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美國北卡羅來納州的米婭·蘭姆是奇幻小說的狂熱粉絲。因高中時受到啟發,她踏上了奇幻故事創作的道路,并一直堅持到現在,自己變成了一名寫奇幻及恐怖小說的作家。閑暇時候,米婭會帶著她的狗四處徒步旅行,去不起眼的古董店里搜羅少見的書籍。
水晶金字塔的名號在這座城邦里無人不曉。它是上古世界失落的奇觀,是歷史與傳說的界限融合的節點。它究竟是何樣貌?無數學者、作家、匠人浮想聯翩。
我不需要想象——我親眼見過。
我還記得,它孑然佇立眾多灰白沙丘中間,每一條邊緣都打磨得完美無缺,剔透的水晶外殼甚至能將陽光晃回天上。它算不算我見過的最漂亮的東西?或許是,但按當時的狀況而言,這贊譽沒準有些過頭。我一路橫穿幾百里格1的荒沙,駛過危機四伏、橫亙于我們與他們的大陸之間的汪洋,還拼了命獨自穿越不毛之地,身邊只有一匹馬陪伴。經歷如此旅途之后,哪怕一間腐朽的棚屋,在我眼里也漂亮得很。
“無花果,聞聞空氣?!蔽遗呐鸟R兒的脖子,它踱步走向金字塔,“猜猜聞到的是什么?”
無花果噴了個響鼻。
“成功,無花果,是成功的味道?!蔽因T著它來到金字塔近跟前,這才下了馬?!斑?,沒地方拴你。不過,你應該不會蠢到跑掉,對吧?”
無花果哼了一聲。
“乖姑娘。你就在這兒待著,我去給咱倆找找入口。等這回事情結束了,生菜給你管飽?!蔽胰∠埋R鞍上的挎包,甩在肩頭,最后向它行了個禮,“無論如何,祝我好運。我們就要有錢了。非常非常有錢?!?/p>
當然,那個時候我已經挺有錢,但還算不上最有錢。畢竟,太陽不會爬上半邊天就不動了。
我最初是個哭哭啼啼的無名小卒,被另一個無名小卒生在城邦“夏末”的一座無名小橋底下。我媽媽信奉公平競爭,可這種想法給我們這樣的過街老鼠帶不來半點好處。我們的日子過得十分勉強:勉強夠吃,勉強能遮風擋雨,勉強活著。
之后,她死了。頭一回孤孤單單待在陰溝里的那個冷夜,我問了自己許多問題。比“勉強”更好的日子是什么樣?不當奴隸、討剩飯,只管隨心所欲的日子,會是什么樣?
將難以攻破的保險柜洗劫一空;榨干最精明的商人家里每一枚錢幣;裝滿一座又一座金庫,最終用足夠的錢砸開大門,躋身貴族圈子。
應有盡有,會是什么樣?
我發現它讓人覺得像是在飛翔。
抵達水晶金字塔的幾個月之前,在黃金區一間水煙筒休息室里,我開始了最為精彩的一段飛翔。一位老友讓我去做客:是我的同伙,偷兒轉行當商人的阿基姆。他手腕十分了得,從下層市井一路升去了城邦高塔之上??用晒镇_的事,我倆合伙干過不少。小時候一場大病讓他動不了腿,所以他得靠我摸進富人家的窗戶或穿過擁擠的市場,而我也得靠他的靈機一動來規劃逃跑路線,或是在自個兒的法子不好使的時候謀劃新的騙局。媽媽死后,我遇見過許多人,但我只信任他。
休息室占了這個區最高那座塔樓的整片頂層,里邊的綢緞坐墊跟地毯全是從南部島國進口的。哪怕給我用的那尊水煙筒,底座上都環了一圈寶石,雖說只是胡亂嵌在金子上面罷了。還沒等阿基姆過來扶手長椅上坐著,我就把這些寶石全撬進兜里了。我看著隨從用銀轎抬他進來,扶著他坐在對面。
“謝謝。去下面等著吧。”他說著,揮手攆走他們。等這些人離開后,他將注意力轉回我身上。“巴茲,感謝你過來見我。”
我吐了口煙,聳聳肩?!澳愦_實該感謝。我很少這么浪費時間。我可是個忙碌女人?!?/p>
“還不至于忙到沒空跟好朋友抽抽煙,對吧?”阿基姆微微一笑。
“誰讓我只有你這么一個朋友呢。”我眨巴著眼睛道,“不過,我還是希望這趟不會白來。好多計劃等著我參加呢?!?/p>
“傳言也是這么說的。但凡往富人區走兩條街,到處都在講你的事情。真是稀奇?!?/p>
“跟我相關的傳言信不得,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多半都是瞎編的惡毒謊話。他們就是嫉妒我有錢,嫉妒我的才華美貌。哈,難怪我這么多敵人?!蔽疫肿煲恍ΓM量讓語氣變得輕快,“廢話少說。你想提議的是什么?”
