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匈奴的干糧

2024-07-18 00:00:00王族
山花 2024年7期

很多年以后,頭曼仍忘不了十九歲那年,在提兜河邊經歷的一件事。

那天中午,頭曼像一只孤獨的羊,慢慢走向提兜河邊。他一邊走,一邊看著自己的影子,像是第一次發現自己有影子。他走得很慢,影子一會兒變大,一會兒又變小,一直在他腳下。

頭曼苦笑,如果沒有影子陪伴我,我就比孤獨的羊還可憐。

他看著影子笑了笑,把目光轉向提兜河。從遠處看,流淌在東胡境內的提兜河,像一條白絲帶纏繞在草原上,只有走近,才能看清它是一條河。頭曼走到河邊,河面正一圈圈擴散著漣漪,間或閃出幾縷光芒。頭曼在河邊坐下,又想心事。

頭曼有心事,他想回到匈奴中去。

頭曼是匈奴攣鞮部首領束拘的兒子,三年前,與一位老匈奴一起失蹤。那位老匈奴不愛說話,見了誰也不看一眼,好像他和匈奴沒有關系。老匈奴的行為更古怪,匈奴中有好事他會笑,有不好的事他會哭。他笑起來歡天喜地,好像能讓枯草返綠;他哭起來地動山搖,好像能讓河水倒流。匈奴們覺得他身上有邪氣,從不和他來往。但老匈奴喜歡和頭曼說話,在頭曼三歲那年,老匈奴對頭曼說,你父親束拘是匈奴攣鞮部的首領,你是匈奴將來的單于。頭曼只有三歲,剛學會吃羊肉,還沒有啃過羊骨頭,不明白老匈奴的意思。

到了六歲,老匈奴又對頭曼說,攣鞮部比匈奴其他部落都強大,束拘雖然沒有自稱是匈奴的單于,其實就是匈奴的單于,你是他的兒子,注定是匈奴將來的單于。他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老匈奴摸著他的頭說,沒關系,等你長大了,就都知道了。

到了十三歲,頭曼明白了,他出生在束拘的穹廬里,身上流淌著束拘的血脈,一定是匈奴將來的單于。但是很快他又弄不明白了,這么多年,束拘為什么不宣稱自己是匈奴的單于呢?

后來,老匈奴對頭曼說,你已經啃了那么羊骨頭,還等嗎?頭曼發現老匈奴更老了,背駝著,腿搖晃得站不穩。這些年,匈奴們都叫他老匈奴,叫著叫著就把他叫老了。他到了這個年齡,已是攣鞮部年齡最大的老人,他的年齡到底有多大,連他也說不清楚。匈奴不識數,嬰兒出生的日子常常用春天青草發芽,夏天進牧場,秋天獵捕,或冬天下雪這樣的方式記錄。匈奴們記得那個老匈奴說過,他是在百合花盛開時出生的,至于他活了多少個百合花盛開的年份,他不知道,匈奴們更是無從知曉。

三年前,頭曼十六歲了。一天,他坐在河南地東邊的湖邊想心事。水面映出他的影子,他只看了一眼,便驚叫起來,水面映出的他,臉上有黑東西。

是什么跑到了我臉上?

他用手一摸,嘴唇和下巴上有毛絨絨的東面。他湊近水面,看到了胡子。

頭曼驚得后退一步,慢慢坐下,用手摸摸嘴唇和下巴,又湊近水面去看,是胡子長在臉上。他用手抹,抹不掉。

奇怪,我怎么長胡子了?

別人的胡子都是慢慢長出來的,為什么我突然就長出了胡子?

頭曼又摸一下胡子,想笑,卻笑不出來。長出了胡子,就說明自己是大人了。十六歲就是大人了嗎?他不敢肯定,但胡子都長出來了,不是大人又是什么?頭曼苦笑,胡子一旦長出來,就在臉上扎了根,自己就是大人了。他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是大人了,意味著什么呢?

很快,頭曼知道了大人該干的事情。頭曼從湖邊回去的路上,碰到了老匈奴,他用手抹了一下嘴,對頭曼說,你的胡子都長出來了,你還不著急嗎?

頭曼看著老匈奴的嘴,他嘴上并沒有吃羊肉留下的油漬,他抹什么呢?少頃,頭曼明白了,他有要緊話要說。頭曼對他笑笑說,有什么話,你就像大羊給小羊遮陽一樣,給我說吧。

老匈奴又用手抹了一下嘴,才對頭曼說,要想當上匈奴的單于,必須要有一樣東西,你父親束拘這么多年沒有宣稱自己是單于,就是因為缺那個東西。

什么東西?

小金人。

頭曼一驚,叫了一聲。有了小金人,才能當上匈奴的單于。他雖然不知道小金人在哪里,但這件事像大風,沖散了眼前的迷霧,讓他更清楚地看到了目標。他問老匈奴,小金人在哪里?

據說在東胡,但不知道在誰手里。

能找到嗎?

如果下功夫,像把石頭舉到撐犁(天)上那樣,應該能找到。

那我們去找。石頭再大再重,也沒有人的心大,要想舉起,就一定能舉到撐犁中去。

于是,頭曼便和老匈奴一起失蹤了。

頭曼失蹤的那天早晨,老匈奴對頭曼說,我帶你去遠處看一些在匈奴中看不到的事情。頭曼問他,在匈奴中看不到的事情是什么?他說,看了你就知道了,你要找到小金人,不經歷一些在匈奴中經歷不到的事情,怎么能找到?頭曼好奇,便跟老匈奴出了攣鞮部的駐牧地。

他們二人像河里流走的水,說不見就不見了。起初,束拘讓匈奴們去找頭曼,找了三天不見影子。束拘便又讓匈奴們去找那位老匈奴,找了三天,還是不見影子。束拘生氣了,說正是放牧的好季節,不要因為這件事耽誤了牛羊。匈奴們便不找了,束拘說牛羊的事情要緊,那頭曼和老匈奴便不要緊。后來,匈奴們以為頭曼和老匈奴喂了狼,再后來又覺得他們會餓死在外面,一個十六歲的孩子和一個那么老的老人,在外面沒有挏馬酒(馬奶酒)、羊肉和奶茶,怎么能活?

