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魚橡皮

周楷棋，1993年生，中山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珠海）博士研究生，作品散見于《星星》《青春》《廣西文學》《飛天》《特區文學》等刊。

文煥十四歲。上課時，他不時偷瞧方菁，瞧她短短的馬尾辮、優雅的下巴弧線、可愛的腳踝，但不敢瞧她微微側頭望向黑板的眼睛，害怕被察覺，也害怕心中那卑怯的草原被她眼中傾瀉而下的璀璨宇宙沖垮。

這天，文煥發現方菁桌上多了一只小小的黃色章魚橡皮。他還發現她時常把玩這塊章魚橡皮，卻用另一塊普通的橡皮擦拭筆記。下午，陽光從窗外流淌進來，文煥無心聽課，“章魚”在方菁桌角像在盯著他發笑。

他想象自己坐上了章魚啞光的圓腦袋，在大海里冒險，乘風破浪，靠岸時看見方菁正等在碼頭。無論平時她對他多么冷淡，那時也一定會驚呼的吧。

下課了。趁方菁不在，文煥來到她桌前，拿起章魚橡皮端詳。坐在附近的秀雪知道他心里那點兒小九九，笑著說：“聽說是學長送的，別碰！”

文煥不忿，嗆她：“你又懂了。”他想把“章魚”腦袋從蓮花般的八腳底座上取下來，不知怎的心中一急，卻把腦袋連同底座中央的插栓擰斷了。他急忙用兩只手指上下按著，把可憐的“章魚”放回桌上，看起來它還“活著”。

可回到座位的方菁還是發現了“章魚”死亡的事。文煥假裝認真聽課，不敢偷看，卻擔心自己的愚行被供出，這樣和她可就徹底完蛋了。幸好，秀雪趁放學悄悄跟他說：“她問我了，我說我沒看見。怎么，要不要悄悄給別人送上新的驚喜？這個要到書城一樓的文具店才能買到。”

那晚，文煥特地坐了十幾站公交車來到書城，像一位身懷使命的騎士，穿過街上擁擠的人流，進入各種物品琳瑯滿目的神殿里尋找寶藏。貨架上擺放著五顏六色的章魚家族的橡皮，文煥仔細對比每只個體的外觀，終于挑選出一只最無瑕的黃色“章魚”。

第二天上午，方菁的桌上沒有“章魚”，也許已被她安葬了。下午，文煥找到機會，趁她離開座位時將新章魚橡皮放在了她的桌上，并示意秀雪要千萬保密。

回到座位的方菁一怔，拿起新橡皮打量了幾眼，忽然望向文煥。幸好他正故意側身和其他同學說話，但臉頰也被瞧得火辣辣的，半個身子都發麻了。

方菁任由“章魚”待在桌上，也不像昨天那般時不時地把玩。文煥忽然有些惆悵。

放學了，值日生開始打掃衛生，大家陸續離開，秀雪也走了。方菁背起書包，突然抓起“章魚”，來到文煥跟前，問：“這是你買的？”

文煥又驚又窘，說不出話。

她瞪視他的眼神除了嫌棄沒有欣喜。想起昨夜獨行的壯舉，文煥委屈得氣不打一處來，故意否認并反問：“不是啊，你來問我干嗎？”

“不是你買的對不對？”沒等他回答，方菁轉身就走，經過講臺邊的垃圾簍時突然把“章魚”狠狠擲了進去，徑直走出教室。

誰也沒注意這場風波。文煥呆坐著，努力忍耐心頭窒息又空落的難受。直到值日生提著空紙簍回來，他才幡然醒轉，連忙抓起書包沖出教室，沖下樓，穿過熱鬧的籃球場，一路跑到廁所旁的垃圾站。

他蹲下身徒手翻找，顧不得過路同學怪異的目光。此刻，他是被王國驅逐的戰敗者，想拼命找回那僅剩的一絲尊嚴。

找到了。“章魚”安然無恙，正在對他微笑，只是表面沾滿灰塵，怎么也擦不掉，看起來很可憐。

文煥難過得哭了，他第一次嘗到揪心是何滋味，卻舍不得攥緊躺在手心的“章魚”。此刻，它是他全世界唯一的朋友。

[責任編輯 冬 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