“唔,這提議跟傳言多少沾點關系。他們說你向往皇族?!卑⒒氛f道,手指敲著膝蓋。
“傳言如今變成這樣了?”我的笑容有些僵硬。這事情,阿基姆不該知道——尤其不該從別人嘴里知道。要是大家都知道你想混進某個圈子,你就更難混進去了??隙ㄊ俏耶敃r的情人,那個該死的納吉,成天在娛樂區口無遮攔說漏了嘴。有些人,你真的別跟他透露任何東西。
阿基姆拿過我手上的煙嘴,悠閑地抽了一口?!鞍推?,雖說你如今倍受尊敬,但你得明白,這種事情基本沒戲。哪怕最有錢的商人,也不會被七大王室列為聯姻對象?!?/p>
“有志者事竟成。”我一把抓回煙嘴,“這件事我顯然不需要你的建議。再說了,你又懂多少皇家的事情?”
“整體?跟你猜的差不多。單說塞夫親王?相當了解?!?/p>
我愣住了?!叭蛴H王?德拉姆家族的那位?”
阿基姆笑得更燦爛了?!肮憬K于肯認真聽了?!?/p>
我拼命讓自己保持鎮定。塞夫的家族是夏末資格最老的,也是城邦的創始家族之一。如此的背景,讓他成了城邦里最有錢有權的人。無論哪個女人,一旦嫁給他,也會一樣有錢有權。
阿基姆目光炯炯,俯身湊近?!皫讉€月之前,就在這間休息室里,我正好結識了親王以前的導師。幾杯酒下肚,他告訴我說,塞夫親王長期癡迷極樂帝國的歷史,對帝國的末代女王艾露也是念念不忘。還有她的陵寢,就是那座水晶金字塔。她的陪葬品,你知道他們怎么說的嗎?各種有魔法的自動機器,能讓人飛起來的蠟翅膀,甚至還有一副能讓佩戴者看見未來的鏡片?!?/p>
“哈,魔法鏡片?”這個念頭讓我哈哈大笑,“噢,我可以拿它做很多事?!?/p>
“傳說,這些只是她財寶的其中一小部分而已。哪怕只有其中一件,親王也愿意拿自己的一條胳膊去換。哪個女人能取回一件遺物,她就能贏得親王的青睞,擺脫他對地位和血緣的執念。”
“我要是能找到點什么線索,那還真是不錯呢?!蔽页芭馈?/p>
阿基姆抬起一只手,打斷了我。他轉向身邊的挎包,掏出一捆捆文件和書籍,從中挑了一張遞給我。我接過來,低頭凝視著墨跡中的世界。我用手指描繪其中一條路線,瞪大了眼睛。
“這不是我們這片大陸?!?/p>
“當然不是。這是橫跨卡梅利亞海域的那片大陸。沒幾個人開船到過它的海岸,更別提穿越它了?!?/p>
“它就是那地方?”我話音里有些不耐煩,眼睛卻離不開那地圖,“當然沒多少人去過。連我都聽說過卡梅利亞海域有多危險,而那些活著回來的人都說,那片大陸上除了黃沙,什么都沒有。”
“黃沙,以及失落帝國的廢墟。”阿基姆緊盯著我,眼里沒有笑意也沒有嘲弄,“巴茲,這件事我信不過其他任何人。我尋遍天涯海角,尋遍我們大陸的每一處陰暗之地,才找到你手上的這些信息。藏在水晶金字塔里的東西能讓我們發做夢都夢不到的大財。我可以提供船、補給,以及你探險會用到的一切東西。我唯一做不到的只有親自上路。我需要你?!?/p>
于是,幾個月后,我靠著地圖及阿基姆的信息踏上了探險之旅。誠然,理論上,艾露女王墓室陪葬品清單是所有信息中最沒用的,可前往遺忘之地的這一路上,我卻老忍不住拿著它一讀再讀,腦子里對那些寶藏浮想聯翩。在我的船被狂風暴雨震顫之時,在沙丘愈漸寒冷、黑暗永無盡頭的許多夜里,正是它給予我慰藉。極度饑渴侵襲、身邊唯一的綠洲只是海市蜃樓的時候,我將它緊緊抱在胸口。我跟無花果被沙暴困在帳篷里的那些日子中,我將它的文字反復咀嚼。千般折磨之下,那應許的墓室是我唯一的慰藉。另外,我也一直念著那副魔法鏡片。這世界上顯然沒有它解決不了的問題。比如墓室大門到底在哪兒。
“簡直有毛病,無花果,”圍著金字塔轉到第三圈的時候,我告訴馬兒說,“肯定有路能進去。真該死,我就應該帶點炸藥。只要炸掉這堵墻,問題就解決了!”