頭曼和老匈奴流落到了東胡中,東胡人認出他們是匈奴人,但他們瘦弱的樣子,像吃不上草的羊,跑不動的馬,便把他們留了下來。老匈奴還是不說話。頭曼問他,你讓我看的事情呢,在哪里?小金人又在哪里?我們怎樣去找?老匈奴動了動瞇著的眼皮,說了一個字,等。

這一等,等了三年。

前兩年,頭曼沒有坐著干等,他一直在找小金人。他結交了一大批東胡朋友,他暗暗試探他們,又明著問他們,都找不到小金人。他覺得離小金人不遠了,但它仍躲在隱蔽角落里看著他,他走過的路還不夠長,吃過的苦也不夠多,他還得找。兩年間就這樣忙碌著,倒也沒有煩惱。

到了今年,他聽到東胡的兩件事后,突然就不平靜了。

第一件事與駱駝有關。東胡的駱駝善跑,耐力強,在西域很有名。一隊東胡士兵騎著駱駝去東胡邊界的沙漠巡邏,遇到沙塵暴,丟了一峰駱駝。他們找不到它,只好返回駐牧地。幾個月后,他們又去巡邏,在一個沙梁上發現了它的尸體,它兩條前腿努力向前,一副要爬回東胡的樣子。它在沙塵暴中誤入丁零國,在臨死前仍想回到東胡。

一個東胡人說,那天出去巡邏時,那峰駱駝看了太陽和山峰,它記得回來的路。老匈奴聽到這件事時,臉上浮出一絲笑,看了一眼頭曼。老匈奴這一眼把頭曼看醒了,他產生了回到匈奴中的想法。

第二件事與一個十八歲的勇士有關。東胡的少年在十歲時就能上戰場,在十歲這一年,每個少年都有死和活兩種可能,要么在十歲戰死,要么成為勇敢的戰士。那個十八歲的勇士在戰場上殺了七個敵人,提著七個頭蓋骨回來,獻給東胡中有地位的人做酒器喝酒。頭曼看見他和自己一般高,心里涌起復雜的滋味。

幾天后,頭曼在吃羊肉,那勇士經過頭曼的穹廬,頭曼請他吃羊肉,他輕蔑地一笑說,吃自己的羊肉,是你這樣的人的事情,我只吃搶來的羊肉,我有那么多搶來的羊肉,吃一年都吃不完。說完,他怪笑幾聲走了。老匈奴恰巧在一旁,也怪笑著。頭曼嘴里的羊肉沒有了滋味,臉一陣紅一陣白。

頭曼幾天都沒有再吃羊肉,那勇士的話像釘子,讓他頭疼。他覺得前兩年的他在沉睡,到了十九歲突然醒了,知道了很多事情,他想回到匈奴中去。至于小金人,他覺得現在不是找的時候,他相信以后一定能找到小金人。他把這個想法告訴老匈奴,老匈奴笑了笑,一句話也不說。

頭曼有些生氣,想對老匈奴說,你把我帶出來,卻不管我,如果你突然死了,我連個明白話也聽不到。但他看到老匈奴一臉鎮定,便把話咽了下去。

頭曼心煩,便到提兜河邊來散心。河水發出舒緩的流淌聲,他苦悶,覺得流水聲變成了拳頭,在擊打他的心。

頭曼看著遠處的雪山,便覺得他回匈奴的路,像雪山一樣遙遠。他沮喪地低下頭,河面閃出一片白光,他仔細看,白光是從漣漪上反射過來的,刺入他的眼睛,他的眉毛顫了一下。

他握緊拳頭,眉頭舒展開來。

河面上的漣漪仍在動。

他看著漣漪說,頭曼啊,水的反光又不是刀子,你怕了嗎?

說完,他把頭扭向一邊,自己回答自己,頭曼沒有害怕,他是匈奴,會怕什么呢?

他笑了,現在有意思的事情,就是自己回答自己。

很快,他又覺得無聊。人不能聽自己說話,聽多了,耳朵會出問題,會變得像孤獨的羊。他想讓自己高興一點,但沒有好事情,怎么能高興起來?他心里像是有兩只手,一只是高興,另一只是不高興,它們打來打去分不出勝負,他更難受。

他含糊不清地嘟嚕了一句,意思是什么,自己也沒聽清。他生氣了,索性把心里話喊了出來,頭曼啊,你怕了嗎?什么事情難住了你?

他的喊叫聲剛落,身后有人應了一聲,頭曼,你是匈奴,不會怕什么,但是不應該走神。

頭曼回過頭,看見一個東胡老人向他走來。頭曼要起身,老人示意他別起來。待老人在他身邊坐下,他才看清老人很瘦,渾身的骨頭像要撐破皮戳出來。老人的臉蒼白,像不足一歲的小羊羔的羊皮。頭曼覺得好像見過他,想了好一會兒,卻一點印象也沒有。老人發現頭曼眼中有疑惑,便笑笑說,你這樣看著我,我身上有你想看到的東西嗎?

頭曼趕緊說,我好像在哪里見過你?

我見過你很多次,但每次都因為離得遠,你沒看見我。你要說見過我,那就是在夢里。

頭曼點頭。

老人說,你不知道,人如果走神,比害怕還不好。

頭曼的臉紅了,在心里想,頭曼啊,你還是沒被馴過的馬駒。心里這樣想,但他嘴上卻不說,而是誠懇地問老人,那怎樣才能不走神,把不好變成好?

老人不回答,卻問起另一件事,你的徑路刀呢?

丟了。頭曼的臉變得更紅了。

找了嗎?

