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中旬,在22國參與的“金磚+”外長對話會上,中方表示“全球南方”(Global South,指代亞非拉和大洋洲的發展中國家,范圍大致相當于77國集團+中國)不再是沉默的大多數,而是“覺醒的新力量”。這次在莫斯科以東的下諾夫哥羅德舉行的對話會,是為了給幾個月后在更東邊的喀山舉行的金磚十國峰會預熱。
俄烏戰爭進入第三個年頭,還看不到結束的曙光,普京最近高調訪問朝鮮和越南,續唱“西方不亮東方亮”;以色列攻打加沙的戰斗漸入尾聲之時,擊垮黎巴嫩真主黨武裝的準備工作已被提上日程;中美之間圍繞第一島鏈的地緣爭斗愈演愈烈,而一旦歐盟正式打響針對中國新能源汽車的關稅戰,北京必然會還以顏色……
在引人注目的“喧嘩與騷動”背后,靜水流深的全球經濟會朝什么方向發展?各主要經濟體之間又會呈現怎樣的力量消長呢?
根據5月份IMF發布的《2024/2025世界經濟展望報告》,2024年除了阿根廷、蘇丹、也門和科威特這少數幾國外,世界上其他國家和地區都會出現不同程度的經濟增長。
但這種增長在地理上的分布不均。總體上看,新興的經濟體要比老牌的工業化國家增長快,“全球南方”要比“全球北方”增長快。
根據IMF的報告,2024年發展中國家的平均經濟增長率將達到4.2%,而發達國家只有1.7%。
在眾多發展中國家里,印度的增速比較突出。經合組織(OECD)預計印度2024年的經濟增長率將達到6.6%,而且這種強勁的態勢還將持續到2025年。莫迪總理最近成功連任,主要依仗的就是經濟政績。
印度的經濟增長有許多現實的基礎。作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國家,印度擁有龐大的、年輕化的勞動力人群,他們是推動印度經濟增長的生力軍;處在中美地緣博弈中,印度坐收漁翁之利,成為美國資本和技術轉移的目的地;莫迪政府的一些經濟政策,像推動本土的工業化、國產化自主率等,起了一定的積極作用;隨著莫迪的成功連任,“莫迪經濟學”會不斷得到完善和發展,這為印度的經濟增長提供了政策保障。
自2022年GDP超過英國以來,印度已經是世界第五大經濟體;如果印度2024年能保持6.6%的經濟增速,那么GDP總量就很可能會超過日本,成為世界第四經濟大國。
另一方面,這次大選也暴露出印度許多自身難以解決的問題,包括階層歧視、無處不在的官員腐敗等。而且,“莫迪經濟學”也并非無往不利,諸多社會問題并沒有得到妥善解決,階層差異、地區差異日益加大,老百姓的不滿情緒日增。
莫迪雖然在印度人民黨(BJP)未超議會下院半數席位的情況下,聯合南印度的泰盧固之鄉黨(TDP)等盟黨迅速組建了新內閣,并于6月9日宣誓就職總理,但反對黨聯盟取得超過230個議席,預示著莫迪今后5年的施政將受到掣肘:一旦幾個小的盟黨不合作,他的號令在國會就可能通不過。這對印度的經濟發展構成不確定因素。
與印度的經濟增速相比,中國的經濟增長似乎早已步入新常態。但必須看到,中國的經濟增速仍然超過幾乎所有發達國家,在發展中國家當中也屬前列。即便是IMF的保守估計,也認為中國2024年的增速將達4.9%,并且發生系統性風險的概率不大。
