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的片斷

1

“下雪了——”

孩子們都己睡去

母親也忙完了最后的家務

父親扭頭看著窗外 頓時有了困意

2

“雪下得大，但存不到地上”

飄零的雪 是天空的兒女

而沉默的大地 卻敞開歡迎的懷抱

少女走來走去 變得更加憂郁

3

“誰伴我在雪中行？”

大雪不能停止

你的疑惑 像另一種大雪

4

“雪天，睡覺是我用以

休養生息和躲避現實的法寶”

哦 在遙遠的地方

人們集體出走 村莊里空無一人

5

“我很欣喜，雪對我來說

是新年的開始”

一個季節蘇醒了

沉默的雪 替歷史張開了嘴唇

6

“命運沒有虧待我，

讓我遇到了你”

虛無的冬天 下起一場更大的雪

梳理心靈之歌 一聲又一聲

7

“在下雪的日子行走，

或佇立于積雪的荒野，愜意無比”

只有時間 在記錄生命的去處

而甜蜜 也會讓夢變得清晰

8

“世界變白，大地被覆蓋，

這是可以看得見的力量”

黃昏是一種無比美的結束

不再寬恕 也不再贊美

9

“你真的是我可以裝在心里的

那個人嗎？我常常這樣問自己”

一片雪 伸出白色手臂撫摸你

美滑落  隱入雪花彎曲的指縫中

10

“明天還有雪”

隱約的聲音響起

像是在告別過去 又像是

為贊美停頓了一下 又接著向前

槍

1

槍，被一名新兵背下戰場

戰爭就那樣宣告結束

槍不遺憾（經歷了那么多戰爭）

但槍不忍目睹那名新兵的命運

它擔心他會把刺刀的寒光

誤認為是閃電

更擔心他一著急，便替槍

吼出子彈的聲音

2

入夜，槍任由月光一層層落下

槍靜靜地躺著

傾聽遠處傳來的呼喚

很快，口號飄移向更遠的方向

槍看清了攤開的命運

任由背槍的那名新兵

背著它再次向后方走去

3

那名新兵把槍抓在手里

他的呼吸在奔跑

把踉踉蹌蹌的影子壘起成山巒

槍具有眺望高地的眼光

但那名戰士的手指

好像還陷在冰冷的巖石中

不知何時才能接近扳機

槍，墜入久久不散的濃霧之中

4

有鳥兒飛來，像是要從槍身上

尋找什么。槍看著鳥兒

回憶自己的輝煌和陣痛——

那時候，槍被裹進火焰之中

槍像憤怒的豹子

把尖利的牙齒狠狠咬向大風

當黎明終于到來

這個世界，像是什么也沒發生

槍在密布彈孔的陣地上

無法入眠

5

而現在，槍陷入寂靜

那名新兵想象戰爭，并忍受寂寞

然后把槍憂傷地擁抱在懷中

他不知道將等待多久

于是把槍拋向夜空

在月光中接住

從愛中拋出，在淚光里接住

槍一次次飛翔又一次次落下

那名戰士臉上的淚水

一次次落入緩慢流淌的河流

6

冬天，槍在大雪中沉默

雪山的影子落下，又被風吹走

槍渾身發出劇烈的顫響

那名新兵抓起槍，踢飛眼前的石頭

撲下來的陽光，在槍身上

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7

什么樣的士兵

才能說出槍的輝煌

什么樣的大河

才能照出槍的影子

什么樣的石頭

才能替槍說出心事

什么樣的交談

才能為槍立碑

8

那名新兵在后來成熟

再在后來變成老人

他背著槍在廣場上散步

到處都是沉默的面孔

人們看著他背上的槍微笑

那是他最熟悉的記憶

一如槍在當年對自己講出的話

槍保持沉默

作為槍，它早已習慣

要么驟然迸射

要么一聲不響

9

大多數人與槍擦肩而過

沒有握過槍的人，只能懷念槍的影子

懷念巖石與風的遙相呼應

槍默默把那位老了的戰士送走

任由大雪一場又一場落下

然后，槍被封存起來

從此，封存的那個大鎖

替槍看著春夏秋冬

替槍傾聽寂靜中的歌聲

10

每年，槍都深刻一次

每天，槍都會被人懷念

槍射出了那么多子彈

但是子彈帶不走槍

槍與時間和解

守著寂靜中的命運

11

現在，槍讓我的這首詩戛然而止

我停住，傾聽槍是否還有

不忍滴落的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