找了,一直沒找到。

你已經十九歲了,不能沒有徑路刀。

頭曼覺得臉很燙,他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臉,才知道心里的東西跑到了臉上。他咬咬嘴唇,把臉上很燙的東西咽回心里。臉上不燙了,腦子便清醒過來,頭曼問老人,你也知道我們匈奴的徑路刀?

我知道你的很多事情,包括你是怎樣從匈奴來東胡的,我都知道。

頭曼的嘴張了張,沒有說出話。

老人說,頭曼,你聽我說,你已經十九歲了,你不能留在東胡,應該回到匈奴中去,你是匈奴將來的大單于,有很多事情等著你去做。

頭曼一驚,想說什么,但又什么也沒說。

老人見頭曼不作聲,便又問,怎么啦,你邁不動回匈奴的腳步嗎?你是缺力氣,還是缺勇氣?

我咋回去?頭曼想說他還沒有找到小金人,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老人看見頭曼在猶豫,便說,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回去,就把雙腳交給腳下的路,任何一條路都能帶領你回去。

頭曼好像聽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他想說出自己的不解,聽老人為自己解惑,但老人冷冷地看著他,他便又把想說的話咽了下去。他在心里嘆息,頭曼,你這是怎么了,心里連幾句話也裝不住,別人看你幾眼,你的心就像裂開的奶桶一樣,什么也留不住嗎?

老人眼睛里面有冷冷的光,但并沒有壓到頭曼身上,倏忽一閃便消失了。少頃,老人又說出了讓頭曼臉紅的話,你唯一缺的是一把徑路刀。

我有徑路刀……是我父親束拘在我六歲那年給我的。

但是你把它弄丟了。

我能把它找回來。

有這個決心就好,我相信你。說完,老人笑了,他蒼白的臉變得像春天的百合花,頭曼覺得在哪里見過他,便試探著問老人,以后我在哪里找你?

老人不接他的話,笑笑說,今天的見面就夠了,以后沒有必要再見面。

為什么?

剛才我給你說什么了?

頭曼反應過來,老人剛才告訴他,他是匈奴將來的大單于,而且已經十九歲了,應該回到匈奴中去。他這一走,以后怎么能見到老人呢?頭曼想和老人好好說說話,今天碰到老人,真是太好了,是老人提醒他,他是匈奴將來的大單于,就這一句話,就讓他渾身有了力量。他苦惱了這么多天,今天終于知道了腳下的路。這樣想著,他笑了。

明白了吧?老人問。

明白了。頭曼把疑惑死死壓到心底,再也不讓它跑到臉上。

這時,一團影子閃到頭曼和老人身邊。影子太快,直至停下,他們才看清是一名東胡士兵。他看著頭曼和老人,眼睛里像是要噴出火。頭曼和老人坐著不動,他們知道人眼睛里噴不出真火,這只是一種神情,順著這神情看進去,能看清人的心。

很快,頭曼和老人都看出,東胡士兵心里有怒火。不要緊,人的心同樣噴不出真火,但心里有怒火的人,會讓拳腳變得像火焰,會用殺人的方式讓火焰燃燒干凈。

東胡士兵眼睛里的火退了,但牙齒咬得咯咯響。

頭曼和老人仍不動,東胡士兵心里有怒火,一會兒在眼睛里,一會兒在牙齒上,怒火不熄,他平靜不下來。所以他們不動,不說話。

東胡士兵的牙齒不再響了,他的手伸向腰間的彎刀。他不能咬碎牙齒,怒火從他的牙齒跑到了手上,他要出刀,要變成一只狼。但他卻突然怪笑起來,笑過幾聲,怪聲怪氣地說,你們剛才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你們兩個人有麻煩了。

頭曼的呼吸粗了,手伸向腳邊的石頭。老人用腳碰了頭曼一下,示意他不要動。頭曼明白了老人的意思,東胡士兵突然從狼變成了狐貍,等一等,看他要干什么。

東胡士兵并未抽出刀,只是拍了拍刀鞘,那刀便發出脆響。他的意思很明顯,他隨時可出刀。

老人看著東胡士兵說,你是東胡人嗎?東胡有偷聽別人說話的人嗎?

東胡士兵臉上浮起窘色,但很快從眼睛里又噴出怒火,把那層窘色壓了下去。他瞪圓眼睛,盯著老人說,你剛才為這個匈奴出主意了,你還算東胡人嗎?

老人不說話。

東胡士兵又盯著頭曼,大聲說,我們東胡留了你,給你吃了三年東胡的羊肉,喝了三年東胡的挏馬酒,你竟然要回到匈奴中去。你回去干什么,帶匈奴來打我們東胡嗎?

頭曼也不說話。

東胡士兵氣呼呼地叫起來,即使我們東胡的大汗知道了這件事,也不會怪罪我,因為我做了對東胡有好處的事情。

老人皺起眉頭。

東胡士兵看見老人身上的狐貍皮背心,眼里閃出一絲驚異。他對老人說,這件事我也可以不報告大汗,不給任何人說,但是你得滿足我的要求。

什么要求?老人問。

把你穹廬里所有的東西,還有所有的牛羊,還有這件背心,全部給我。說完,他嘖了一下嘴。

老人舒展開了眉頭。這個東胡士兵不是狼,也不是狐貍,而是貪婪的兔子。他對東胡士兵說,我答應你,但你要說話算數。

我說話算數,我保證我說的話像石頭一樣重,不像水一樣輕。

老人說,好吧,我所有的東西都是你的。

東胡士兵示意老人脫背心,老人脫下了背心。東胡士兵唇角浮出滿足的樣子,走到老人身邊,伸手去拿背心。頭曼看了一眼老人,又看了一眼東胡士兵,心里突然涌起一股熱意,手一伸就抓起了那塊石頭。老人眼睛里閃出驚異,想攔住頭曼,但頭曼胳膊一揚,石頭已經砸在了東胡士兵的頭上。東胡士兵一聲悶哼,倒了下去,想掙扎爬起來。

