就說是你干的。”

這下著了他的道了。此刻我身上的每一根神經都對他恨之入骨。“所以你身為史上最偉大、最聰明的人,”我說,“最后就想出這么個陰招?”

“我從來沒自夸聰明,”他說,“我要是真的聰明,一開始就不會被抓到,而且還能賺個缽滿瓢盈。”

他一直喋喋不休,我只能讓他從神父洞里出來。現在他正坐在我的書房,因為只有這個房間(我家共有四十六個房間)不會有傭人隨意進入。我拉上所有的百葉窗——所幸我一向有這個習慣,每次我埋頭工作,想要集中精神的時候,我都會把百葉窗全部拉上。書房里只有一張椅子,那是一張相當漂亮的榆木和胡桃木學者椅,產自梅尊廷,中晚期矯飾派風格,鑲嵌著珍珠母。他舒舒服服地坐在那張椅子里,而我別扭地靠在書桌的邊緣。

“你還是沒給我任何證據。”我說,“證明你就是那個人。”

那些傭人讓我心驚膽戰。大部分傭人已經跟了我好多年,按理說我應該相信他們對我的忠誠。可惜我沒法確認他們的忠心。他們愿意為我撒謊嗎?在金錢的誘惑下,他們會背叛我嗎?我算得上是一個好主人嗎?他們喜歡我嗎?我在心里過了一遍,印象里自己并沒有對他們做過什么特別過分的壞事。不過,我也想不起做過什么值得他們感激或者激起他們忠心的好事——不曾為他們重病的孩子或父母提供買藥錢,沒有給他們的兒子或者侄子牽線安排一份工作,更沒有在他們游手好閑的弟弟或叔叔惹禍上身時出手相助。如果他們開口的話,我應該不會拒絕,但是我并沒有幫過他們。這種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又或者即便是發生了,他們也覺得向我求助有點欠妥。

“那你繼續吧,”他說,“你想問什么都行。”

“比如?”

“只有我知道的事情。”

當然,我想問的問題可太多了。你的靈感都是從哪兒來的?你真的是在蘋果落在頭上之后想出了地心引力嗎?提出“永恒再現”概念的時候,你是否借鑒了古老的艾克門真經?如果是的話,你是怎么看到艾克門真經的呢?《哲學的慰藉》第十九章第六段的那個詞到底是“接合”還是“結合”?你的妻子真的是你殺的嗎?你真的發明了魔法石嗎?你最喜歡的顏色是什么?“告訴我,”我說,“藍色合成顏料的配方。”

他點點頭,“有筆嗎?”

我遞給他一支筆,一只普通的鵝毛筆,不是我的象牙筆。他在一張羊皮紙上寫了幾行字,然后遞給我。這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熟悉薩洛尼努斯的字跡——至少在二十位權威專家之中,我比其中十四位更懂行。

“怎么樣?”他說。

“你可以從任何資料上看到這個配方。”我說,“或許你曾經在染料廠干過活,又或者是在治安官的辦公室工作過。

“就問你配方寫對了嗎?”

“沒錯。”

“既然我可以從各種途徑知道這個配方,你何必還問呢?”

“好吧,”我說,“給我看看那個疤。”

“哪個疤?我渾身都是疤。”

“那個維薩尼獄卒用破燭臺打你時留下的疤。”

“什么維薩尼獄卒?我從來沒在維薩尼坐過牢。”

好吧,如我前面所說,可以證實的消息很少,但關于他的各種傳言卻是滿天飛。他的字跡倒是毫無破綻。不過話又說回來,《娼婦的悲劇》偽本上的字跡同樣完美,真正露餡的是那張羊皮紙。“想要獲得信任的人是你,”我說,“那你想個證明身份的方法。”

他皺緊眉頭。“那好吧。在我寫《黑衣紳士》的時候,羊皮紙不慎伸進了燭火,直到聞到燒焦的味道時,我才把紙抽出來。所以在第二幕第一張紙的左側下方有一個灼痕。我沒有時間也沒有新的羊皮紙能夠重寫一張,所以就直接交上去了。”

“《黑衣紳士》的第一版對開本在大公的書房被燒毀后就消失無蹤了。”我說。

“真的?”他聳聳肩,“大公要這東西干嗎?”

“那是他花了五萬枚金幣買下的。”

痛苦爬滿了老家伙的臉。“我的天哪。”他說,“你知道安卓妮卡付了我多少錢嗎?十六個銀幣。不過話說回來,那部作品簡直是一坨屎。”

我看著他。“你說什么?”

“那純粹是用來騙錢的。我只用了八天時間就把它寫完了。安卓妮卡先是給了我九個銀幣,要我給她劇場的冬季開季演出寫個劇本,所以我給她寫了一部五幕戲的悲劇,我自認為那是我寫過最好的作品之一。可是她突然變了主意,說不行,我要一出喜劇,而且里面得有一場圍城戰,還得有一個驍勇善戰又特立獨行的女主角,還得給劇團的狗安排點戲份。我又不能叫她滾蛋,因為那九個銀幣已經被我花光了。我只有八天時間。所以我給她寫了一坨屎。”他看著我,“你剛說那個大公付了多少錢來著?”