我翻遍挎包里帶的各種工具,希望能找到什么被我忘在腦后的易燃物。沒這么好的運氣。在我攜帶的為數不多的工具里,最能幫上忙的是一把錘子;我試過了,根本鑿不動墻。
身后的無花果嘶鳴起來,又歪了歪耳朵,用馬蹄踐踏著沙子。
“哎,別叫了,你這嬌生慣養的動物,”我不耐煩道,“你又沒等多久?!?/p>
無花果并沒有理我。它再度叫起來,然后小跑著往金字塔另一邊去了。我跟著追過去,邊跑邊痛罵它。
“無花果!極樂之地可沒地方給你這種忘恩負義的家伙!”我正嚷著,它突然減了速,停在金字塔的北墻前。我追上去,用手戳著它的臉,說:“你哪怕有那么一瞬間覺得這種行為可以接受——”
背后響起的鈴聲打斷了我。我轉過身,吃驚地發現背后的金字塔墻體緩緩分開,露出有兩個我那么大、那么高的一面鏡子。
“——那你可就太對了。無花果,好樣的!”我拍拍無花果的頸項,盯著鏡中的倒影。我希望這鏡子可以當門來使,便用全身力氣推了過去。它紋絲不動。我正打算再撞它一下,鏡子里忽然出現一個模糊的東西,跟我的倒影疊在了一塊兒。我虛起眼睛,把臉貼上鏡面,瞧見另一邊杵著一頭銀獅子。
它朝鏡子這邊走了幾步?!肮殴值穆萌?,報上名來。”
“什么鬼!”我盯著那東西,下巴都驚掉了。我見過許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還真就頭次碰見會說話的獅子?!澳闶鞘裁礀|西?”
“我乃馬拉克,”它獠牙一亮,“帝國的信使與看守,奉命攔下無權入內之人。若是連表明身份的膽子都沒有,那我便要攔下你?!?/p>
“我是巴茲?!?/p>
“出身何方家族?”
我聳聳肩,“我可不需要靠什么家族或者名門血脈。我出生在夏末城一座小橋底下,那里作為我的起點,我覺得再合適不過?!?/p>
“好吧,橋下的巴茲,你要是在找女王墓室的入口,就得證明自己?!?/p>
“哈,又是這套。跟童話故事一個樣?!蔽亦椭员牵澳闶遣皇墙又鸵没逎闹i語為難我了?”
馬拉卡愣了一愣,這才回話,“你已經這么熟悉金字塔的試煉了?”
“我管這個叫有理有據的推測,”我說,“放馬過來吧。要是沒點腦子,我哪能走到今天。甭管你出什么謎題,看我三下五除二就給你解了。”
馬拉克點點頭,“不錯。何物飲水不解渴,吃食不解餓,陰影漫步,越門翻窗,要以詭計掌控世界?”
我茫然了一陣,在腦海里擺弄著這些詞句,想要搞明白意思。不解渴?穿行陰影?我又思索了一陣,答案這才清晰起來。
“全是廢話!”我宣布道,“根本沒有正確答案,這個謎語的意義就是浪費時間,迷惑聽者。我一眼就看穿了?!?/p>
“不,真的有一個正確答案——”馬拉克張嘴想說,被我揮手打斷。
“肯定沒有。真要有的話,我早就想出來了。這個假模假樣的謎語想必攔下了不少人。不過,小貓咪,這種花招可對付不了機智之人。”我解開挎包,翻出我想要的東西?!肮?!我們再來試試這個小可愛。”
“你到底以為自己在干什么?”看見我拿錘子砸得鏡面開裂,馬拉克眼睛都瞪大了。
“就你看到的這樣。”
“你不講武德!”馬拉克在鏡子另一側咆哮。
“我樂意!”我咬緊牙關。令我震驚的是,每敲一下,我都得用上全部力氣。我曾經拿這把錘子輕松敲開幾十扇窗戶,可這鏡子玻璃卻硬得跟鐵似的。
“你甚至不愿意給個答案?”
“我已經告訴過你,真要有明確答案的話,我早就想出來了。我才不要浪費幾個鐘頭玩你的小游戲。光是來這里,就花了我幾個月時間?!蔽乙贿呎f,一邊繼續折騰鏡子,“我挨餓受凍,差點被吹下船淹死,還在沙漠里流浪無數里格。你竟然還想要什么狗屁答案?看我給你答案!”
鏡子碎了。一記飛踹,玻璃碎片雨一般灑落在另一側。
我邁步踏入。“搞定!”
馬拉克一爪拍在地上,“流程不是這么走的!你把入口給毀了。我可沒被設計修門的功能?!?/p>
“設計?”鏡子沒了之后,墻上燈籠投下的藍色火光讓我看清了馬拉克。它身上閃爍的銀色其實是金屬而非毛皮,深色的眼睛是兩顆大理石;每動一下,它身體內就會傳來齒輪運轉的動靜。這是個自動機器。
我拿錘子戳了戳它?!肮爬锕殴值臇|西!真想拆開看看你怎么運作的,再復制一堆拿去集市賣?!?/p>
“你敢,看我不撕了你!”馬拉克咆哮道,“你干嗎?”
