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玲,女,1981年生,現居惠州,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小說選刊》《小小說選刊》等刊,曾獲梁斌小說獎、《紅豆》文學獎。
雅集,一位姑娘上臺朗誦了一首詩。林風眼前一亮,他那顆死水般沉寂的心突然復蘇般跳躍起來。姑娘叫茉莉,人如其名,宛如盛開在初夏的純白茉莉花。
茉莉像一個人,像藏在他心底深處的那一抹白月光。看著茉莉,他仿佛回到了青春年少時。
大學校園里,“白月光”捧著一本詩集從操場上走過。微風里,白色長裙在她纖瘦挺拔的身上搖曳生姿,那一幕,定格成他永遠無法忘卻的畫面。從此,“白月光”時常出現在他的夢里、他的詩里。后來,他鼓足勇氣,將寫給她的一沓詩送給了她。望著那些詩,“白月光”眸子濕漉漉的。“這是我收到的最珍貴的禮物。”她羞答答地說,兩朵紅霞飛上她水靈的臉龐。
那時,他只是個窮學生,經常帶“白月光”去吃路邊攤——幾塊錢的麻辣燙、燒餅,她卻吃得津津有味。他們的約會大多是在街上閑逛,或者去江邊吹風,去山頂看星星。他一直認為,那是他一生中最富有詩意的日子。
如今,“白月光”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他的生活被一地雞毛所取代,時間磨光了他心中的詩意,他再也寫不出一句詩來。
他向茉莉搭訕,加了她的微信。
晚上,他輾轉難眠。月色如水,照在熟睡的妻子臉上,皺紋和雀斑清晰畢現。他感到有些不適,輕輕披衣起床,來到書房。“白月光”和茉莉的倩影交替在他腦海閃現,喚醒了他心中久違的詩意。他提起筆,詩句泉水般在筆尖流淌。
一陣腳步聲響起,妻子臃腫發福的身子出現在門口:“怎么起來了?”
“趕一份材料。”他合上筆記本。
“別熬夜,小心血壓又升高。”妻子關切道。
“嗯,你先睡吧!”他有些不耐煩。
第二天一早,他將寫好的詩發給茉莉,熱切等待著她的回復。然而,那邊靜悄悄的,仿佛沒看到似的。他很失落,像情竇初開的男孩壯著膽子向傾慕的女孩表白卻被無情拒絕。他沒有放棄,反而越挫越勇,又接連寫了幾首詩發給她。那邊依舊毫無動靜。當他向她發出第七首詩后,她終于回信息了:“大詩人,你好!”他欣喜若狂。她熱情地說:“能寫出如此美好的詩句,你的生活一定也充滿詩意。”他說:“我不小心把我的詩意弄丟了,渴望能找尋回來。”她說:“生活不能沒有詩意。現在,我準備去茶樓品茗讀詩,再聊!”他說:“能帶上我嗎?我想去感受一下詩意!”她回:“當然,很榮幸!”
很快,茉莉發來了茶樓地址,他立即驅車前去。茶樓名叫“詩情”,環境簡樸清雅。她一襲白旗袍,捧著一本詩集,安靜坐于窗邊,像一幅動人的畫。他在她對面坐下,侍者走來:“喝什么茶?”她笑靨如花:“春日,若能飲一杯西湖龍井,便是最有詩意的事了。大詩人意下如何?”他連連點頭。
兩杯龍井上桌,蔥綠的嫩芽在晶瑩剔透的杯子里舞動著優美的詩行,他的心情也隨之起舞。他們談詩詞,談理想,直到日落時分依然意猶未盡。結賬,兩杯龍井貴得離譜,他卻覺得值得。
回到家,他迫不及待地發信息給茉莉,問她在做什么。她說馬上準備在視頻號直播,讓他有空去她的直播間看看。他點進她的直播間,她正含情脈脈地對著鏡頭說:“紅塵瑣事繞心頭,詩書清茶解煩憂。即使生活雞零狗碎,我們仍然不能丟掉詩和遠方。一卷詩書、一壺清茶,便能讓生活增添幾許詩意。大家如果贊同我的說法,就請點贊刷禮物給我喲。”她的話仿佛帶著魔力,讓他忍不住在平臺充值買下很多禮物送給了她。
以后的日子,他多次約茉莉聊天。每次的約會地點,茉莉都選擇在詩情茶樓,她說那里有情調。盡管他覺得那里的茶水昂貴如金,但能和她聊詩詞歌賦,貴點兒就貴點兒吧!詩意豈能用金錢衡量?他安慰自己。
后來,他精心挑選了另外的茶樓約茉莉見面,她總以很忙為由而拒絕。他悵然若失,不知何故。
那天,他不知不覺走到詩情茶樓,透過玻璃窗,看見茉莉正和一個男人有說有笑地聊著,他很生氣。當晚,他發信息給茉莉:“我今天看到你和一個男人在茶樓。”茉莉回復:“我們只是普通朋友,你有什么權力跟蹤我?”他后悔惹怒了她,絞盡腦汁寫了首詩給她道歉,她冷冰冰地回答:“你以為我真喜歡你那些窮酸的詩嗎?值錢嗎?以后別發給我了。”他想向她解釋,對方卻將他拉黑了。
茉莉從他的生活里消失了。他心里空落落的,覺得日子失去了光彩,灰蒙蒙的。
一天晚上,他和妻子邊吃晚飯邊看電視,電視播放了一條新聞:“警方近日破獲一起新型詐騙案件。詐騙集團以美女為誘餌,以茶樓為幌子,約受害者喝茶,收取天價費用。”畫面里,警察抓獲多名詐騙的美女,其中一個他覺得很面熟——沒錯,是她!他如同啞巴吃黃連,有苦不能說,越想越氣,臉部泛紅,血壓急速飆升。妻子見狀,立即去拿降壓藥。拿藥時,她不小心碰到酒柜上的一個木盒子,一沓稿紙散落下來。
吃了藥,他平靜了很多,幫忙去撿地上的稿紙。泛黃的紙張上,全是他曾經寫給妻子的詩。
“這些詩你現在還留著啊?”他很意外。
妻子一笑:“當然,多寶貴啊!”
“這些窮酸的詩又不值錢,留著干啥?”他自嘲。
妻子羞澀得像個小姑娘:“這哪是錢能衡量的?”
妻子拿起一張稿紙看起來。他看到她胸前沾了幾粒米飯,給她摘了下來。妻子嘆了口氣:“以前,你在詩里稱我是‘白月光’。現在啊,我都變成白米飯了。”他的心微微一顫,說:“米飯多好啊,生活必不可少。”
[責任編輯 趙建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