“五萬金幣,”我說,“當時有個拍賣,大公和特拉左的主教互相競拍。”

他閉緊雙眼,然后又睜開。“告訴我,”他說,“我要如何才能證明自己,我立刻就做。我已經震驚到腦子一片空白。這可太——”他用左手做了一個意味不明的手勢,“五萬金幣。太變態了。”

“為什么是我?”我說,“你為什么找上我?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他抬頭看著我。“這個問題我能回答。”他說,“鐵堡有個獄卒,說是獄卒,其實他是助理獄長,估計是哪個大人物的侄子吧。總之他是個讀過書的人,但是腦子蠢,沒什么本事。所以理所當然淪落到干這種狗屎工作,而且自然而然地,他喜歡把一肚子憋屈撒在別人身上。順帶一提,”他說,“我好像曾經把他家騙得傾家蕩產,我不知道,記不清了。也許是出于私人恩怨,或者純粹只是反人類的天性吧。重點在于,他很喜歡折磨我,不是拳打腳踢,不是上刑具,因為做這些東西得走程序。但是他知道我是誰,所以他會給我讀一些東西,也就是你這類人寫的關于我的文章。他肯定發現我怕聽這些,所以樂此不疲。你的名字好像頻繁出現。我推測你應該是本地人。他說你準備開一個關于我的講座,就在離這五英里的地方,講述我如何聰明偉大。要是我能親自去現場坐在臺下聽講座那該多好啊,他說,但是我當然去不了,對不對?他喜歡這樣不停折磨我。你剛出一本關于我的書或者論文,他就會迫不及待地告訴我,欣賞我臉上的表情,這能給他一種快感。那家伙當你是個屁眼里都陽光萬丈的偉人呢,可我們都知道真相是什么,是不?想象一下要是他看到你現在這副模樣,看到你在現實中是個怎樣的貨色,他會是什么感覺?你覺得他會嚇一跳嗎?諸如此類。”他聳聳肩,“其實我對這些東西的抵觸遠沒有他想象的那么嚴重,因為我從來不在乎這些。畢竟,何必呢?我在戰前靠給舊幣修剪毛邊賺的錢都比我這輩子拿的稿費多。”

“你不是說真的吧。”

他咧嘴一笑。“冒犯到你了,”他說,“實在不好意思。”

我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除非我真的相信你是薩洛尼努斯,”我說,“我才會被冒犯。但我不相信。”

“真的嗎?”我的話似乎把他逗樂了,“如果你真的認為我只是普通逃犯,那你為了保護我可真是費了不少功夫。而且這和你給人的印象不一樣啊,你看上去不像是個樂善好施的人。”

“我是個科學家,”我說,“也是個學者。我根據證據做決定。但現有的證據并沒有說服力。”

“等到你因為窩藏逃犯被送上法庭,他們在審判你時可不會這么說。可你還是對鐵頸隊撒了謊,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話,你應該不會撒謊。”

“你的字跡完美無缺。”我說。

“這我倒沒想到,”他說,“哦,我明白了,難怪你要我寫那個配方。”

我點點頭。“這確實算是證據,”我說,“但沒有說服力。你很可能本來就是因為偽造而被送進的大牢。薩洛尼努斯的真跡堪稱無價之寶,所以專業的偽造犯會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去模仿他的字跡。”

“又或者我說的都是實話。”

“沒錯,”我說,“不過和你聊得越多,我就越覺得不可能。你的頭腦非常普通,詞匯也十分有限,而且你說話的樣子不像是有文化修養的人。”

“本來就不可能,你明知道我是在農村長大。”

“沒錯,但是——”此話不假。關于薩洛尼努斯的事情能證實的不多,但是我們確實知道他是個中邦農民的孩子。“從你說話的樣子來看,不像是能寫出《道德系譜學》的人。”

“我倒是想,”他說,“可粗略估計,這輩子和我打交道的人當中,有百分之六十五以上的人都是罪犯。他們是這個社會的保守派。”他繼續道,“他們可看不慣講話文縐縐的人。”

“你不像那種想寫《道德系譜學》的人。”

他哈哈大笑。“我本來就不想寫。”他說,“不是吧,你應該知道的啊。”

還是那句話,關于他的事情我們知之甚少。“說來聽聽。”

“我還以為人人都——看來是我想錯了。”他的雙肩垂下,腦袋也耷拉下來,“小時候,我爸省吃儉用供我上大學。進了大學之后,我靠給那幫富二代蠢貨代寫論文賺了不少錢。寫論文對我來說就像拉尿一樣簡單,而且我手上總是缺錢,不賺白不賺。有個富二代要考研究生,所以我要給他代寫各種論文。當時我剛剛因為揍了一個學監而被開除,我爸爸也剛失去他的農場,所以家里不可能再給我任何一分錢。那個富二代想當哲學教授,又或許是他家人希望他當,好向鄰居狠狠地夸耀一番,我兒子可是個教授!所以我就摸索出了怎么寫哲學。”

“你摸索出來的。”

他又聳聳肩。“也沒那么難。”他說,“先提出一個再明顯不過的話題,然后思考它真正的意義,并且追溯它的各種影響。你需要的只是一個清晰的思路,一個能讓你集中精神的昏暗房間。真正讓我覺得驚訝的是,在此之前居然沒有人認真思考過這些話題,因為這些東西大部分都是常識。”

“常識。”

“當然,比如在《道德系譜學》中,先描述大部分人所認為的善與惡。然后提出疑問:他們為什么會這么想?答案很明顯,他們只是在拒絕舊帝國的價值觀。在帝國統治下,力量、權力、高貴血統就是一切。所以,當帝國被推翻后,一切都被顛倒過來。我們就開始說:真正重要的是對窮人的憐憫、同情和正義,是讓寡婦與孤兒獲得溫飽,是像愛你自己一樣愛你的鄰里。這就是善與惡的來源。并不是什么很深奧的科學。”

我盯著他。“常識。”