“我猜你這兒周圍沒有馬廄吧?”我吹口哨呼喚著馬兒,用腳將碎玻璃掃到一邊。無花果輕踏著步子,穿過鏡子的裂口走進來,這里的寬度剛好適合它?!皼]有?無所謂,它可以在這兒待著?!?/p>
“這里是水晶金字塔,可不是什么馬廄?!?/p>
“反正你這兒瞧著挺空,可以勻點兒給它?!蔽掖蛄恐@片寬闊而空曠的樓層,最后發現另一頭有一座巨大的樓梯間。“我們走?!?/p>
上到金字塔第二層時,馬拉克也悶悶不樂從后面跟了過來;敗在我手上顯然讓它很不服氣。它嘟噥著命運和價值之類的話,可我卻懶得聽。我滿腦子都是更為重要的事情:既然魔法自動機器并非阿基姆的瞎掰,那金字塔里藏的其他神器呢?我又想起那魔法鏡片。只要能一窺未來,我就能掌握一切。
“我的貓科朋友啊,告訴我,你那位女王還在她的墓室里鎖了什么寶貝?”我問馬拉克。
“你關心這個干嗎?”
“噢,我就好奇問問?!?/p>
馬拉克哼了一聲,大理石眼珠轉向我這邊?!奥犞瓜衲阆霃呐醣菹碌哪故依飵ё唿c什么東西?!?/p>
“嗨,怎么會!小貓咪,我就是個謙卑的探索者罷了。”終于抵達樓梯頂端時,我突然停下腳步。前方是一處寬敞的入口,入口又分出左、中、右三條小路?!笆裁辞闆r?迷宮?”
“是的。”馬拉克點點頭,“這個試煉旨在考驗你的冷靜與記性?!?/p>
“放心吧,我的冷靜可不是你能測得出來的。”我說。我點著腳盯著入口,思索了片刻,“唔?!?/p>
“你可以從任何地方開始?!瘪R拉克站在最左邊的墻那兒,對我說道。
我轉向它,腦子里有了主意。任何地方,是吧?
不等它反應過來,我飛快跳到了它背上。
“你干嗎?”馬拉克怒道。
“你站穩,先別動?!蔽一氐馈N疑焓謮虻矫詫m邊緣的墻頂,把自己拽了上去。天花板還在頭上的高處,迷宮墻壁的一溜燈光照得它閃閃發光。從這里可以看見,整座迷宮一直延伸去了房間另一頭,那里也候著一座樓梯間。我考慮過要不要走墻頂過去,但墻體委實有些單薄。走上面節省的時間,可能還沒保持平衡所浪費的時間多。我從挎包里掏出一張地圖,以及一根用了大半截的炭筆,在地圖背面勾勒出迷宮的大致結構,又勾出通向終點的路徑。能從頂上看的話,破解迷宮真是輕而易舉,連三歲小孩都能辦到。
“你這是犯規!”馬拉克抬頭嚷道,“你就沒有一點榮譽感和正直感嗎?”
“榮譽和正直向來沒法讓人發財。”我委婉地說,“你要是生下來就不愁吃穿,那榮譽和正直倒是挺好的東西;而我自打在橋底出生便窮困潦倒,這種幼稚的理想我可承受不了?!?/p>
“你用不著犧牲你所謂的‘幼稚理想’來提高你的生活地位?!瘪R拉克咆哮道,“你真有試過嗎?”
“那你呢?”我回敬道,它自然接不了話,“我媽媽試過。所以她讓人在背后捅了一刀,在暗巷里虛度了生命的最后一刻。我的噩夢里如今依舊沾著她的鮮血。下手的是一名城邦守衛。本分工作換本分報酬,他告訴她,而她當真去要了報酬。她當初要是直接用偷的,也就不會死了?!?/p>
“所以你如今當了小偷?”
“好讓我能長大。我的權力跟那些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沒有什么不同。你還沒明白嗎?她的一生充滿了苦難和乏味。我這輩子則是無盡的刺激、奢華與冒險。想要什么就拿走什么,讓我獲得了自由?!蔽覜_它眨眨眼。
“而貪婪會變成你的枷鎖?!彼氐?。
“變成孤兒那天晚上我對自己說的話,馬拉克,我眼下也跟你說一遍:我永遠不要讓人從背后捅刀。我不要在暗巷里過一輩子。我要住在宮殿的高塔里,誰也別想傷害我,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只有這樣我才會滿足?!?/p>
我畫完地圖,又矮下身子,盡量輕柔地落回地面。
我沖馬拉克點點頭,“跟上來,小貓咪?!?/p>
在我倆穿越迷宮的路上,馬拉克有一半時間保持著沉默。它或許是對我又一次違反規則而不滿,但我完全沒在意。我正忙著往下一層去,根本不想浪費時間。要是沒這么趕的話,我還是挺想多看看四周的墻壁來著。每一面墻壁上都刻著一幕幕精妙絕倫的場景:加冕,戰爭,還有祭祀。一路上,我看見了應該是歷代女王的肖像,她們面容威嚴,頭上閃耀著一圈圈光環。組合起來看的話,這些畫面似乎在講述某個故事,但我琢磨不出來具體內容。
“周圍刻的這些東西是什么?”我問馬拉克。
“帝國歷史的片段,”他說,“你若是用正規方式解決謎題,就會意識到它們各自描述著某個歷史事件,能讓你一直看完帝國的興起與覆滅?!?/p>
“唔,這就不大可能了?!蔽艺f道,手指下意識在墻畫上勾勒著,“現存的信息太少,已經沒法重構帝國的完整歷史?!?/p>
“胡說八道!極樂之國乃世上最偉大的帝國?!瘪R拉克咆哮道。
“幾千年前確實如此。它如今已被黃沙埋沒,基本消失在歷史長河里了。”
馬拉克瞪著我。“我早該料到的。你們的祖先不重視保存歷史,近乎蠻夷。他們理解不了帝國的榮耀。你可聽說過太陽之裔達莘?”