你想把他砸死?老人的聲音冷冷的。

頭曼被自己嚇著了,手里握著石頭,不知道是否該往東胡士兵頭上砸。

你干什么,你是一個什么人?老人的聲音在一瞬間由冷變熱,像火一樣噴過來,頭曼感到渾身一陣燙。

東胡士兵掙扎著爬了起來,手伸向刀把。頭曼的眼睛瞪圓了,但他沒殺過人,仍猶豫著不動。

用他的刀,殺了他。老人吼了起來。

頭曼扔下石頭,一腳把東胡士兵踢倒,用眼睛瞪東胡士兵。

老人又吼,你要殺了他,你殺不死他,到最后你只能被他殺掉。

頭曼從東胡士兵腰間抽出刀,手起刀落,東胡士兵的頭滾到了一邊,噴出的血在地上變得像一朵紅花。少頃,頭曼才反應過來,都是東胡人,老人為什么讓他殺了東胡士兵?頭曼在猶豫,他殺不殺老人?老人也是東胡人,如果老人把這件事說出去,他還能在東胡待嗎?

老人向頭曼走來,頭曼握刀的手晃了一下,老人看見了,但沒停。老人走到頭曼身邊,皺著眉看了一眼頭曼,很快眉頭又松開,對頭曼說,把刀插回刀鞘,這把刀沒有罪。老人的語氣平和了很多,讓頭曼想起父親束拘,他好像也說過這樣的話。頭曼聽從了老人的話,把刀插回刀鞘。

老人問頭曼,你是第一次殺人?

頭曼點頭。

老人感嘆,這就開始殺人了,人第一次殺人都是被逼的,有了第一次,命就不是自己的,而是刀的了,得一直殺下去,一輩子都停不下來。

我……頭曼覺得老人的話說到了他心里,他打消了殺死老人的念頭,想說一點什么,但又不知道說什么。剛才,他抓起石頭和拔出刀時,手好像不是他的,心里一熱,就出手了。噢,殺人是心先熱,是心先殺人,至于手嘛,都是跟著心的,一點也不難。我是匈奴,匈奴都是這樣殺人的嗎?

老人說,只要殺過一次人,就有了罪,只有不停地殺人,才能把罪壓住,才能讓自己活下去。現在你不懂這些,以后的路還長,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老人一臉冷峻的神情,這樣的事情他見多了,說起來很從容。

頭曼覺得頭疼,他從來沒想過殺人,沒料到事情到了跟前,就由不得他了。手抖了一下,他把手握成拳頭,便不抖了。

提兜河中的漣漪仍在泛著光,頭曼盯著漣漪,再也不覺得那閃光是刀子了。這么快,一切都不一樣了,他想起自己是匈奴將來的單于。不殺別人,就會被別人殺,這就是在刀刃上活命,人順著刀刃活,才能活下去。

這樣想著,頭曼笑了,身體里突然有了力氣,有了力氣,再大的沙漠,再遠的路,他都不怕。

但是他一轉頭,卻發現老人不見了。

老人是什么時候走的?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突然,頭曼看見老人坐過的地方,有一把徑路刀。他認出是自己的徑路刀,接著又想起他就是在這兒丟了徑路刀。他一陣欣喜,撿起刀掛在腰間。我找到了丟失已久的徑路刀,這多么像夢,夢醒了,我有了徑路刀,是老人像夢一樣讓我找到了徑路刀。

今天真奇怪。

回到東胡駐地的穹廬里,頭曼悄悄給老匈奴說起那位老人,老匈奴一臉驚訝,盯著頭曼看了好一陣子,才對頭曼說,你說的那位老人,是東胡的毉,在幾年前就已經死了。

當天晚上,頭曼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在夢中,一只白鹿走到他跟前叫了一聲。他想弄清楚白鹿為什么叫,便去看它的眼睛。白鹿身子一扭,撒開四蹄跑了。他追白鹿,白鹿跑得快,他亦加快速度,眼看要追上了,它卻一閃不見了影子。他像醒著一樣,堅信白鹿藏了起來,他要找到它。

往前走出一段路,頭曼看見山岡在上升,一聳就到了天上,河水也在往天上飄,泛出一片片白光。他伸出手,卻不知道自己要抓住什么。雖然在夢中,他還是想起束拘說過的話:握住徑路刀的手,能握住今生和來世。他下意識地看了看手,又摸了摸腰帶,手垂了下去。

雖然是在夢中,但頭曼仍記得在今天,那位毉讓他在提兜河邊找到了徑路刀。但是為什么我的腰上什么也沒有?噢,以前的事情像釘子,把這個夢死死釘在以前,不讓今天的事情進入夢中。我沒有徑路刀,什么也握不住。他嘆息一聲,甚至為自r3vKGJVVynztL11qHjtGgA==己在夢中嘆息而納悶。

山岡還在上升,河水還在往天上飄。太奇怪了,頭曼想讓夢結束,但夢不聽他的,他急得團團轉。這時又傳來白鹿的叫聲,他側耳聽,那叫聲持續了一會兒,變成了人的聲音。他睜大眼睛,沒有人,也沒有白鹿,為什么有鹿叫,還有人在說話?