“沒錯,但是富二代要一萬兩千字的論文,所以我只能東拉西扯湊字數。結果他在一次決斗中掛了,留下一堆我已經寫好的小論文和畢業論文。所以我就去書商那邊兜售我的作品,能賣多少賣多少,當然最后也沒賣出多少錢。等到人們開始注意到這些文章時,書商們發了大財,抄寫員都不夠用了。當時我因為偷了大教堂屋頂的鉛管而惹上麻煩,只能一逃了之。接下來我輾轉到了柯立斯,在一家酒吧認識了一個演員。他對我說,為什么不試試寫劇本?”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好像懷疑它們隨時要變出什么東西來,“離開柯立斯后,我又去了桑茲。因為那里沒有引渡條例,至少當時還沒有。當地的大主教是個哲學狂,所以當他得知我在桑茲后,立刻給我安排了一份不錯的閑職。我要做的就是每年寫一些有的沒的——”

“《機械論》。”我實在忍不住了,“還有《數學原理》。”

“他特別癡迷這類東西,而且這些比哲學簡單,不過是算術而已。我寫的東西對我沒什么影響,鉆研數字和公式之類的東西也很難冒犯到他人。至少我當時是這么想的,結果卻大錯特錯。我在宗教法庭找上門半小時前離開了桑茲,從此以后我不再碰數學。太危險了。所以我開始學習繪畫,但是這東西壓根賺不到錢。”

《圣母巖》"《厄倫伯升天》。我感覺肚子里犯惡心,好像一直在往嘴里灌海水。

“煉金術也是一樣,”他繼續說下去,“還有天文學、冶金學、建筑學、機械設計,與此同時,能讓我容身的地方已經不多了。當我搗鼓出那個藍色顏料時,我滿心以為可以重新開始,但結果你是知道的。我的過去再一次追上了我。我發現,每當我想和過去劃清界限,開始過老實本分的生活時,就會有認識我的人出現。于是我又得再次踏上逃亡之路,走到哪兒偷到哪兒,因為我真的很需要錢,現在就需要。說來慚愧,我不是什么飛天大盜或者詐騙高手,我只是比普通的同行厲害那么一點,僅此而已。但是,相信我,當一個半吊子的騙子都比譜寫小提琴奏鳴曲賺得多。”

“然后你就坐牢了?”

我的話好像傷了他的心。“我覺得我能逍遙法外這么多年,本該是件很值得稱頌的事情。但是我發現世人好像不會因為這種事情為你塑像立碑,雖然相比于發現蘋果落地背后的原理,這需要更高的智商。現實情況是,世上的一切都是有錢人說了算。在你們這類人看來,懂得深奧科學的人是天才,但是能把一塊銅板做出金幣的外觀與手感卻意味著有犯罪傾向,得在牢里關五年。”他微笑著說,“至少這證明我對善與惡的判斷是正確的。如果我在乎的話倒也好,但我并不在乎。實際上,我根本不鳥這些狗屁東西。”

“你死了,”我說,“我見過你的墳墓。我還捐了一枚金幣以供日常維護。”

他看我的眼神充滿了可悲。“我當然死了,”他說,“實際上還死了不止一次。我在貝洛以撒假死過一回,然后在艾普-埃斯卡托伊又死了一次。我還參加了自己的葬禮,可惜沒我想象的好玩。但是沒過多久,我又被迫復活了。回回如此。就像他們說的,惡人永無寧日。”

現在至少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確定的:我相信他。沒人能憑空杜撰出這么多東西。

該寬容的時候還是得寬容。你不能指望一個在牢里關了二十年的人講究餐桌禮儀,或者注重個人衛生。三天之后,那股味道依然還在,從書房外面的走廊都能聞到,就連書房上面的洗衣室都未能幸免。我還得從自家的廚房里偷東西給他吃,而且事實證明我的傭人極度忠誠本分。眼見食物莫名失蹤,我的管家戰戰兢兢地低聲問我:“我們該怎么辦?要不要找人去排水溝里搜一下?”

幸運的是,當時世界上最聰明的人就住在我家,于是我就接下來該怎么辦征詢了他的意見。他皺起眉頭,思索片刻。

“把他們全都炒了,”他說,“只能這么辦。”

我大驚失色。“我做不到。”我說,“他們都是我的人。身為他們的主人我有一份責任。”

“那你告訴我他們叫什么名字。”他說,“說啊,說不出來吧?”

“你這是強詞奪理,”我說,“總司令也喊不出軍隊里每一名士兵的名字。但是只要不是在極端必要情況下,他就有責任保證每個士兵的生命安全。皇帝——”

“沒錯,但你既不是將軍也不是皇帝。”他說,“而且你的小命危在旦夕,就和我一樣。你就告訴他們你也很為難,但是你賭博輸得傾家蕩產,現在只能把房子賣掉,這里是一個月的工錢。等我走了,你可以再把他們雇回來。我也不打算一直在這里住下去。”

我把所有的傭人召集起來,告訴他們這個壞消息。他們萬分震驚,也為我感到難過。大部分人主動提出要等到房子賣出去之后再離開,不拿半分錢薪水。不,我說,我大受感動,也深表感激,但是我做不到。法警要求整棟房子立刻空出來,這是法律要求。我們不能棄你不顧,他們說,這不像話,像你這樣的人怎么能沒有人照顧。當我要求他們日落前全部離開時,我的眼中全是淚水。

“這下好多了。”老家伙說,此刻他正坐在我家大客廳的椅子上,俯瞰我的庭院,“窩在那個鬼地方快把我憋死了。還不如不越獄呢。”