“我不是近乎蠻夷嗎,怎么會聽過?”我懶洋洋回道。
“她是太陽女神的后裔,一位天才法師。她征服了這片桀驁不馴的大陸,將它打造成了樂園。她將掠奪來的財富水一般潑出去,建了許多天文臺、煉金術鍛場和大學?!?/p>
“達莘,干得好!”我用力鼓了幾下掌,又拿一只手罩在耳朵后面,“可我剛才聽見了什么?‘掠奪’?你開頭嘰嘰歪歪的時候,是不是說過什么‘榮譽’和‘正直’?”
“這又不是一回事,”馬拉克說,“達莘女王只是為了帝國的強大,采取了必要手段而已?!?/p>
“強大,是吧?”我嗤之以鼻。
“沒錯。莫在意你短暫的物質需求,將心思放去你能達成多高的成就、能帶來多少的改變方面。”
“我的物質需求并不短暫?!?/p>
馬拉克呲著獠牙,帶得口鼻處的金屬被磨得嘎吱作響,“你若是明白代價是什么,就不會拿它開玩笑了。我們沒有病痛,沒有饑餓,沒有痛苦。家家戶戶宛如宮殿,每一處泉水都流淌著晶瑩的水源,每一座花園都在歌唱。我們眨眼間便能將圖像投射到帝國各地。我們的機器馬跑得比風還快。我們的城邦高聳入云。我們能飛翔。”
我抬起一邊眉毛?!半S你怎么說吧,小貓咪。但是,要是你的帝國這么有本事,它怎么會覆滅?”
馬拉克沉默了。我本想再激一激它,結果迷宮忽然來到盡頭,下一處樓梯間正等著我們。
“馬拉克,我真是大受震撼。這是我見過最可怕的場面了。”
我站在第三層樓的入口處,被好幾百只大理石眼珠盯著看。整層樓里全是亮閃閃的白色人形。這些雕像每一尊都是一個人完美無瑕的復制品;士兵、王公、屠夫、學者,各種類型的都能找到,仿佛一整個村子的人都被時間凝固在了這里。
“得有好幾百個人吧。”我說。
“是的,但你用得到的只有一個。”馬拉克抬起一只爪子,指向樓層中央。那里遍布著色彩各異、深淺不一的空地磚?!斑@個試煉很簡單:只要將正確的雕像移到中間左邊的那塊猩紅色地磚上,大門就會打開?!?/p>
“正確的雕像?我上哪兒猜去?”
“你往下看,從那里開始琢磨吧?!?/p>
我低頭一看,發現地磚上刻著字。其實整個房間里的地磚都刻著短語或者人名。我后退一步,念起我所站的地磚上的字:
何物
我咧嘴一笑,“這不是你那個蠢謎語的開頭么。我只需要找到后面的句子就行,對吧?”
馬拉克沒有回話,但我知道我沒錯。這是唯一合理的答案。還好,我依舊清楚記得那個謎語。我環顧周圍的地磚,發現下一句就在幾步開外。
飲水不解渴
“我都用不著發揮什么創意,”我沖馬拉克笑道,“真是簡單到可笑!”
差不多往右六步的地方是下一句。
吃食不解餓
“我還以為,天下無雙的帝國至少知道要怎么編有難度的謎題呢。下一座水晶金字塔讓我來設計得了。”下一句在前面五步之地。
陰影漫步
“就連我那個蠢貨納吉都解得出來?!毕乱痪渚驮谕蟛坏絻刹降牡胤?。
越門翻窗
“希望墓室的傳說沒有瞎編。我遭這么多罪,可不想只找到幾個空瓶子。噢,下一句在這兒呢?!?/p>
要以詭計
“馬拉克,你怎么這么安靜,是舌頭打了結——”話聲戛然而止,因為我腳下正是最后那塊地磚。
掌管世界?
我盯著面前的雕像。她臉上掛著狡黠的笑容,肩上掛著一只挎包,鞋子因為前往失落沙漠的旅途而滿是灰塵。她腳邊有兩個字:
竊賊。
我踉踉蹌蹌地從自己的雕像面前退開,嘴里輕呼出聲。這雕像刻得纖毫畢現,我差點以為它會探手出來穩住我。
“馬——馬拉克,這是,是什么?”我連話都講不連貫了。我轉過頭,看見馬拉克啪嗒啪嗒地走了過來。
它歪著腦袋?!爸i語的答案啊?!?/p>
我又轉回來瞪著我的雕像,徹底懵了。某個我出生之前就設計好的謎語,答案怎么會是我?