很快,傳來更清晰的聲音,在叫他的名字。他本能地要應一聲,但聲音在嘴邊戛然而止,他意識到夢要醒了,便想讓夢持續下去。

夢果然仍在持續。那聲音又傳了過來,仍在叫他名字。他應了一聲,聲音很大,像是把壓在心上的石頭拽了出來。

天還沒有亮,鹿叫仍在持續,頭曼突然發現上升的山岡又回到了低處,飄到半空的河水也回到了河床里。夢好像在搖晃,變得光滑,讓他站立不穩。鹿叫聲突然變大,夢豎立起來,頭曼一跟頭栽倒,他醒了。在醒來的一瞬,他又聽見鹿叫聲,一驚,便從狼皮褥子上爬了起來。

他意識到自己在穹廬中,鹿叫聲在穹廬外。

穹廬的羊皮門簾一晃,閃出一片晨光。頭曼揉揉眼睛,門簾卻已垂下,穹廬內又暗了下來。匈奴把氈房叫穹廬,頭曼到了東胡后,一直認為東胡人的氈房也是穹廬,他嘴上不說,心里卻一直這樣想。這不是我應該長久待的地方,我殺了東胡士兵,遲早會被東胡人知道,我不趁早走,只能被東胡人殺掉。頭曼猛地坐起,不,那位毉說過,只有殺別人,才能讓自己活。頭曼的手伸向羊皮衣服,他決定離開東胡,回到匈奴中去。

那叫聲又傳來,但很快又弱下去了。頭曼盯著羊皮門簾,像在找窺視他的人,或者要砸過來的拳頭。沒有人,穹廬里很靜,頭曼的呼吸變粗,心也在狂跳。

鹿叫聲又響起。

頭曼穿上羊皮衣服,老匈奴還在睡,他要走,卻聽見老匈奴在叫他的名字。頭曼低頭看老匈奴,他躺在羊皮褥子上,一副正在酣睡的樣子。頭曼湊近老匈奴輕喚一聲,老匈奴突然開口說,走吧。

頭曼一驚,問老匈奴,你不走嗎?

我還不到走的時候。

那你什么時候回去?

到了該回去的時候,我就回去了,到時候你一定能看見我。老匈奴說完,側過身去,不讓頭曼看他的臉。

頭曼走到穹廬門口,掀起羊皮門簾,又回頭看了一眼,老匈奴像是又睡了過去,他便一步邁了出去。

頭曼循著鹿叫聲往前走。

鹿叫聲像在移動,頭曼越往前,它越遠。他加快步子,像夢里一樣要弄清楚鹿到底在哪里。很快,他斷定穹廬外沒有鹿。接著,他又斷定那叫聲不是狐貍的聲音,接著又斷定不是野山羊,再接著斷定不是哈熊(狗熊)。

聽來聽去,頭曼聽得頭疼,仍不能得出結果。

腳下有一塊石頭,頭曼一腳把它踢飛,旁邊的柵欄發出一聲響。柵欄旁有一匹馬,受到驚嚇,打出幾聲響鼻。頭曼愣了愣,仍覺得那聲音是鹿發出的。

鹿來找我了,鹿要把我引回去,回去的路很長,所以鹿才這樣叫。

頭曼的呼吸變粗,老匈奴曾給他說過,每一個匈奴,遲早會與鹿相遇。當時他不明白,老匈奴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只有鹿,會讓匈奴強大起來。他仍不明白,便只能猜,但他最終還是不明白,鹿會如何讓匈奴強大?

那么,現在就是老匈奴說的“到時候”了?

頭曼跟著那聲音越走越遠。他越是不能斷定那聲音是鹿發出的,便越相信就是鹿在叫。

頭曼走遠了,起初,東胡人的穹廬在他身后變得模糊,后來便隱在霧中,直到穹廬后面的山也模糊了,頭曼都沒有停。那聲音響起時非常像鹿叫,落下去變弱時,又不像。他的眼睛大睜,那聲音像大手拉著他,他已無法擺脫。

走了一上午,頭曼餓了。他停下,這才發現那叫聲消失了。如果那叫聲是鹿發出的,那么鹿現在一定躲了起來,它不叫,嘴緊緊閉著,像巖石一樣硬。

頭曼大叫一聲,咑!

頭曼在去年學會了說“咑”。他想起匈奴說這個字時,像從嘴里蹦出石頭,刀砍下來,箭射過來,都不眨眼,只是用身體往上迎。他很高興,學會說“咑”,還有什么能難住我?

頭曼又大叫一聲,咑!然后往前走。

他一腳下去,感到腳底松軟,才發現自己踏進了沙漠。他很高興,攣鞮部的駐牧地在沙漠里,進了沙漠,會越走越近。

頭曼不知道匈奴們已忘了他,他慢慢在沙漠中走,覺得四周的沙丘,還有不遠處的那棵胡桐樹(胡楊)很熟悉。他的腳踩進沙坑,身體趔趄了一下,他站穩,覺得渾身有勁。三年前我從這兒去了東胡,現在從這兒走回去,我已經不是那個小匈奴,我長成了大匈奴。

頭曼口渴,看見不遠處有一條河,河邊還有樹,便想走到河邊去喝水,但他很快發現那不是河,也沒有樹,只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樓。

頭曼揉揉眼睛,以為海市蜃樓會消失,但是不行,明明海市蜃樓是假的,但他越看卻越覺得是真的。噢,沙漠太寂寞,便讓地氣幻化出河流和樹,自己讓自己高興。

頭曼一點也不高興。

走到這么奇怪的地方,頭曼心里有了失落感。他嘖了嘖嘴,反而更渴了,嘴唇還一陣痛。他用手摸嘴唇,立刻叫起來,嘴唇不知在什么時候裂了。他昨天下午喝過挏馬酒和奶茶,但一晚上過去了,今天上午又走了這么多路,能不渴嗎?人渴了就得喝水,只有水能把身體里的火壓住,如果壓不住,火就會躥上來,會把人燒壞。他用舌頭舔舔嘴唇,還是疼,便不敢再動了。

一陣風起,海市蜃樓中的“河流”和“樹”開始搖晃,像是“河流”要流到撐犁中去,而“樹”要鉆入地底下。

頭曼緊盯著海市蜃樓,他不知道它是怎樣出現的,但他想看到它怎樣消失。

風很快就停了,那“河流”和“樹”模糊起來,倒是一塊大石頭從海市蜃樓中掉出,清晰地偃臥在遠處。頭曼以為它是幻影,仔細看過后發現是真的,旁邊還有草。它比東胡人駐地的石頭大,讓他覺得是一座山。