他看著我背后的什么東西。我回頭望去,那是一個等身大小的薩洛尼努斯大理石半身像。

“一點兒也不像我,”他說,“你被坑了。”

“那個可是出自艾登的斯圖拉齊奧之手,”我說,“他是后自然主義學派的代表人物。是我委托他——”

“他連鼻子都不會雕。”

“很正常,”我說,“他從來沒見過薩洛尼努斯,畢竟在我委托他制作這個雕像時,薩洛尼努斯已經過世十年了。但是,他雕刻出了薩洛尼努斯作品與理念中所展示出的靈魂。尤其是——”

“一只耳朵比另一只耳朵更大。”他指出,“行行好,找塊布給它蓋上吧。我看著想吐。”

要是真吐出來可就難辦了,畢竟已經沒有負責打掃的傭人。而且不知怎么的,這個半身像現在看上去平平無奇。于是我把它鎖進了我的薩尚桃花心木大衣柜。“我們得談談。”我說。

他聳聳肩。“談唄。”

“我們得談談接下來你去哪兒,以及什么時候、用什么方法把你從大都會弄出去。”

“同意,”他說,“你有多少現金?我不是說紙幣,是鐺鐺響的硬幣。”

“一百六十個金幣。”我撒了個謊。

他小聲吹了個口哨。“你在房子里藏了那么多錢?”

“是的。我要確保手上有足夠的現金支付傭人工錢和各種家庭開銷。”他盯著我看,“像這樣的大房子,開銷可不小。”

“一百六十個金幣,”他說,“大大方方地躺在一個箱子里,你也不擔心。你知道一百六十個金幣意味著什么嗎?你當然不知道,這個問題太蠢了。”

“意味著一百六十個金幣。”我說,“這是傭人的薪水和一個人一個月的家庭開銷,是——”

他看上去好像很痛苦。“千萬別說這只是錢而已。”他說,“好像錢一文不值似的。我已經很努力在忍受你了,但是你的想法實在離譜。一百六十個金幣能干的事情可太多了。有了這筆錢,我能跑到天涯海角,剩下的錢依然夠我安享晚年。”他沖我皺起眉頭,“你可拉倒吧,”他說,“別和我爭。你心里清楚得很,一百六十個金幣就是讓我滾蛋的價格。”

“我承認,”我說,“我這就去取錢。”

“我打賭,”他不依不饒,“你肯定不止這么些錢,你只是沒說實話。但是無所謂啦。六分之一都足夠了。”他一邊說話,一邊掃視整個房間,每每看到值錢的小玩意兒,他的眼睛就開始發光。在有些地方,這些東西可比現金更好使。“趕緊去拿錢。我就在這兒等你。”

帶著保險箱回來時,所有的東西依然擺在原位,就連我的李希伯特圣像和斯陶利亞鍍金琺瑯圣物箱都沒被挪動過。“佩爾米亞,”我說,“我覺得佩爾米亞是個最理想的地方。北方碼頭有船定期發往佩爾米亞。你可以打扮成商人上船。”

他哈哈大笑。“他們肯定會盯著碼頭。”他說,“另外,即便是蹲了這么多年苦窯,我仍然覺得佩爾米亞并不適合我。我更想去奧莘緹亞。”

“但是我們正在交戰——”

“哦,不是吧!”他嘆了口氣,“有些人從來不考慮其他人的感受。算了,席拉帕呢?那個地方不錯,一枚金幣夠用好久。我一直想去席拉帕。”

“已經被薩尚占領了。九年前的事情。”

“瘋了。你們真應該學會好好保護自己的東西。倒不是說那地方有多重要。我對薩尚沒什么偏見。他們延續了很好的抒情詩傳統,而且他們能用魚做出超乎你想象的東西。”

“但是那是敵方領土。”

“對我來說,到處都是敵方領土。”他咧嘴一笑,“這就是我這種人的好處,它能給你一種冷靜客觀的視角。當每個人都與你為敵時,你就不會被洗腦偏袒任何一方。不,薩尚挺好的。運鹽商隊還是從奧爾比亞去席拉帕嗎?”

“我不知道。”

“那就去查。”

我查到了。鹽是這個世界最重要的商品。人人都需要鹽,鹽能讓我們保存食物,熬過寒冬。沒有鹽就不會有農業,不會有城市,也不會有文明。沒有鹽,我們依然是野蠻人,住在巖窟樹洞之中,茹毛飲血。

薩洛尼努斯曾說過,鹽的存在證明全能太陽神有著一種扭曲的幽默感。太陽神讓鹽成為文明社會的必需品,他在地下儲備了大量的天然鹽礦等待我們開采運走,但與此同時,他又把這些鹽藏在環境最惡劣的地方:沙漠之中、高山之下,特別是安提賽林。安提賽林即便沒有鹽礦,也是太陽神惡意的最好證明。當他在安排這個世界的地理位置時,他肯定知道布勒米亞北部、薩尚西部和奧比安高加索會誕生一個強大的帝國——這都在意料之中,畢竟坐擁大河谷之間的肥沃土地、豐富的木材與礦藏、溫和的天氣和漫長的生長季節,想不變強都難。因此,通過陸地與海洋的布局,把這三個超級帝國的交匯與抗衡之處定在安提賽林——"一片沒有任何自然資源、卻偏偏埋藏著世界上最大鹽礦的荒涼沙漠與山地,這難道不是一個天大的惡作劇嗎?