何況,中國的經濟體量與印度不在同一個級別,對全球經濟的影響也要大得多。2023年,中國名義GDP為17.7萬億美元,而印度為3.6萬億美元,只相當于中國的1/5。印度的經濟增長確實快,但中國也不慢,印度要想趕上中國的經濟規模,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令人刮目相看的是俄羅斯。它由于“曾經闊過”并不屬于“全球南方”國家,但它現在也達不到發達國家水準,所以在國際社會中比較獨特。它在經濟上自成體系的色彩也很濃,哪怕主要銀行被踢出SWIFT系統、海外資產遭凍結、關鍵物資進口被截流,經濟也沒有被拖垮,反而呈現出觸底反彈的態勢。
2022年,俄羅斯的GDP為2.2萬億美元,2023年下降到1.8萬億美元,在全球GDP排行榜中跌出前十(不及加拿大)。但據IMF估計,俄羅斯2024年的增速將達到3.2%。經合組織的估計稍微保守一點,但也達到2.6%,遠高于歐元區國家。不出意外的話,2024年俄羅斯的GDP將重新擠進前十,如按購買力平價計算則已是全球前五。
俄烏戰爭打了三年多,今年5月7日普京再次贏得大選,成為任期最長的俄羅斯總統(兩屆各4年+三屆各6年,總任期達26年,略少于蘇聯第二任領導人斯大林)。但擺在普京面前的還有許多挑戰,首當其沖的就是這場與烏克蘭的戰爭該如何收場。
為了集中精力應對西方代理人的反擊,俄羅斯在中亞和遠東方向都對中國釋出了善意。6月6日,圍繞中國籌劃的中亞首條標準型鐵路—中吉烏鐵路項目,中吉烏三國在北京舉行了簽字儀式。中吉烏鐵路是亞歐內陸新運輸線路的一部分,還可打通南亞、中東大市場,有利于進一步擴大地區國家對華合作,得到莫斯科首肯也是難能可貴。
6月中旬,普京還對朝鮮進行了國事訪問,所簽署的俄朝文件,包含了俄朝政府關于建設一座橫跨圖們江的跨境公路橋的協議。這與他5月訪華時同意寫下的“雙方將同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就中國船只經圖們江下游出海航行事宜開展建設性對話”,有所呼應。
上述印度、中國、俄羅斯三國,都屬于“金磚”創始成員國。金磚集團已經歷兩輪擴員。目前,土耳其、泰國、越南、馬來西亞、白俄羅斯、委內瑞拉等國,期待在今年10月俄羅斯喀山峰會上,獲得批次不等的“金磚”入場券。
而阿根廷新總統米萊,卻拒絕了該國于今年元旦與沙特、埃及、阿聯酋、伊朗和埃塞俄比亞5國一道正式加入金磚國家行列。米萊這么做,是希望獲得IMF或西方投資者的融資,解決阿根廷的燃眉之急。
自去年12月上臺以來,米萊在改變國庫空虛、減少向外舉債等方面“動真格”,包括將各大部委從24個削減到9個、大砍政府補貼等。短短數月,米萊已成功讓本國貨幣升值了20%,使5月通脹率創下2022年1月以來新低,做到了政府收支平衡,而且讓國庫的外匯存款從赤字達到300億美元的盈余。
“米萊經濟學”在短期內發揮了一些正面效應,也因此受到一些西方經濟學家和機構的追捧。但“米萊經濟學”的實質就是“休克療法”。而休克療法操作不當會傷筋動骨、傷及根本,1990年代中期的俄羅斯就是一個例子。
鑒于阿根廷國會很晚才配合(眾議院、參議院分別于4月30日、6月12日艱難通過了米萊的全面改革法案),“米萊經濟學”的正面效應可能會轉瞬即逝,隨之而來的就是一系列問題:失業率、貧困率居高不下,政府職能部門幾乎停擺,經濟衰退,社會動蕩……IMF預計阿根廷2024年的GDP會下降2.8%,而且這種經濟衰退短期內沒有好轉的跡象,估計會持續到2025年。等待阿根廷的將是一個漫長的“經濟寒冬”!