頭曼向大石頭走去。

他遠遠地盯著大石頭旁的草,他走過去就是為了草。他在七歲時聽說過,沙漠中長草的地方,底下必然有水,如果底下沒有水,在沙漠這樣的地方就不會長草。他摸了一下腰間的徑路刀,當時父親對他說,從此這把徑路刀就在你身上了,你往大長,它也長;你在,它就在。有一天你就會知道它的用處。

現在,到了用它的時候。

頭曼要用徑路刀把那一小片草地劃開,然后向下挖,直至找到水。他渴壞了,不喝水會死。

費了很大勁,頭曼挖出了水。水很少,但驚得他笑起來。他趴在沙坑中,把嘴湊向那一小汪水。嘴里很快有了濕潤的舒適感,他繼續往嘴里吸。水很快沒了,他把嘴往沙子深處伸,用力吸。又喝到一點水,但沙子進了嘴里,他舍不得把水吐出,便用力咽下。水進了肚子,沙子也咽了下去。他又笑,餓得不行了,用沙子撐撐肚子,會好受一些。

直到再也吸不出一絲濕意,他才從沙坑中爬出,背靠石頭歇息。

太累了,他不想動,便閉上眼睛養神。其實他靜不下心,他喝了水,喘了氣,歇了腳,還得回到匈奴駐牧地去,三年了,父親束拘和母親興庫一定急壞了,讓他們看到自己,他們會非常高興。匈奴的名字是孩子出生后,父母隨便取一個稱呼就用一輩子,所以匈奴不忌諱直呼父母的名字。匈奴只有名字,沒有姓,而名字也只是隨便取的,一個匈奴嬰兒出生了,父親會根據天氣,地理位置,或那天發生的一件事,給孩子取一個名字。頭曼的名字也是剛出生時得到的,意思是“一萬”。頭曼出生的那天,有居住于別處的一萬名匈奴歸并父親管理,父親很高興,便給他取名為頭曼。

匈奴從不改名,那個一出生就得到的名字會陪伴他們一生。匈奴把稱呼名字視為最高的尊重,子女可以直接叫父親和母親的名字,外人覺得奇怪,但他們卻極為慎重。

頭曼從小把父親叫束拘,把母親叫興庫,三年沒見他們也忘不了。

那聲音又隱隱響起,頭曼起身,皺著眉頭,用雙手捂住耳朵上路。

那聲音卻像從頭曼手指縫里鉆了過去,在他耳邊仍響著。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捂耳朵的雙手落了下去。咋回事,那聲音怎么還在?我到了這里,它還跟著我。他側耳聽了聽,便笑了。好吧,你把我帶到了這里,你還得送我往前走。

頭曼的雙腳邁得快了起來。

到了傍晚,頭曼才發現他迷失了方向。他本以為是向著攣鞮部駐牧地的方向在走,但方向一錯,便不知朝著哪里走了半天。半天走過的路不少,他把自己走丟了。

頭曼扶住一棵胡桐樹,無力再邁出一步。不是他雙腿無力,是他心里沒有了力氣,人的心里一旦無力,身體就會發軟,手腳也不聽使喚了。

天邊的云彩已變成黛色,天快黑了。頭曼嘆息,天一黑,就是一個晚上,我咋熬過去?

頭曼無奈地靠在胡桐樹上,想歇息一下,但他只是輕輕一靠,粗壯的胡桐樹卻動了,樹上的枝葉嘩啦響,樹下還閃出一團影子。頭曼驚異,我軟得一步也邁不出,怎么會讓樹晃動?

頭曼正詫異著,那團影子移到了他腳下,他才看清是一只兔子。兔子躲在樹下,受他驚嚇便亂躥起來。噢,兔子,我嚇著你了。頭曼的話音未落,樹上又傳出響聲。頭曼抬起頭,便看見樹上有一只鷹,在盯著兔子。

噢,不是我嚇著了兔子,是鷹。頭曼覺得難堪,想苦笑,但他沒有笑的力氣。

兔子躥到頭曼腳下,想借他躲避災難。頭曼想幫它,握緊了拳頭。

鷹從樹上俯沖而下,撲向兔子。兔子反應快,覺得頭曼幫不了它,跳起來向前躥。鷹看見兔子要跑,像樹葉一樣一旋,又向兔子飛去。

頭曼無奈地松開拳頭。

鷹叫著飛過去,兔子向旁邊的樹林跑,它只要跑進樹林,樹枝會擋住鷹,它便可逃走。鷹識破了兔子的意圖,飛到兔子頭頂撲下來,一爪子下去,便抓在了兔子的屁股上。鷹用的是老辦法,它抓兔子的屁股,兔子疼痛難忍便會回頭,它便會抓瞎兔子雙眼,然后把兔子的腰扭斷。但鷹今天遇到的是老練的兔子,雖然它的屁股被鷹的尖爪抓得很疼,但它卻不回頭。鷹在撲騰,兔子在掙扎,一股塵灰被攪起,把它們遮裹得一團模糊。

頭曼不知該如何是好。

頭曼沒辦法,但富有逃生經驗的兔子卻有辦法,它用力爬起來,拖著獵鷹向不遠處的蒺藜叢鉆去。鷹爪在兔子的屁股上抓得太深,無法甩開兔子,被兔子拖得失去平衡,拖進了蒺藜叢里。鷹發出慘叫,但兔子仍拖著鷹往前跑,一根粗刺“噗”的一聲,扎進了鷹的胸部。鷹慘叫,兔子身上也流著血,慢慢地都沒有了動靜。

頭曼吃驚地看著,鷹和兔子都死了。

它們死了,命沒了,但身上的肉還在。頭曼欣喜,掙扎著挪向那只兔子。他雖然渾身發軟,但他知道兔子會讓他增加力氣,每往前挪一步,就離希望近一步。他雙眼緊盯那只兔子,心里熱了。人的心熱就是有了力氣,心里有了力氣,雙腿也就能邁開了。他深吸一口氣,向兔子走去。