經過了兩千年的持續戰爭,有人突然意識到,也許佩爾米亞的鹽礦才是更好的選擇,哪怕佩爾米亞地處偏遠,天寒地凍,而且當地的鹽礦深埋在一座高山底部,顏色呈粉紅,味道也古怪。于是就有了鹽道,從烏恩斯維克橫穿苦海,沿友睦海的西海岸一路直達奧爾比亞,再穿過薩尚,抵達位于世界盡頭的艾克門。沒錯,運鹽商隊依然是沿著歐斯塔北岸前行,繞過大草原的底部邊緣,一直到佩里美狄亞的遺跡,然后南下到席拉帕島對面的沿海濕地,只不過席拉帕現在是薩尚的地盤,對外界封閉,僅對運鹽商隊開放。

我們在大都會里吃到的鹽較早離開運鹽路線主干道——這些鹽會在伊登·阿斯特亞提卸貨,通過駁船沿河順流而下,直達杜伊希拉,大都會的鹽商就是在那里收購鹽。因此,我們要做的就是想辦法讓老家伙順利抵達杜伊希拉。

“他們會在北門蹲點監視的。”他笑著反對道,“我敢拿你的命打賭。但這倒不是問題,因為只要我能出城,就能繞過市郊——那里還是蔬果市場和卷心菜田嗎?”

“是的。”

“那就行了。那里車水馬龍,要混進去很方便。真正麻煩的是如何穿過門樓。你有什么好主意嗎?”

“沒有。”

他點點頭。“也好,萬一被你想出個餿點子,還硬要執行下去的話,我們倆都要被抓。還是交給我吧,這方面我有經驗,相信我。”

我當然相信他。

“方法有很多,”他繼續說道,“可以藏在一堆干草下面,或者躲進木桶里面,或者鉆進一根挖空的樹干,讓木材車運出去,只是伐木工通常不會出城……”他眉頭緊鎖。我正在目睹史上最聰明的人思考,“我曾經把自己裹在一大卷地毯里逃出貝洛伊薩,不過到了這把年紀,我實在不想再體驗一次了。帶暗門的木箱可能會比較適合。”他頓了頓,“但是,”他接著說,“你得懂木工活,或者得找個木匠。你又不認識什么木匠。”

“不認識。”

他點點頭。“也沒有人能借你一輛大馬車和一群牛,而且這個人還不打聽你要干嗎。”

“沒有。”

“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種會做事的人。更何況,如果你突然轉行做起了進出口貿易,肯定會引起別人的注意。特別是現在還有人盯著這棟房子。”

我渾身一陣惡寒。“不會吧。真的嗎?”

“那個鐵頸隊隊長在懷疑你,這點我很肯定。所以如何讓我走出大門也是個問題。我們現在需要一件你的房子原本就有的大件物品,當你把它搬上馬車大搖大擺地運走時,不會有人起疑。問題在于,它一定要可信。”

“可信。”

他點點頭。“沒錯。我這輩子學到最寶貴的經驗就是,往謊言里揉進越多的真相,就越能騙過他人。”他猶豫片刻,一個計劃正在他的腦子里成型,就好像一只小雞的肚子里冒出了一個方形的蛋。“有了。”他說。

“什么?”

他咧嘴一笑。“遣散那些傭人的時候,”他說,“你對他們說你賭博輸光了家產,所以要把房子賣掉。”

“是的。”我說。

“而且他們信了。”

“是的。”

“那太好了,”他說,“我們將計就計,繼續演下去。你一直在賭博,現在破產了,只能變賣家產。那么,在你的這棟房子里,有什么東西能賣很多錢?”

我環顧四周,看著琳瑯滿目的寶貝。“所有的東西。”我說。

他點點頭。“你的東西確實很多,”他說,“足夠裝很多木箱了。”他的目光越過我的肩膀,看著背后的書架。“當然,”他說,“一定得是密度夠大、重量夠沉的東西。相信我,人的體重是很難掩飾的,別指望能假裝成一箱織錦坐墊蒙混過關。”

“別搞我的書,”我說,“求求你了。”

他臉上的笑容讓人無法忍受。“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如果我們要讓外人相信,那么所有的東西都得賣掉,就好像你真的破產了一樣。”眼見我臉上愁云密布,他又補了一句,“等我安全脫身,你可以再全部買回來。”

“這些收藏是我的畢生心血,”我說,“我耗費了那么多時間仔細研究,耐心等待,伺機行動,直到心儀的寶貝出現的那一天。我怎么能——”

“要嗎賣掉,要嗎坐牢。”他說。

仿佛剛剛從醫生那里證實我確實得了絕癥。“那好吧。”

他點點頭。“這才是我勇敢的小戰士。”他說,“但是我們主要還是得靠這些書。我們把書裝進三到四個大木箱子,我就藏在中間的一個箱子里,然后你在我周圍堆滿書。要是他們把箱子撬開檢查里面,他們看到的也都是書。我們也不需要找木匠了,省了不少事,你只需要訂購一些現貨木箱。與此同時,”他繼續說,“你還得多往外面跑幾趟。”

“什么意思?”