與“全球南方”新興的經濟體相比,眾多發達國家的經濟增長要緩慢得多。根據OECD的預測,歐元區2024年的經濟增速會是0.7%,2025年會緩慢增加到1.5%。
在發達國家陣營當中,美國仍然起著領跑的作用。作為世界上最大的經濟體,美國經濟的基本面是好的。其商務部經濟分析局的數據顯示,美國實際GDP第一季度增長了1.6%。根據OECD的預測,美國2024年的增速將達2.6%!對于美國這種超大型的、成熟的經濟體,這個增速還是可觀的。
目前,美國在人工智能、半導體、信息技術、金融服務和創新、能源、科研等領域,擁有廣泛的經濟增長基礎。光是英偉達、微軟、蘋果三巨頭,市值累計就接近10萬億美元,單個巨頭的市值也相當于英國或法國的GDP總量。
但是,占美國經濟主體的服務業,價格年化漲幅已加速至5.4%,顯示通脹壓力仍大。這就導致市場所預期的美聯儲降息并沒有出現。
繼加拿大央行降息后,歐洲央行6月6日將三大關鍵利率均下調25個基點。美聯儲則在6月開會后宣布利率不變,把借貸成本維持在5.25%—5.5%的23年高位。這種反差凸顯美國企業的融資成本居高不下,對經濟增長會產生抑制作用。
今年11月的美國大選,也會令部分投資者在經濟政策上觀望。而且不管誰上臺,中美之間都可能爆發新的科技戰、貿易戰甚至金融戰。這種爭斗對美國自身也不利。無怪乎,OECD預計2025年美國的經濟增速會下降到1.8%。
在歐洲,德國的經濟表現不盡如人意。2024年德國的經濟增速預計只有0.2%。不過,由于日元深度貶值,德國2023年的GDP超過日本,躍居全球第三,面子上說得過去。其實,把排在第三到第六位的德國、日本、印度、英國的GDP相加,總額也不及中國。
至于排在第七位的法國,經濟增速比德國稍高,但也預計只有0.7%!馬克龍一直強調歐盟戰略自主,但在軍事、金融、科技、能源都高度依賴美國的情況下,戰略自主談何容易!
英國7月4日即將舉行大選,蘇納克首相又端出了減稅方案,但難挽保守黨頹勢。保守黨當年靠“拼脫歐”,兩次打敗被脫歐議題嚴重分化的工黨,但這一次無法故技重施。
脫歐前,英國曾扮演美國與歐盟對接的中介角色。十多年前,美歐啟動過“跨大西洋貿易與投資伙伴關系協定”(TTIP,號稱“經濟北約”)談判;后來美國頻頻揮舞關稅大棒,這個還沒出生的“美歐自貿區”就流產了。所以到今天,歐美經濟還是無法捆綁作戰,還是需要依靠每年的G7(七國集團)峰會進行戰略協調。英國前首相特拉斯希望將G7打造為“經濟版北約”,但G7的成員數還是太少,無法有效化解供應鏈風險。
作為G7的一員,日本在短短15年內,從世界第二經濟大國快速下滑到第四,心理落差不可謂不大。疫情前日本短暫的經濟復蘇,被疫情中斷,至今未有起色。
也許正因為經濟前景堪憂,本已有CPTPP協定托底的日本,又拉上中韓兩國重啟2019年中斷的三國自貿區談判。5月27日第九次中日韓領導人會議的聯合宣言,寫入了“為實現自由公平且高質量的中日韓FTA,將繼續展開旨在加速談判的討論”。
一旦中日韓自貿區形成,將會高度整合為一個擁有15.2億消費者、GDP占世界兩成以上的大自貿區,直追GDP接近全球三成的美墨加貿易區!而中國在經濟規模、增速上遠超日韓,將會在這個自貿區中起到中心作用。這或許是“經濟北約”難成、“全球南方”正勁的背景下,日本在東西方之間重新平衡貿易重心的一個必要妥協。
日本“再變道”的跡象,當以“數以十年計”的長時段來審視,莫被浮云遮住望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