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吃蔬菜,但怕吃藥芹,嫌那股藥味兒。
而我那位朋友林杰特別喜歡吃藥芹。
早年,我們是一個辦公室的同事。因為經常一起加夜班寫材料,早上來不及吃早飯,上班后,我和林杰經常溜號去吃早茶。小城的老街靠近縣府機關這段,茶館挺多,留香的蝦油干拌面,同樂樓的魚湯小餛飩,都很有特色。可林杰獨愛聽雨巷頭的朝陽早點。兩碗陽春面,一碟芹菜干絲。我吃干絲,那燙得脆綠的藥芹都是林杰的。后來機關集資建宿舍樓,我們成了樓上樓下的鄰居。老婆經常出差,我常去林杰家蹭飯,燙藥芹、肉絲炒藥芹。偶爾吃頓水餃,那也肯定是藥芹餡的,而且是那種味特重的老芹菜剁的。
林杰身上也有股藥芹味。用鄉下人的話說,“肉頭”,認死理,不轉彎。有次,他跟著的領導,讓他到林牧局所屬的牛奶場買幾包奶粉,給了一百元錢。他騎著自行車去了,找到場長。場長非常客氣,馬上打了電話,讓人把奶粉包裝好送到場長室。他隨后就去會計室交款,會計說領導關照過,這錢不要交。他臉漲得通紅地說:“你們怎么辦我不管,但我要對領導負責。買,就得開票交款。”
不久,我倆通宵趕一個匯報材料。寫得順利,就到街上大排檔吃夜宵,還喝了點小酒。我笑著問他:“有這事嗎?”他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我想,林杰這人太實誠,不該誤入仕途。
但后來發生的事讓我大跌眼鏡。小城的城建局接二連三出事,難找合適人選。有位領導推薦了默默無聞的林杰,其他領導有些遲疑。這位領導給大家講了林杰為他買奶粉的故事后,大家都笑了,也都同意了。不過加了道保險,以副代正,試用期一年。
一年后,城建局的風氣轉好,林杰也轉了正。小城新開發不少帶電梯的小高層,綠化環境也挺好的。我遇到林杰,問他啥時換房。他笑著搖頭:“換啥,在這兒好,人熟,也落個清靜。”這倒是真的,過年過節,往機關宿舍樓送禮的人的確很少。
年底,沒想到真有膽大的人到宿舍樓給林局長送禮。那天大早,林杰咚咚地敲我家的門,還拎著一捆藥芹。我問:“送禮?”林杰一臉晦氣地說:“嗨,不知哪個把這捆藥芹放在我家門口,還藏進了2000元的紅包。”我聽蒙了,細想,覺得很可能是熟人,不然怎么曉得他喜歡吃藥芹。紅包也不大,有可能是親戚給孩子的。我說:“藥芹吃了吧,紅包放些日子再說。”他點點頭,把那捆藥芹拎走了。到了春節前,了無音訊。林杰有點沉不住氣,到民政局找我,掏出2000元的紅包捐了款。我送他走時,說他:“過于謹慎了吧?不合群呀!”他吸了口氣說:“父母是菜農,我進廠是個‘土地工’,上電大后考進機關,捧公家飯碗不容易啊!到了當時名聲不好的城建局,父親心驚肉跳,一天到晚怕我出事,母親天天在家燒香拜佛,我能不小心嗎!”
時間過得很快。林杰在城建局干了十年,又調了幾個崗位,最后平安著陸。領導談話后,他滿面笑容,一身輕松,回城郊老家那個小院陪父母了。
我也退休后,他打電話祝賀,邀請我去他城郊老家釣魚。菜花黃了,我來到城郊林杰的老家。那個農家小院挺幽靜,院后是一條彎曲的小河。我們在河邊垂釣,風從身后送來一陣陣藥芹的清香。林杰告訴我,他從小聞著藥芹香、吃著老藥芹長大,父親常說這藥芹味兒雖說有點沖,但百蟲不侵,是個平安菜啊!
接著,林杰又笑著問我:“還記得那捆藥芹里的紅包嗎?”我一下子觸起,問:“是誰送的呢?”林杰笑著說:“那年回來過年,父親臉一直黑著,年夜飯喝著悶酒,菜沒吃幾口,春晚也不看,上床蒙著頭睡了。咋回事呢?偷偷問母親。母親半天沒吭聲,反問了一句,你學會收黑錢啦?我說,沒呀。母親再問,那捆藥芹里的紅包你不是收了嗎?我大吃一驚,問,是你們送的?母親點點頭說,是你爸那個老不死,怕你學壞,在芹菜里塞進2000塊的紅包送在你門口,沒想還真把你試出來了,能怪你爸生悶氣嗎……”
這時,我們的身后傳來輕輕的笑聲。一回頭,是一對欣慰慈祥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