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六月生的。小時候,她不知道人們為何把六月比做蓮花。 北方的蓮少,不容易見到。但是她喜歡蓮花,拼了命地那種喜歡。喜歡蓮花的所有,驚喜蓮花在每一個過程中所呈現出來的美。
蓮葉青翠欲滴時,她想到蓮花就像一個處子,純潔而美好,它并未向世間展示自己的天真,可世間卻因它而變得多了份綠色。蓮花含苞欲放時,她想到了美麗少女情竇初開的樣子。蓮花怒放時,她想到了世間萬物靜靜等待,都是為了怒放的時光。
她把夏天的荷起名叫“怒放的生命”。就算蓮花將謝就謝的時候,她也覺得是溫柔而凄清的,暮秋時節便也不是那么的難熬了。
最主要的是,她喜歡的他也喜歡蓮花,其中他最喜歡的是白蓮花。他們常常去廣場或公園,就是為了看那一池蓮,可以靜靜地一坐半天。
他看著認真看蓮花的她,常常憐惜地說:“你就像那白蓮一樣,靜謐但不招搖,清新而獨我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喜歡你這樣。”她不言語,只是想,如若兩人永遠可以這樣靜靜地一同看荷,一同老去,歲月靜好,無關風雨,也挺好。
然而這樣的日子只有一年便過去了,少年的他要隨父母去國外。他們約好最后一次去看蓮,恰好是六月。這年的蓮開得尤其好,大朵大朵的蓮葉深綠者猶如潑墨一般,莖葉中傲然伸展出白色與粉白的蓮花來。
一陣風過,搖曳著嫵媚的風情,好看極了。他們就這樣站在那看著,良久,她先問他:“你去后,還回來嗎?”他說:“以后,我會回來,你在這里,我們看蓮,還要種一池子最美麗的白蓮花。”
看完蓮的第二天,他隨父母走了。他走后的日子,依舊風輕云淡,世間一切沒變。每天早晨胡同里還是冰糖葫蘆的叫賣,還有年糕桂花糕的喊聲。只是她覺得有什么不一樣了,一城一世界,原來是這個城里沒有了他,她的世界便變得不一樣了。
她依舊喜歡看蓮,只是她也更喜歡孤獨了。她常常一個人看著蓮,看著看著沉思著便笑了。她不知道那個少年此時是否同她一樣也在看蓮,也是這樣笑著。
日子慢慢地過去了,五年后,那個少年沒有回來。十年后,那個少年也沒有回來,蓮花池邊的她已經習慣了這一切。她知道這世道風云多變,只要青山在,我陪歲月老。她不曾更改心意,養一池最美的白蓮花,等著他回來一起看蓮。
四十年后,人們已經習慣去城西看蓮花,那里的蓮花已然是人們心中最美的景。這一天,一個頭發花白的男人來到了這里,當他看到整池的白蓮時,被這一池子的蓮震撼了。
他想起了四十年前他離開時,他對她說過的話。他游覽著,順著長廊走到池子中央的一個亭子,亭子四周畫著各種蓮花,猶如池子里的蓮,栩栩如生,惟肖惟妙。
亭子里的石桌前有一個女子在作畫,安靜文雅,清逸脫俗。四周的景物靜靜地圍繞著她,仿佛千百年來就這樣,好一幅清新水墨畫。
此時,仿佛世間的一切和她無關,只和她的畫有關。她的神態是深情的投入,模樣和他多年記憶中的一樣,歲月沒有在她的臉上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只是多了女性的成熟韻味。畫上是形態各異的蓮,不光是白蓮,還有粉白色、紫色的,如同四十年前他和她看到的那些蓮。
她看到了看畫的他,眉眼間,已然知道是他。他初看到她時,眉眼間也早已知道是她。她只是淡淡地說:“噢,你回來了。”淡定從容中,仿佛知道他一定會回來。他默然說:“回來了,只是晚了些,但這荷是我們夢中的荷。”
一直認為,她的執著是她自己的事,她愿意就這樣為了他當年的一句話而等待四十年,無關風雨,歲月蹉跎又如何。
大學畢業后,拼搏了十年,她在城西選了一塊地,種了一池子的白蓮,開始作畫,只畫荷,如今她的一幅荷,讓許多求畫的人愿意出高價購買。
她一直沒有結婚,這件事是父母親去世前的心病,她的心事讓她孤獨了半生。然而,世間什么樣的好才叫好呢?每一天,憑自己的心意,和自己想要的人,過自己想要的日子,方為她今生的心意吧。
后來,人們常常看到亭子中央的那張石桌上,他畫荷葉,她畫荷花。來來往往的人們看到,蓮花池旁的他們,就是一幅極美的丹青水墨畫。
她的執著,最終換回了她想要的生活,晚年的幸福,也不失為是一種運氣。她最終幸福著,為了她蓮花般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