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簡介: 朱奕,女,漢族,四川德陽人,本科,研究方向:數字勞工。
摘要:數字媒介對社會的全面滲透,導致無處不在的 “社會工廠”的形成。技術賦權使兒童獲得新的表達和意義生產傳播空間,暴露在數字環境中的兒童加入數字平臺的生產性勞動。本文將兒童置于數字勞工領域之中,通過參與式觀察深入分析兒童在數字勞動領域何以被建構、具體表現的行為模式、勞動過程及勞動動因,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指出數字勞動的背后所隱藏資本的控制。本文對數字童工多重身份進行解構,期望能夠打造健康的媒介環境,助益兒童在數字化環境中的權益保護和福祉提升。
關鍵詞:數字勞工;童年的消逝;數字童工;勞動化
“數字勞工”這一概念起源于傳播政治經濟學派中對于傳播產業中非物質勞動的研究,[1]作為 “受眾商品”的批判延伸,以互聯網為代表的數字技術的普遍適用性、動態演進性和創新互補性增強,其作為通用目的技術內嵌于經濟生產的各個方面,提升并改變了勞動生產的模式與角色。在此過程中,以智能移動媒介為中心的數字勞動成為 “新工業時代工作模式”的典型代表,而作為勞動主體的數字勞工則成為 “第四代工作自由體”中的最大集合。隨著數字技術發展與互聯網普及,“數字原住民”觸網年齡不斷降低,移動互聯網群體也呈現出低齡化趨勢。
福克斯認為 “對數字勞工的剝削”這一過程,滿足強迫使用、利潤異化、閑暇時間侵占三個特征。當代兒童的存在日益被嵌入數字媒介生態,兒童在媒介參與中面臨著暗含在媒體 “產銷者” (producer)身份下的剝削。[2]研究數字童工現象,有助于拓展數字勞動的研究領域,進一步將兒童納入研究主題范圍內,為目前有關兒童和新媒體傳播的研究提供有益參考。本文從傳播學視角考察兒童在數字勞工領域的表征與實境,研究對象為具有明顯數字勞工性質的兒童及其父母,采用參與式觀察的質性研究方法。筆者在抖音短視頻平臺、快手平臺、微博平臺親身融入研究對象的數字生活,與其建立信息友好關系以獲得更多的信息,對收集到的數據進行整理、分類、編碼、歸納、解釋,剖析兒童在數字勞工領域的規律模式與表征實境。
一、被建構的童年:兒童在數字勞工市場的行為模式
在媒介 “勞動化”的剝削語境下,勞動剝削往往以隱蔽而非直接的方式出現,[3]導致其不易被識別和規制。筆者通過理解兒童的日常數字生活實踐,解碼背后資本表現邏輯,將兒童在數字勞動領域的行為模式分為以下幾類。
(一)數字媒介的受眾勞動
在技術迷思的掩蓋下,數字媒介將兒童的使用行為轉化成數字經濟的生產實踐,將兒童利用媒介學習、游戲和社交的生命時間異化為勞動時間,實現了對 “日常生活的殖民化”,兒童的時間被納入數字經濟的生產鏈。作為受眾的媒介接觸型數字童工,他們在區塊鏈世界里通過關注、參與、觀看、互動等方式進行不自覺的受眾勞動。數字媒介的發展機制依賴于用戶持續不斷地消費和生產,因此,作為消費者和生產者的個體成為數字勞動的主力軍。對兒童而言,其參與媒介勞動的主要形式也集中于消費性活動與生產性活動。兒童受眾在數字環境中的行為,盡管不直接生成實體商品,卻符合 “觀看即勞動”的概念。這意味著當他們瀏覽網頁、觀看視頻時,雖看似被動,實際上卻為數字經濟提供了價值。這些活動被納入資本積累的邏輯中,無形中變成生產的一部分,持續貢獻于數字產業的價值和剩余價值的增長。這類數字童工生產的產品為 “數字痕跡”,他們的瀏覽記錄、信息偏好和個性特征被吸納進商品化進程,算法以此為依據向其分發更精準、更具吸引力的內容,將兒童更長久地留存在數字世界,甚至能以兒童的消費需求為基準向其父母推送定向廣告,實現資本的循環積累。
