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 鳴

七月金城潮熱的天兒，著實不太好受。就連那窗外的蟬，也在吱吱個不停，不愿放過正在午睡的我。那時我的沉默，震耳欲聾。任由那蟬吵了一會兒，似醒非醒的我就癱著慵懶的身體躺在床上，回想剛剛夢中發生的事情。

夢中的情節如同放幻燈片一般，夾雜著屋外的蟬鳴，一張張地浮現在我的腦海里，我只好把它們調整出順序來——

阿弘原本和奶奶一起居住在新城，由于阿弘父親病逝、母親棄家出走，年近七旬的奶奶只好帶著阿弘，逃離那個令他們祖孫二人悲痛而又依依不舍的城市。

祖孫二人來到了金城。在金城的這幾年里，祖孫二人漸漸從當年的那種因為家庭突遭奇難而悲痛欲絕的情境中走了出來。不愿回憶的往事，被深深地藏在了他們內心的最深處。他們在這座陌生的城市相依為命。面對家庭的破碎，阿弘表面上顯得極為堅強，但內心充滿了無力感。阿弘的奶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不愿意讓自己的孫子走向頹廢，更不愿意看到他一生都處于黑暗的狀態。她只能自己多承擔一些，盡量保持理智，去安撫、去教導、去呵護、去疼愛這個不到二十歲的孫子。阿弘也很懂事，并沒有像奶奶擔心的那樣意志消沉，一味地對生活失去信心。阿弘很清晰地知道接下來的路自己要一步一步腳踏實地地向前走，迎難而上，不僅僅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他的奶奶——他唯一的親人，他的家。

奶奶靠著阿弘父母留下的積蓄，以及自己多年來存下的一些錢，還有每月的退休金，在這個越發熟悉的城市也過上了不錯的生活。阿弘每到寒暑假都會去做兼職，為現在屬于他和奶奶的家庭補貼一些家用，也是為了讓奶奶對他放心，減輕奶奶的心理壓力。這幾年，阿弘讀高中，奶奶雖已過上了退休生活，可是她依然每天起早貪黑地忙碌。每天晚上見到放學的孫子，是她最開心快樂的時刻，也是阿弘最幸福的時光。他們已經重新走上了光明的生活軌道。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阿弘迎來了高考。出成績的前一天，奶奶午睡后便出門去買晚上做飯需要的菜。這個時間菜市場里有阿弘最愛吃的新鮮的秋葵和花菜，這是來到金城后，奶奶經年累月才摸索出的規律。阿弘最近因應對高考而身心俱疲，她想做頓豐盛的晚餐犒勞犒勞心愛的孫子。買過菜后，奶奶便邁著她那還算矯健有力的步伐，朝家里走去。到了晚上，祖孫二人吃著飯，聊著天，很是歡快。雖然只有他們兩人，但歡聲笑語不斷，就像一個其樂融融的大家庭。那個夜晚很是漫長，漫長到兩人不知是以什么話題開始又以什么話題結束。這一晚他們似乎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晌午，如往常一樣，祖孫二人在屋子里睡午覺。興許是出成績前的緊張，或是因為想到了之后的生活，阿弘顯得有些焦躁不安。但過了一會兒，隨著窗外的蟬鳴聲逐漸減弱，阿弘似乎又平復了心情，終于進入了夢鄉。這番歲月靜好的生活景象，似乎永遠烙印在阿弘的心里面。現在祖孫二人日子過得井井有條，枕穩衾溫，無疑是他們共同在生活的道路上付出了巨大努力后的回報……

可是七月金城潮熱的天兒，著實不太好受。窗外的蟬，發了瘋似的吱吱個不停，不愿放過正在午睡的我。那時我的沉默，震耳欲聾。隨著窗外的蟬鳴聲愈演愈烈，似醒非醒的我癱著慵懶的身體躺在床上想著過世的奶奶，又回憶剛剛夢中的場景：一聲清脆的信息鈴聲響起——教育考試院推送給我成績信息。看過之后，我內心便清楚地知道，我沒有辜負自己，更沒有辜負最疼愛我的奶奶。這份激動的情緒使我立馬驚坐了起來，但又感覺靈魂像是被抽離出身體了一樣。我雙手顫抖地捧著手機，看了半個鐘頭左右，我清醒過來。那場午睡不到三個小時，我的心情經歷了煩躁、慵懶、激動、憂愁，但唯獨喜悅不起來。可能是怨這蟬吧。

想起下午還得去看望奶奶，我便仔細地整理了一下，買了一些奶奶愛吃的水果，帶了奶奶最愛看的書和一些風景的照片，還提了一包奶奶每次總是說不愛吃專門留給我的水果，還有……我想帶的有很多，東西買完后我就獨自坐車來到了金城的墓地。走到奶奶的碑前，我心里五味雜陳，淚水無聲地淌了下來。一向在奶奶面前乖巧冷靜的我，雙手不知所措地擺弄帶給奶奶的禮物，可能這時奶奶在那邊正開心地看著我吧。我不敢發出顫抖的聲音，盡量把話說得清楚一些，想告訴她，我現在生活得很好。這次我沒有陪伴奶奶很長時間，我怕我太過于想念，只好強忍著內心即將崩潰的情緒，離開了墓地。

離開時不經意間想起，小時候的夏天，奶奶和我開玩笑說過的話：“阿弘啊，如果奶奶哪天離開你了，你很想念奶奶的話，就多聽聽蟬的叫聲吧。”

那時不明白什么是“離開”的我笑呵呵地問了奶奶一句：“那要是我聽不見蟬的叫喚呢，奶奶？”

奶奶帶著慈愛的笑容，摸了摸我的頭說道：“怎么會聽不見呢？要真是聽不見蟬的叫聲呀，那就是奶奶想你啦，傻孩子。”

我離開墓地的路上，很安靜，沒有一絲蟬鳴。

[責任編輯 冬 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