我又看向后面那些雕像的臉。左邊,納吉的大理石復制品;右邊,阿基姆。他們身后,我媽媽。
馬拉克用鼻子拱了拱我?!斑€剩最后一步:把代表你的雕像挪去那塊紅色地磚。”
“不!給我解釋清楚,馬上!”我對馬拉克說,可它已經踱著步子去了大門?!斑@東西怎么有我的臉?你們為什么復制了納吉,還有我媽媽?你說?。 ?/p>
馬拉克沒有說話,只是等在大廳盡頭的門邊。
我再度看向我的復制品。這肯定是個心理測試,旨在讓我崩潰。它差點就成功了。我身體里的每一根神經都在尖叫,要我轉身逃走,跳上無花果,永遠別回頭。
可我都走到這一步了。倘若這樣能讓我找到墓室和里邊的寶藏,那我長久以來的夢想終于要成真了。
我頂著自己的雕像,將它推去了刻有我名字的紅色地磚上。雕像壓得地磚往下一沉,一聲“咔嗒”在大廳里回響。門開了。
通往墓室的臺階是迄今最長的。從底層爬上來時的輕松自信此時已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安靜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懼。我總覺得那該死的雕像就跟在后面,每一步都在無聲地嘲笑我。
頂上的門開著,淺淡的光線從里邊灑在我前方的臺階上。越往上,光線也越亮。這就仿佛在朝星星攀登:你心里既害怕又驚奇,因為你知道自己正在觸及某種人類不該碰的東西。
我終于來到了門前。我眨眨眼,迎著刺眼的光亮走進女王的墓室。
墓室里有三面透明的墻,因此我能看見從眼前延伸出去的整片沙漠,甚至還能看見被時光埋在沙下的小金字塔的尖頂。第四面墻不透明,也比其他墻更厚,摸著涼涼的。我探頭進去,看見以雙手抱胸姿勢凝固的一名女性的輪廓:是永恒沉眠的女王。
四面墻內有許多寶箱,里邊堆滿了形形色色的寶石、仿佛以云朵織成的絲袍,以及鑄著古老圖案的金幣。墻角負責守衛的是馬拉克的六名自動機器同類,不過都不是獅子的造型。它們全是銀色的,形狀有巨鷹、公牛,甚至還有人形。那人形有一對阿基姆提過的蠟翅膀,就貼在后背上。能在空中招來移動圖畫的水晶也有,還有會說話的鏡子,能追蹤月亮與行星周期的鐘。無論看向哪里,總有新的驚奇在等著我。
得要一整支船隊,才能把這些都運回夏末,我心想。
自然而然的,我先打起了寶石的主意。
馬拉克不知所蹤,其余自動機器不動也不說話,我便把能拿走的寶貝全往挎包里塞。隨著包越來越沉,之前大廳里產生的恐懼和害怕也全都不翼而飛。按我倆的約定,最寶貴的東西得留一部分給阿基姆,而剩余的全歸我。
我從寶箱上面抓起一頂嵌著紅寶石的王冠,在手指頭上轉了轉。這是我送你的結婚禮物,塞夫親王。
“你似乎過得挺自在啊,橋底的巴茲?!?/p>
馬拉克的聲音嚇我一跳,險些把王冠摔了?!靶∝堖?!希望你不介意我四處轉悠。我實在好奇得很。”
“請自便?!瘪R拉克踱步走近,“你通過了試煉。此地所見都屬于你?!?/p>
“啥?真的?”我臉上笑容綻放,手頭王冠往挎包一塞,“啊,那事情就好辦了。我準備在備好船只和船員之后,帶一隊馬車過來。我還打算雇點傭兵,以防……唔,反正雇幾個吧,免得路上遇見小偷小摸的。這些自動機器呢?它們能不能跟在我的馬旁邊,走去我停船的東海岸?我還需要仆人,等我——”
“等它們蘇醒之后,你自己去挨著說服吧?!瘪R拉克說。它斜視我一眼,又道:“我發現你朝包里裝的全是各種珠寶和小裝飾;我原以為你最感興趣的那一樣東西,卻被你給忽略了。整個墓室的東西里,唯獨它沒法在世上其他地方找到。它可是眾神親手交給艾露女王的?!?/p>
“眾神親自給的?”我的聲音變柔了。
馬拉克沖著立在那堵不透明墻面前的一個底座點點頭。底座上擺著一只小小的木盒。它過于樸素,之前被我給無視了。
我走過去,打開蓋子,里邊是一對鏡片。我對著光亮舉起它們,忘了呼吸:這東西并非尋常的透明鏡片——它們是圓形的棱鏡,邊緣以黃金框架固定,各個刻面流光溢彩,會隨著光線變幻色澤。
我轉向馬拉克,“該不會是我以為的那東西吧?那副能預知未來的鏡片?”
“很遺憾,它沒有這么簡單。”馬拉克說,“恰恰相反,這鏡片會以你所在的時間點為起點,展示某個具體問題或事件可能會經歷的所有未來。”
“難以置信!我該怎么用?”我不耐煩地對著鏡片側面又敲又搖,尋找某種推桿或者插銷。
“這得看。你想了解什么?”