“去市里,”他說,“豪賭幾把,輸一大筆錢,怎么也得輸個幾千金幣,這樣才演得像。”他嚴肅地說,“光是到處說你賭博輸了錢根本沒用,一定得有人看見你輸錢。用我們的行話叫‘腌礦’。”

要嗎輸錢,要嗎坐牢。我想到了我的堂兄,他把大筆的家產都輸在了賭骰子和斗雞上。這不是什么難事,而且我還依稀記得個中細節。我還記得當時的我有多么自以為是,對他的自作自受毫無憐憫,以及當我給他十二枚金幣,讓他能夠逃往國外、躲避債主的非法監禁時,我臉上掛著怎樣不屑的嘲諷。最后一次聽到他的消息時,他已經改過自新,在史塔謝爾靠木材生意過上了富足的生活。也許我能給他推薦個可靠的會計。

我在有些事情上一向運氣極差。因為很了解自己,所以我向來避開骰子、紙牌、賽馬、斗雞、拳擊、擊劍等等涉及金錢的體育運動。因此當我發現我能贏錢時,我大受震撼。

我先是去試了試讓我堂兄輸得傾家蕩產的擲骰子。這種賭局在劇院區一家時尚酒館里面每周開一次場。到賭場時,我才發現現場半數人都和我沾點遠房親戚關系,這讓我很不自在。游戲規則并不難。給你一個裝著兩個骰子的鍍銀杯,你要對擲出來的點數總和下注——中獎率是九分之一,要我說的話,這個就是白給人送錢。但是我來這兒的目的就是輸一大筆錢,越快越好。于是我用一百個金幣押十。我搖搖杯子,把骰子往蓋著綠色粗呢的長桌上一滾,滾出了一個六和一個四。沒等我反應過來,我已經贏了一百個金幣。

贏錢容易輸錢難。我又用兩百金幣押三,然后四百金幣押十一,然后是八百金幣押二。在那之后,就沒人愿意和我賭了。有人幫我把贏來的錢裝進一個布袋,我就回家了。

“一千六百個金幣,”老家伙帶著宗教般的敬畏感嘆道,“你贏了一千六百——”

“我倒是想輸。”

他把一袋子的錢全倒在桌上,然后看著那些金幣。“狗日的,”他說,“你只玩了四把就贏了這么多。”

“至少,”我用高亢而嘶啞的聲音說,“我讓周圍人都看到我是個瘋狂的賭徒。這應該能增加一點可信度——”

他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堆錢。“我這一輩子,”他說,“都在等候這樣的時刻,大發一筆,一勞永逸。我研究出了一個系統。”他的目光越過我,望向別的什么東西,也許是他的過去,“我從數學角度出發,利用基于類域假設和蒂德瑪常數的直線漸進增長模型進行預測。現代概率論基本上就是我發明的,但是我逢賭必輸。于是我去借錢賭博,后來又被打斷了兩條腿。而你——”他看著我的眼神中仿佛帶著仇恨,“你第一次賭博。只賭了四把。”

“我不想要,”我說,“全都給你吧。”

他愣愣地看著我,然后突然撲向桌子,抓起大把大把的金幣塞進布袋里。“公平起見,”良久他說道,“我把你最初的一百枚金幣留給你。”

“太謝謝你了。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要想讓計劃成功,我還是得想辦法輸錢。”

他正在給布袋收口打結。“盡你所能吧,”他說,“我只能這么說了。”

盡我所能。我找到了另一家玩骰子的豪賭賭場,只用了不到五分鐘時間就把場子里的錢贏光了。然后我又去嘗試賭馬、賭拳,但是并沒有撐太久,因為當我扛著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子從賭馬場回家時,兩個戴頭套的男人突然把我攔下,把我揍個半死。他們的老板不明白我是怎么贏錢的,但是他們威脅我說,要是再看到我出現在賭馬場就宰了我。他們搶了我的錢,這倒是個慰藉,畢竟那時候我已經到了看到金幣就想吐的地步。

老家伙在包扎傷口方面經驗相當豐富,所以免去了找醫生的麻煩。“兩萬金幣,”他說,“你用了九天的時間,又賺了兩萬。這絕對是破紀錄了。”

我不知道該怎么說,因為我的嘴已經被打腫了。“我一個子兒都不想要。”我說,“這種事情讓我覺得不齒。”

“隨你的便。別動。”他說著用一根針穿過我的皮膚。“總之我們不能再冒這種險,不然就全毀了。你得去賭點不一樣的東西。”

“不行,我逢賭必贏,只會越弄越糟。”

“海上保險,”他說,“不行,太花時間了。我們得承保一艘船,還要雇人把船往礁石上撞。”他皺起眉頭,然后又露出了笑容,“火險,對,這個辦法好。你去老城區找個大公寓樓投保五千,然后我們帶上幾罐燈油和引火物,趁夜摸進——”

“不行。”

他狠狠地瞪著我。“你這個態度真的應該改改了。行吧,全交給我,我來整個法子。我總有辦法。”

就好像我父親曾經養過的一條狗,遲早能整點東西出來,比如在臥室地板上拉一地。

他的法子是一個叫格拉塞里克的人,我最終在一個碼頭酒吧里找到了他。對方好像想用眼神捅死我,直到我說出一個名字,但不是薩洛尼努斯。一聽到這個名字,他就挑起了眉毛。“二十年沒聽到這個名字了,”他說,“聽說他已經死了。”

“沒有,”我回答說,“活得好好的。而且他想見你,還讓我給你二十五個銀幣。”

他看著我。“真的嗎?”

我把銀幣全堆在桌上。“他還要我告訴你,錢還有很多,只要你肯幫他個小忙。”

他又多看了一我眼。“你認識他很久了?”

