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她的旁邊。車里放著CD。
昏黃的路燈下,他們駕著車在夜晚的大路上奔馳,路過枝葉繁茂的人工林。樹后是開闊的荒野,幾條僅供三人并肩通過的小道分布在荒野上,連接起一片片磚房。
車子駛過樹林的缺口時,女孩能看見那些沉默的房子。看到有些房子建了三四層卻坍塌了一半,她眸子里便透出深深的失落。更多時候,她只能看見車窗外隱隱約約的枝丫的黑影,這讓她心里有些發涼。女孩有暈車的毛病。五個小時的車程已讓她處在崩潰的邊緣,她只能盯著窗外分散注意力,好讓自己不哇的一下吐出來。
男孩一只手把著方向盤,一只手煩躁地摁著車載CD的按鈕。
“聽了半天都是這么些東西。”他咕噥著,“你真不該換CD。我習慣開車的時候聽我自己的音樂。”
“你的音樂會讓我更暈車。”女孩頭也不回地答。
“這些咿咿呀呀的鬼叫會讓我撞車。”男孩反駁。
“撞就撞吧!煩不煩啊!”女孩突然狠狠地拍了一下車門,用力把自己往座椅上一扔,雙手抱胸。
男孩扭頭看了一眼女孩,索性把音樂關了。過了一會兒,男孩把手放在女孩的大腿上。他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推開了。他笑了一下,語調溫柔了些:“好啦好啦,抱歉啦,我們不該開車去的,知道你暈車,但是這不也是沒辦法嗎?火車票買不到,飛機又太貴——兩千塊,真的跟搶錢一樣。”
女孩小聲說了什么,但男孩沒有聽到,自顧自地繼續說:“兩千塊!兩千塊快比我們一個月房租都貴了。我們這次開車,相當于省下一千八,可以讓我倆各自買個好東西。之前給你看過的索隆雕像你還記得不?真巨帥,不過買了家里可能沒地方放……欸,可以把你的書架讓一層給我不?然后你也可以買那個……叫啥來著?帶正無窮符號的那個牌子。你不是老拿著手機看啊看來著?”
“誰管那些錢!”女孩被氣笑了。
男孩噎住了。他向左快速看了一眼窗外,聳了聳肩,把注意力放回到路況上。他重新打開CD,試著跟上旋律哼了起來。
車載導航突然閃了一下,隨后便沒了導航信息。男孩捶了一下方向盤:“操,真倒霉。”他掏出手機,發現手機居然也沒了信號。
“喂,你的手機有信號嗎?幫我開一個導航。”
“我的沒電了。”
“那完了,這條路我是第一次走,沒導航根本找不到目的地。”男孩垂頭喪氣地說,“我記得這段路上有一個岔路就要轉,現在只能等開到有信號的地方了。”
女孩把身子轉過來看他:“這不是在大路上嗎?怎么會沒信號?”
“希望只是我的手機出了問題。”男孩說。
他們在夜晚的大路上飛馳, 路上沒有其他車輛,路燈又太暗,他們的車燈是指引前方唯一的光。車子繼續開了20分鐘,但馬路的景象沒有絲毫變化,依然是墨綠的道旁樹和漆黑的柏油路。重復的畫面讓女孩暈車的狀況更加嚴重,她的眼睛緊閉著,在座椅上蜷縮成一團。男孩試著和她聊些什么,最終沒有成功。
突然車外傳來一聲悶響,車子劇烈地抖動,像頭老驢般慢了下來。男孩咒罵著踩下剎車,解開安全帶。“怎么了?”女孩問。
“估計是爆胎了。這鳥地方。”
男孩繞到車后,果然發現右后輪明顯癟了下去。他沮喪地踢了踢報廢的輪胎,打開后備廂拿出拆卸工具和備用胎。換好輪胎后,男孩把工具放回后備廂,把報廢的輪胎留在路邊,重新坐上車。女孩看著他問:“可以了嗎?”
“嗯,沒事了。”男孩解鎖手機,又罵了一聲。他們還是在信號區外。
“我們繼續走嗎?還是你先休息一會兒?”男孩問。
“走吧。”女孩說。
車子重新行駛在夜晚的大路上。過了一會兒,女孩問男孩有沒有想好要在她爸媽面前說什么。男孩說差不多了。
“你上次跟他們見面簡直就是災難。”女孩提醒他,“你甚至叼著煙。”
“我靠,還不是因為你跟我說的是‘特別的人’來了,我哪知道是你爸媽?”男孩扶額。那次他還在外面跑客戶,女孩發了個定位說晚上在外面吃飯,他沒多想,抽著客戶給的煙就去了。那是一頓很辛苦的飯。
“我以為你會很緊張。”女孩失望地說。
“緊張是件好事嗎?”
“但是一般來說你會因為害怕失去我而非常緊張啊,正常不都是這樣嗎?然后我會安慰安慰你什么的。”
“你又來了,”男孩嘆了口氣,“上次去杭州你也是這樣。你為什么老是要定一個格式呢?我們談我們的戀愛,去學電視劇里的戀愛你不累嗎?”
“我只是在問你緊不緊張!”
“真的嗎?那可太好了。”
兩人陷入沉默。男孩直視前方,女孩把頭扭向一邊。他們不是第一次陷入這樣的僵局,因此他們知道如何避免把摩擦激化成爭吵——沉默。
他們沉默著在夜晚的大路上奔馳。
樹木漸漸變得稀疏,不遠處可以看見一座橋,江水在橋下緩緩流淌,這表示他們即將駛入鄉鎮的邊界。
男孩在橋上靠邊停車,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我們快到了。”他對女孩說,“我下去抽根煙,這一路折騰的。”
女孩點點頭。
男孩靠在車門上,晚風掠過他胡楂稀疏的下巴。他看著不遠處浮現出來的鎮子的一角,緩慢吐著煙圈。過了橋后又是無盡延伸的樹林。月光照在江面上,照在橋和他們的車上。
抽完煙,男孩繞到女孩的那一側,把煙頭從橋上扔了下去。他敲敲車窗玻璃,對女孩說:“你也下來走走吧。”
女孩點點頭打開車門,下車和男孩站在一起。男孩探身進車把音響的音量調大。
“Golden Hour。”女孩說。
男孩重新站定,把女孩摟進懷里。“什么?”他問。
“歌。Golden Hour。我挺喜歡的。”女孩把頭靠在男孩的胸前,閉上眼睛傾聽。她小聲咿呀著什么,男孩沒有聽清。
悠揚的旋律漂浮在空曠的橋上。男孩抱著女孩纖細的腰,閉上了雙眼。兩個年輕人的車還停在橋邊,而他們在這夜晚的大路上相擁起舞。
[責任編輯 冬 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