我停下動作,仔細琢磨它的問題,思索著可能的提問。我想,先提個風險低一點的比較好,可以對鏡片做個測試。
“那個叫納吉的男妓老煩我,要我嫁給他。嫁給他會是什么樣的未來?”我將鏡片架在臉上。鏡片另一頭的世界變得支離破碎。
“閉上眼睛,想象他的臉。想象他手指上的婚戒。想象簽下婚書。然后睜眼?!瘪R拉克說。
我照馬拉克說的內容,盡量生動地想象起來。我有些難為情,這想法竟讓我心潮澎湃了。手指上閃爍著金色戒指、站在神廟天孔光亮下的他,看著應該會很帥。
隨后,我睜開眼,透過鏡片看去——
納吉跟我帶著三個孩子住在大河邊一座單獨的房子里,后來一個孩子掉下了河——
納吉跟我在一起,但我們沒有孩子,也沒有大河邊的屋子。我們住在夏末黃金地段的一所豪宅里,能用錢買到的東西家里都有??晌以絹碓饺狈εd致,而納吉也日漸厭煩,看向臥室窗外的次數越來越多,終于在某天離開——
納吉跟我在一起,但我們沒有房子,因為我嗜賭輸光了錢;我們唯一的孩子吃不飽飯,衣食用度不曾寬裕過半回——
納吉跟我在一起,但我們不會固定待在一處。我帶著他滿世界看稀奇,可路上有強盜;其中一人手上有刀,而這刀就橫在納吉的喉頭,然后——
納吉跟我在一起,但他跟別的女人糾纏不清,我嫉妒發狂,便——
納吉跟我在一起,而我們——
我驚叫著扯下鏡片。
“我……我……”我的手劇烈顫抖,差點拿不穩鏡片。我剛才仿佛經歷了七段不同的人生,而這幾十年的幸福與悲傷全濃縮成了短短的一瞬。
“你看見的是嫁給納吉可能遭遇的未來。”馬拉克說。我甚至隔了片刻才意識到它在說話,因為我依舊四下張望著墓室,試圖讓自己明白,我眼下身處的是水晶金字塔,而非黃金地段的豪宅或異國他鄉的哪間客棧。
“我不明白,”我說,“我怎么知道哪個會成真?”
“這是連艾露女王和她的議會都為難不已的技術?!瘪R拉卡柔聲道。它慢步走到女王所葬之處的墻邊,滿懷憧憬地盯著墻壁,仿佛它不光在跟我說話,聲音還飄過死亡的帷幕,傳到了女王那里?!八苗R片看的不是時光的單次發散。跟你剛才一樣,她看的是幾十次,乃至上百次變化。通過詳細觀察不同的未來,艾露女王列出了必要的事件與決議,以盡可能抵達最佳的時間線?!?/p>
我揚起一邊眉毛,“顯然還不夠好。她的帝國滅亡了?!?/p>
“滅亡?”馬拉克歪了歪腦袋,那張金屬面孔似乎變成了笑臉,“又或者是沉睡?”
“‘沉睡’這個詞或許有點太樂觀了?!?/p>
馬拉克笑了笑,朝最右邊墻壁點點頭,“再看看外面的沙漠。你看見了什么?”
我再度看向散落于沙丘間的那些了無生機的尖頂,聳聳肩道:“埋在沙里的金字塔。”
“這些金字塔當中,有數百萬帝國子民在各自的玻璃棺中做著美夢?!瘪R拉克轉開視線,再度向艾露女王說話,“她耗盡渾身力量,施展了讓他們沉睡的魔法。當她咽下最后一口氣,他們就會醒來。”
“最后一口氣?她已經死了!”我沖它吼道。馬拉克一言不發,只是繼續凝視著女王那邊的水晶墻。我也轉頭看去,還湊得比之前更近,好向自己證明馬拉克在胡說八道。
然而,透過包裹的水晶,我看見她的胸口在隱約起伏。
馬拉克再度開了口:“她看過遙遠的未來,或許對她而言遠過了頭。無論哪一個未來,她都看見有巨大的邪惡等在一千年之后。是某種會吞噬整個世界的東西,巴茲?!?/p>
“什么東西能大到吞噬世界?”
“用你能懂的形式,難以解釋清楚?!瘪R拉克頓了頓,思索了片刻,“你且想象由無數廳室構建而成的一棟大房子。這些廳室彼此環繞、層層疊疊,底下的房間支撐著上面房間。現在,想象一下,某個心懷怨恨的木匠拿著錘子,開始敲打底下房間的墻壁與橫梁,直到它們全開裂。那么,房子會如何?”