認識一輩子了。“沒有。”

“我就知道。可我認識他很多年了。不過,干就干,誰怕誰。我有足夠的證據讓他蹲五十年大牢。”

原來格拉塞里克是個牌術大師。老家伙認識他時,他的牌技已經大不如前,因為一個合作伙伴得知上了他的當后斬了他的右手食指。不過,他還是會幾招把戲,雖然我不懂那有什么用,但是老家伙認定他就是最佳人選。老家伙向他說明了情況,然后詳述計劃的細節。他和我將在一家有名的賭博酒館里碰頭,并且玩一個名為薩尚細語的游戲。這次不需要再碰運氣,因為格拉塞里克懂得出老千。我們計劃玩一個小時,然后我會輸掉五千金幣。

“當真?”

“當真。”老家伙說。

“現金?”

“現金。”

格拉塞里克直勾勾地盯著老家伙,然后又看著我。“事情結束之后,那些錢怎么處置?”

“全都給你。”

格拉塞里克坐在那兒一動不動,良久,他才開始大笑。他笑了好長時間,然后他的臉色開始發紫,只見他右手緊抓左臂,一頭栽倒在地。沒過多久,他就死了。

“這就是金錢。”我們在玫瑰花園埋好尸體后,老家伙對我說,“極度危險。你可能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思考過這個問題。錢能殺人,逮著機會就殺。”

我仍在因為害怕而發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說,“我再也受不了了。我沒法忍受。”

“別跟個娘們似的。”老家伙說,“事情就快成了。我們只需要找到一個專門坑人的賭場,然后就能獲得解脫了。”

“不,”我說,“我明天就去報官,就說是你把我囚禁在我的房子里——”

“你可別把自己去賭場和碼頭酒吧的事情也供出來了。”

“我不在乎,”我說,“我會向法庭求情。”

“以我的經驗,不會有法庭審判的。”

“我就說是你在勒索我。就算罰我五千金幣,也不影響我生活,至少一切都會結束。”

他冷冷地看著我許久,然后說:“你準備對《諸神的黃昏》的作者做這種事情?”

我懷疑是不是聽錯了。“你說什么?”

他咧嘴一笑。“這部作品你還沒聽過。”他說,“那是因為我還沒寫出來。不過,只要你給我兩天時間和幾卷羊皮紙——”他聳聳肩,“我將向你徹底證明宗教純粹是人造產物,用于幫助統治階級維系對于無產階級的社會控制。應該很合你口味吧?我已經在這兒全部構思好了,”他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我從來沒想過要把它寫出來,畢竟誰會花錢看這種東西?何況這樣的作品會讓我惹禍上身,我的麻煩已經夠多了,不管怎樣,還是得謝謝你。但是只要你希望我寫出來,我可以為你破例。完全沒問題。”

我想到了突然夢想成真的牌王格拉塞里克在我的玫瑰花園暴死的慘狀。但是這份誘惑已經超出了我的忍耐極限。

當老家伙在我的書房里用我的象牙筆和皂石硯臺奮筆疾書時,我在大都會里四處打聽違法賭場的消息。這類場所出乎意料地難找,你一定得有人脈。幸運的是,就在我準備要放棄希望的時候,一個曾在現場看過我狂賭豪贏的人認出了我,并且向賭場擔保我是個資深賭徒,我就這樣順利混進去了。

我們玩的這個游戲叫斯迪克。這個游戲里面有運氣的成分,足夠讓我在當晚開局沒多久就掏空了所有人的口袋。不過贏來的錢最終還是全部還回去了,連同我自己的五千金幣一道輸了個精光。任務完成,我終于可以回家了。到家時,只見書房依然亮著一盞燈。當我走進書房時,老家伙抬頭望向我。他正拿著我的佩爾米亞琥珀沙瓶往一卷羊皮紙上撒布勒米亞白沙。

“完工。”他說,“你那邊情況如何?”

“我輸了五千金幣。”

他笑了。“我就知道你能成功,”他說,“很好,看來我們都大功告成了。”

“這就是——?”

“沒錯,”他把羊皮紙卷成一個紙筒。“我二十年都沒有寫過一個字,但是手一碰筆,所有的感覺全都回來了。就好像騎駱駝,一旦學會就永遠忘不了。”他把紙卷塞進他的襯衫,“等到萬事俱備,”他說,“這些都是你的。”

“我能不能——?”

他皺起眉頭。“我們已經約定好了。”他說。雖然今晚天氣很暖,但他還是在我的卡拉仙黃銅炭爐里生了火。不等我撲上去,他就可以掀開蓋子把羊皮紙扔進火中。“放心,”他說,“就快結束了。很簡單的,相信我。”

我去了趟拍賣行,把事情安排好。我屋子里的所有東西都將出售,用于償還債款,但有兩三件家具和所有的書都是例外,因為這些東西已經有了買家。拍賣行的人對我的遭遇堆砌了滿嘴的同情,并且讓我放心,一切都交給他打理。就在我轉身離去之前,我突然想到了一個主意。你能給我三個大木箱裝書嗎?我問。沒問題,他說,明天一大早就給您送去。

我把老人家和他裝著兩萬金幣的行李袋一同藏進了一個由書本搭建的巢里。這些書都是薩洛尼努斯的著作——大部分是早期版本和稀有版本——以及我無與倫比的薩洛尼努斯二次文獻藏品——評論、索引、分析、解構、重構,其中不少都是我自己的作品。這些書籍填滿了整個箱子。就在我給木箱釘上蓋子時,搬運工上門了。他們把這三個大箱子裝上了好心的拍賣行借給我的馬拉貨車。我跟他們一起把箱子送到了貨運代理處,接下來他們會把箱子轉運至杜伊希拉的倉庫。填完海關申報單后,我就回到了家里。此時拍賣正進行得如火如荼。當我到家時,正好撞見四個人把我的床(第二帝國中期的古董,胡桃木床,銀絲鑲嵌)搬出去。拍賣的舉辦地是我的會客廳。我在會客廳坐下,看著自己的財產一件接著一件賤價賣給陌生人,我努力裝出一副心碎狀。老家伙要求我必須來現場。這是角色需要,他說,細節很重要。在我把他埋進書堆之前,他才把那卷羊皮紙交給我。此刻我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看個痛快。我能感覺到那卷羊皮紙就在我內側口袋里,抵著我的心臟。