終于走到了血肉模糊的兔子跟前,頭曼抖著手,提起兔子,喃喃著一句模糊的話,用徑路刀割開兔子胸膛。一股復雜的情感涌入心頭,他覺得害死兔子的不是鷹,而是他,但他顧不了那么多了,張開嘴開始撕咬兔子。

很快,他的嘴變紅了,喉嚨快速蠕動著。

吃了兔子,頭曼有了力氣,一口氣走出很遠。

天很快就黑了,但頭曼沒有停,一直在往前走。黑夜是張著大嘴的巨獸,山岡被吞沒,沙漠被吞沒,但它吞不了頭曼,雖然越往前走天越黑,但他不怕,也不累。

偶爾,頭曼會愣一下,那聲音在什么時候消失了?它像一個人,一直在送他,送到這里,覺得他已經踏上正道,便悄悄離去了。頭曼想起那位東胡老人,雖然傳說他已經死去多年,但頭曼堅信在提兜河邊遇到的是活著的東胡老人,東胡老人也是為了送他,才出現的。

我一定要回到匈奴中去。這樣想著,頭曼的雙腳更有勁了。

天亮后,頭曼走到一條河邊。

他聞到一股熟悉的氣息,不光是鼻子,整個身體都變得很舒適。對,這是攣鞮部駐牧地的氣息,他從出生聞到十六歲,忘不了。

快到家了。

頭曼往河里看了看,水很深。但他不怕,他五歲就會游泳,這條河難不住他。再說了,走到這里多不容易,再難都得過河。

頭曼緊了緊腰帶,準備下水。

停下。一個聲音從他身后傳來,頭曼回過頭,便看見一個人站在身后,詫異地看著他。那人身邊有一片蘆葦,他是從蘆葦里出來的。一陣風刮起,蘆葦動,那人的衣角便飄蕩,讓頭曼覺得他的衣服是蘆葦做的。那人發現頭曼在看他的衣服,瞪了一眼頭曼,頭曼便把目光從他衣服上移開。

頭曼想起在提兜河邊被他殺死的東胡士兵,斷定這個人會攔他,手便伸向腰間的徑路刀。握住徑路刀把后,他聽見手指關節響了一下。

來人從身邊抓起一支船槳,做防衛狀。

頭曼斷定,這個人是這條河上的船夫,他手上有船槳,附近就一定有船。

來人看一眼頭曼握徑路刀的手,放下船槳,向頭曼走來。到了頭曼跟前,他上上下下看了頭曼一陣子,用大人對小孩說話的口氣對頭曼說,你想過河嗎?

頭曼不作聲,他不認識來人,為什么要說出自己的秘密?

來人生氣了,吼聲像雷聲般響起,你想過河,為什么不給我打招呼?

我沒看見你。

你不會好好用眼睛,我早就看見了你,你卻看不見我。

頭曼發現他并無惡意,加之自己確實沒有發現他,便有些不好意思——他已經十九歲了,卻不會好好用眼睛,真不應該。他想對來人說話,但忍了忍沒出聲,他想再等等,觀察一下那人再說。仔細觀察之下,頭曼看見他的眼窩深陷,失聲驚叫,你是匈奴?

我是匈奴,怎么啦?

頭曼很高興,見到了匈奴,回去的希望更大了。但他又有些疑惑,這里是東胡人的地盤,這個匈奴為什么會在這里?他不怕死嗎?如果東胡人發現了他,還不得一刀一刀割他,割上三天,才把他割死?頭曼一急,便問他,你為什么在這里?

他也認出頭曼是匈奴,臉上便有了笑容。很快,他又認出頭曼是束拘的兒子,是三年前失蹤的頭曼,就笑出了聲。你終于往匈奴駐牧地的方向走了,我這三年沒白等。說著,他的笑聲更大了。

頭曼細問之下才知道,他三年前和老匈奴離開匈奴駐牧地,束拘派人找過幾番后,便讓匈奴們去牧羊,但他暗地里派了幾個匈奴去找,其中一人就在這條河邊等待頭曼。束拘估計頭曼會去東胡,便讓這個匈奴在這里等,直到頭曼出現。

頭曼叫了一聲束拘,心里熱乎乎的。他一把抓住匈奴的手,激動地說,我是為了一個想法才去東胡的,束拘應該會原諒我。

匈奴說,束拘應該能猜得到你的想法,所以才派我到這里來,我在這里當了三年東胡人。

頭曼仍沉浸在馬上就要回到匈奴駐牧地的喜悅中,沒有意識到匈奴的苦衷。他對匈奴說,你這三年,比吃不上草的羊還辛苦,如果我回不來你怎么辦?

匈奴有些不高興,他壓了壓怒氣說,你三年不回來,我等三年;你十年不回來,我等十年。

頭曼皺了一下眉頭問,如果我一輩子不回來呢?

匈奴終于壓不住怒氣,聲音一下子大了起來,有一輩子把自己忘得干干凈凈的匈奴嗎?如果你一輩子不回來,你要這一輩子干什么?

河水的流淌聲驟然大起來,流水聲本來很小,這個匈奴出現后,就突然大了,震得頭曼的耳朵疼。

少頃,匈奴突然由怒而笑,而且一笑就笑了好久,等笑夠了,才問頭曼,你為什么要過河?

我是匈奴人,我們的駐牧地在河那邊,我要過河,要回家去。

看來這三年你在東胡沒有白待,我記得你三年前這么高。匈奴說著,用手比劃了一下,那是頭曼三年前的身高。現在,你這么高。他說著,把手往高抬,又比劃了一下。

頭曼心頭涌起一股酸意,說不出話,只是點了點頭。

匈奴說,你在東胡三年,東胡的羊肉和馬奶,讓你長高了個頭,變聰明了,但最后還是沒有把你喂養成一個東胡人。說完,他又笑了一聲。

頭曼對匈奴說,我是匈奴人,這一點什么也改變不了。

我們匈奴人都是這樣,活著時活的是匈奴的樣子,死了也要死出匈奴的樣子。

東胡人都知道我們匈奴是這樣的。

東胡人不是知道我們匈奴,而是非常了解。我們匈奴的很多事情,東胡人都了解,這不是好事情,別人一眼看到了你心里,你就會有麻煩。就像剛才,你遠遠地走過來,我就知道你要過河,你卻一點也沒發現我,這可不好。你知道嗎?