“啊,當然會塌掉?!蔽艺f。
“正確。我們的世界是無數房間之一。就在我們說話這會兒,你們大陸上某位心懷怨恨的木匠正鍛造著她的錘子?!?/p>
這些話如同石頭一般砸入腦海。我沒法思考,沒法說話,只是呆若木雞地站著,直到馬拉克再度開了口。
“艾露女王只看見幾百種帝國能幸存的未來;然而,無論是其中哪個未來,她或者她的直系親屬都不再是統治者。能引領她的子民度過黑暗的候選者,數量也只有幾百?!?/p>
“可她為啥要凍結所有人?為啥不直接把王位傳給他們?”我看著女王的呼吸起伏,問道??吹迷骄?,我越能感覺到女王原本的樣子。她的眼睛在眼皮下微微顫動。
“他們那時尚未出生,”馬拉克說,“若她任由帝國在王位候選人成年之前自然延續,那她會在某一天死去,而那些事件的發展會脫離她的掌控??赡軙霈F內戰,出現瘋癲的王位候選人,又或者候選人不愿或無法操控必要的時間線。她沒法對帝國治外的土地施加足夠的掌控,無法將各類情況縮小為單一的完美時間線。但她為那幾百個能確保帝國幸存的人爭取到了一個奮戰的機會?!?/p>
我的呼吸被赫然顯形的真相悶在了胸口?!澳切┑裣瘛?/p>
“他們當中任何一人都可能出現在你現在的位置。比如阿基姆,若他小時候不生那場??;納吉,若他在你倆共度的最后那一夜如愿以償地偷走地圖;你的母親,若她從未生下你,而是在年輕時去拜制圖師為師——”
“打??!”我喘著粗氣道。我轉身離開艾露女王的葬所,在墓室里來回踱步;那副鏡片依舊在我手中,兀自晃蕩著。各種可能性在腦海中翻騰,叫我窒息。我這么多年的辛苦難道毫無意義,頂多只是世界的一次偶然與湊巧?我這輩子真的擁有過權力嗎?
“如我所言,當艾露女王咽下最后一口氣時,帝國便會復蘇。你只要破壞這墻,就能實現?!瘪R拉克慢悠悠走了過來,“你可以試著用你的錘子,用在房間里的任何東西上都可以?!?/p>
“我根本就不想試!簡直是發瘋!”我跌跌撞撞地遠離他。
“你這輩子不是一直渴求財富?難道你不想要力量?”馬拉克又逼上前來,“你曾做下的決定引你來到這里。我知道。我便是信使,而女王向我展示了所有的道路,其中就包括你的?!?/p>
“你或許知道我要來,但你不可能知道我現在的想法。你也不可能知道我會怎么辦?!?/p>
馬拉克哈哈大笑,隨后朝我手上的鏡片點點頭?!班蓿推?。我們最確定的便是你的道路。所有從此刻延續出去的未來里,你都選擇了接過王位。你要是不相信,大可自己看?!?/p>
我猶豫了,畢竟鏡片就在我手里。
“你只需要戴上它們,想象你頭戴王冠,然后睜眼目睹你的未來?!?/p>
我戴上了。我想象著頭上的王冠。我睜開眼。我看見了未來。
每一個未來。
我看見自己外伸的手掌,帝國在我掌下于灰燼中崛起,而我成了某種別的東西,手握奇跡與恐懼。我看到了每一處我置身、浴血的戰場,每一顆從猩紅天空中偷走的星星,每一名被鍛造成半神的女兒,手執的每一把劍,每一聲空洞的大笑與兇狠的呼喊,每一個用法術與我的生命聯結的新世紀,每一次死亡、重生與世界的顛覆。
我這輩子從沒尖叫得這么厲害。
我并未打破女王的陵寢或拿走王冠。我將鏡片藏進挎包逃走了。一直到我沖出金字塔,騎上無花果遠去,不曾停下腳步。馬拉克沒有阻攔的意思,但我能聽見它的笑聲跟著我一路回到夏末。我再不曾返回過。
不過,我裝進包里帶走的東西足以改變我的人生。我的老朋友阿基姆用他那份財寶成立了全大陸最大的貿易公司,平日就在黃金地段最高的塔樓里管理。至于我,嗯,你往周圍看看。我們如今坐在王殿的露臺上,腳下便是整個城邦。那鏡片雖在歸途中讓我害怕不已,但這些年我已漸漸喜歡上了,還用它們創造了我如今的日子。
財富、權力、愛情,哪怕是名聲與威望,我在整個夏末無人能及。
塞夫,我的丈夫,他英俊瀟灑、魅力四射,人也很好,完美無瑕。他們說,我的大女兒長得跟我一模一樣,只是長了他的大鼻子;而小女兒呢,笑的時候會跟他一樣哼哼唧唧的。真讓人難受。不過,我覺得我不該說家人的不好。別人都說我這家人很完美。
一切都很完美,不是嗎?我爬到了城邦的最高處。我可以當場砸碎那鏡片,心里沒有半點遺憾。你知道嗎,我真想過這么干,就是上個月的時候。不過,我得先看那么最后一眼。純粹滿足好奇。
我再度想象王冠戴在頭頂。
說出來你都不信,我并沒有如十五年前那次一樣,被看到的東西嚇壞。相反,我很興奮。原因在于,與我的家人待在夏末的王宮里,我才發現自己只爬到了半邊天上。物質需求終究是短暫的。
這就是我叫你來的原因。我聽說,為長途旅行提供物資的商人里,你是最佳的選擇。要橫穿幾百里格的荒漠,還要橫渡整片卡梅利亞海域,我需要你倉庫里質量最上乘的貨。無花果已經沒了過往的風貌,所以我需要新的馬匹、航船、一輛沙地貨車……
11里格約為4.827千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