拍賣終于結束了。搬運工把最后僅存的一些東西也全都搬走。所有的東西都賣掉了,一樣都沒留下。我只能席地而坐,因為屋子里已經沒有椅子了。就在我把手伸進襯衫時,一名監視隊隊長帶著四個士兵大步走進來將我逮捕,罪名是協助逃犯。

我們的計劃進展非常順利,他們告訴我,直到那些木箱被絞車吊上貨車時,起重機突然斷裂,木箱從高處落下,摔裂了。從箱子里鉆出一個男人,他攥著一個沉甸甸的口袋拔腿就跑。可惜他沒能逃走,因為看過通緝令的守衛認出了他。隨后他們從貨運代理處查到了我的名字。他們表示,這是直接能蓋棺定論的案子。

我當庭認罪,并向法庭求情。事實證明法不容情。我被判三年勞工船刑,然后就被帶走了。

當我被拘捕時,一同被帶走的還有我身上的一切,包括那卷羊皮紙。那東西我始終沒有機會看上一眼。至于它的下落我無從知曉,也許是被扔了,但更有可能是以三個銅板的價格賣給了收破爛的。收破爛的會把上面的字刮得一干二凈,然后當作二手空白羊皮紙賣給裝訂廠。

我在有些事情上運氣極差,但在其他事情上則不然。在我服刑的第二年,我所在的勞工船被海盜撞沉。我從沉船中逃出來并游上了岸,最后發現自己來到了璞薩米林西海岸,也就是薩尚的境內。我知道我回不了家了,即便我找到辦法回去(雖然這根本不可能),那里也還有一年的刑期等著我,而且法律可不會因為海盜和船難而寬恕你。在這兩年的刑期里,我死了將近五次,從高燒、饑餓到嚴重的暴力毆打,每次我都從死神的手中逃過一劫。但是,運氣再好都有耗光的時候。所以我還是決定留在這里,好好過日子。

我的日子確實好起來了。了解薩尚人之后,你會發現其實他們非常可愛。他們是一群天生的賭徒,而且輸錢的技術一流。但是時間一久,任何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所以我只能另尋他處。好在帝國幅員遼闊,而且大部分時候我都不缺錢。而唯一重要的東西,就是錢。

一位智者曾經問我知不知道一百六十個金幣意味著什么。當時我回答不了,因為當時的我確實不知道。但我現在明白了。它意味著一切。

1"出現宗教迫害時神父的藏身之處。

主站蜘蛛池模板: 亚洲视屏在线观看| 国产又色又刺激高潮免费看| 中文字幕日韩欧美| 日韩毛片在线视频| 亚洲国内精品自在自线官| 专干老肥熟女视频网站| 一区二区三区国产精品视频| 456亚洲人成高清在线| 亚洲性网站| 欧美激情视频一区二区三区免费| 国内精品免费| 久久人搡人人玩人妻精品| 免费又爽又刺激高潮网址 | 久久国产精品影院| 香蕉久人久人青草青草| 成人久久精品一区二区三区| 精品无码人妻一区二区| 亚洲美女一区| 91久久国产综合精品| 自拍偷拍欧美| 久久精品中文无码资源站| 扒开粉嫩的小缝隙喷白浆视频| 国产精品无码一二三视频| 狠狠综合久久| 亚洲一区波多野结衣二区三区| 亚洲第一成年人网站| 女人18毛片水真多国产| 青草视频在线观看国产| 日本a∨在线观看| 国产91在线|日本| 日本一区高清| 亚洲成a人片77777在线播放| 亚洲无码电影| 成年看免费观看视频拍拍| 最新无码专区超级碰碰碰| 超碰91免费人妻| 久久综合成人| 97在线国产视频| 天天综合亚洲| 亚洲系列中文字幕一区二区| 伊人无码视屏| 亚洲IV视频免费在线光看| 素人激情视频福利| 亚洲一区二区成人| 久久婷婷色综合老司机| 国产日韩欧美中文| 国产精品成人AⅤ在线一二三四| 高h视频在线| 无码人妻免费| 国产精品开放后亚洲| 一本大道AV人久久综合| 91亚洲影院| AV不卡无码免费一区二区三区| 欧美色视频网站| 久青草国产高清在线视频| 中国一级特黄视频| 国产JIZzJIzz视频全部免费| 一级毛片免费不卡在线 | 欧洲一区二区三区无码| 国产一级无码不卡视频| 亚洲欧美精品一中文字幕| 亚洲一区二区三区国产精华液| 中文字幕精品一区二区三区视频| 波多野结衣中文字幕一区| 五月婷婷激情四射| 亚洲av无码久久无遮挡| 国产精品一线天| a级毛片免费播放| 九九热精品视频在线| 99re视频在线| 亚洲天堂伊人| 国产极品美女在线播放| 亚洲国产综合自在线另类| 欧洲日本亚洲中文字幕| 人妻中文久热无码丝袜| 国产真实乱人视频| 亚洲精品日产精品乱码不卡| 毛片卡一卡二| 国产剧情一区二区| 欧美三级日韩三级| 中文字幕va| 国产情侣一区二区三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