我要過河,一定要過河,我是匈奴將來的大單于,不回到匈奴中去,怎么在將來當大單于。頭曼對這個匈奴有了好感,索性把心事說了出來。

匈奴很吃驚,盯著頭曼看。慢慢地,他臉上的驚駭消失,浮出一層迷惘。他嘆息一聲,對頭曼說,你是匈奴將來的大單于,這是大秘密,你不能隨便說出來,就是死,也不能說出一個字。

頭曼點頭。

匈奴說,你放心,雖然我知道了你的大秘密,但我為你保密,對誰都不說。

頭曼說,我相信你。但是頭曼還是不放心,這個匈奴嘴上這樣說,誰知道他心里咋想的?

匈奴笑笑,但很快又變得愁眉苦臉,連連嘆息,說,哎,我不能用船把你運到對岸去,我在這里裝了三年東胡人,所有東胡人都相信了,才放心地讓我待在這里。現在,你離開東胡的消息恐怕已經像風一樣傳開了,誰都知道你是從我這兒過河的,東胡人會認為我干了辱沒東胡人靈魂的事情。到時候,哎,東胡人會一刀一刀割我,割上三天,才會把我割死。

頭曼不想為難他,便說,你不要為難,我游過去。

你游不過去,水太深。這么多年了,從來沒有人能游過去。再說了,我是所有人都認為的東胡人,明明看見你要過河,怎么能不管?

那怎么辦?頭曼沒了主意。

匈奴皺起眉,一片陽光照在他臉上,他的臉本來應該明亮,但卻一片烏青。他手里仍握著那支船槳,舉起又放下,反復幾次,最后舉起不再放下。他對頭曼說,上船,我送你過河。

你剛才說,你干了辱沒東胡人靈魂的事情,東胡人會一刀一刀割你……頭曼不解,也懷疑眼前的匈奴在騙他。

聽我的,上船。匈奴不再猶豫,拉著頭曼上了船。

可是你……頭曼說不出話。

匈奴不說話,船輕盈地劃向對岸。頭曼的心沉重起來,他送走了我,他怎么辦?船很快動了,匈奴說,你不用管我,我有我的辦法。你只管往前走,不,往高處飛,飛得高高的,讓我有看見你的機會。

頭曼還在愣怔,匈奴已經把船劃到了岸邊,他一推頭曼,頭曼便到了岸上。頭曼一陣惶惑,大聲向匈奴喊,你回去怎么辦?

匈奴不回頭,也不說話,調轉船頭準備往回劃。

頭曼心里突然熱起來,他想跳到船上,拉匈奴到岸上一起回匈奴駐牧地,但匈奴已將船劃到了河中心。匈奴回過頭對頭曼大聲說,放心地往回走吧,從現在開始,你的大秘密,只有你一個人知道。說完,匈奴跳進了河中。河面泛起漣漪,匈奴沉浮幾番,便沉了下去。

頭曼伸出手,但他抓不住匈奴,河中的漣漪轉瞬即逝,河面復歸平靜,像是什么也沒有發生。

主站蜘蛛池模板: 国产呦精品一区二区三区网站| 91网红精品在线观看| 999福利激情视频| 乱码国产乱码精品精在线播放| 欧美精品一二三区| 综合网天天| 欧美一级在线看| 波多野结衣无码视频在线观看| 在线网站18禁| 亚洲全网成人资源在线观看| 国产成人午夜福利免费无码r| av手机版在线播放| 亚洲欧洲自拍拍偷午夜色无码| 国产精品美女免费视频大全| 国产一级毛片网站| 免费国产黄线在线观看| 99久久亚洲综合精品TS| 成年人久久黄色网站| 久久无码av三级| 18禁黄无遮挡免费动漫网站| 国产亚洲精品97AA片在线播放| 亚洲欧美一区二区三区蜜芽| 亚洲第一福利视频导航| 91无码人妻精品一区二区蜜桃| 热久久国产| 日韩在线中文| 在线不卡免费视频| 免费黄色国产视频| 欧美久久网| 麻豆a级片| 九色视频线上播放| 高清欧美性猛交XXXX黑人猛交| 91www在线观看| 在线精品亚洲国产| 国产美女91呻吟求| 毛片在线区| 麻豆AV网站免费进入| 99国产在线视频| 国产精品女熟高潮视频| 日本亚洲成高清一区二区三区| 在线免费无码视频| 国产人人射| 日本国产精品一区久久久| yjizz国产在线视频网| 国产免费人成视频网| 18禁黄无遮挡网站| 综合色在线| 亚洲成人免费在线| 国产亚洲视频免费播放| 99久视频| 美女被操91视频| 国产欧美在线观看一区| 亚洲久悠悠色悠在线播放| 亚洲伊人电影| 欧美成人午夜在线全部免费| 亚洲一区网站| 亚洲色图欧美在线| 在线色国产| 国产成人精品高清在线| 无码av免费不卡在线观看| 久久久受www免费人成| 亚洲日本中文字幕乱码中文| 在线日韩一区二区| 97青草最新免费精品视频| 国产成人乱无码视频| 亚洲精品国产自在现线最新| 国产在线自在拍91精品黑人| 国产95在线 | 国内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久久影视| 国产99欧美精品久久精品久久| 国产欧美中文字幕| 全午夜免费一级毛片| 久久精品无码国产一区二区三区| 亚洲国产成熟视频在线多多| 国产精品分类视频分类一区| 国产永久无码观看在线| 热思思久久免费视频| 精品国产成人高清在线| 9966国产精品视频| 青青国产视频| 亚洲精品国产乱码不卡| 福利视频一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