(二)童年景觀的內容生產者
兒童作為內容生產勞工,成為童年景觀的產消者。與傳統勞工市場相比,兒童在數字勞工市場的參與往往不固定,以自由職業或基于特定項目的工作為主。在對抖音短視頻平臺上的兒童博主賬號進行深入觀察后,筆者注意到一個不容忽視的現象:無論是直接關聯兒童的產品還是其他類型的商品,相關的廣告內容似乎無處不在,且數量持續增加。這些廣告不局限于兒童日常所需的用品,還廣泛涉及其他多種商品,顯示出一種泛濫的趨勢。賬號簡介中 “好物推薦”“找我合作”這些標簽的存在,表明這些兒童博主不僅僅是內容創造者,更是品牌和商品推廣的載體。兒童更像是以 “點贊”“帶貨”的形式存在、被當作符號消費,兒童的形象和影響力被商業利益所利用,成為商業化浪潮中的一環。短視頻景觀中也產生了諸如兒童 “成人化”“商品化”“勞工化”等一系列兒童異化現象,成為一場消費經濟以 “自我”的名義展開的對于兒童的剝削。[4]與此同時,受眾則通過短視頻平臺提供的互動空間,通過點贊、評論、群內交流、消費等方式進行自我代入,使兒童短視頻變為成年人集體追逐童年審美的勞動圖景,成為資本對人的異化中的一環。
(三)數字 “玩工”的興趣勞動
游戲是童年成長的最主要方式之一,信息的普及使娛樂呈現數字化傾向,當娛樂和勞動的界限在媒介化的環境下變得模糊時,兒童對游戲的需求與數字產業資本增值的 “娛樂”邏輯不謀而合,兒童作為數字 “玩工”進行興趣勞動。兒童在媒介平臺上進行的所有娛樂活動都有助于剩余價值的創造與資本對勞動產品的無償占有,數字媒介既是游樂場又是工廠,從而產生 “玩樂勞動”的現象。兒童在傳播實踐中實質上是一種兒童勞動而并非單純的兒童游戲,“玩樂勞動”結合了 “玩樂”與 “勞動”的元素,實際上是一種生產方式,自發性和強制性相結合。在這種方式中,游戲的自然屬性被融入傳統的勞動模式,共同促進了數字剩余價值的生成與獲取。當兒童 “全心全意或漫不經心地進入如同空氣彌漫的媒介環境”中時,實際上也進入了 “媒介告訴我們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的自我商品化過程。因循這一邏輯,在興趣勞動過程中兒童本身具有較強的用戶黏性,易異化成為沉迷勞工,具體表現為過度使用電子產品忽視現實場景,樂此不疲地沉迷于游戲中重復的數字勞動,為平臺資本貢獻大量的勞動力。
(四)“粉絲”勞工的情感勞動
作為偶像崇拜下的 “粉絲”勞工,互聯網平臺成為兒童進行情感勞動和數據勞動的 “社會工廠”。筆者在微博平臺的粉絲興趣超話和粉絲群進行了為期3個月的參與式觀察,發現兒童參與 “打榜”“控評”“做數據”的比例不在少數,兒童參與成為粉絲情感經濟的主力軍,這里的 “參與”指的是除了剝削之外的獲得感、愉悅感,甚至是認同感。在 “明星—粉絲—互聯網平臺—資本”的行為運作模式下,兒童在 “飯圈”和粉絲行動下體現出自愿接受剝削的表征,在此個體勞動過程中獲得精神滿足和行動感知。兒童在追逐偶像的過程中,為形成對自己粉絲身份的情感認同,不僅會在精神層面進行情感勞動與數據勞動,使偶像更加成功的愿望也會驅使兒童在消費層面有所表現。互聯網平臺和資本通過偶像和粉絲之間的互動,實現了利益的最大化。
二、童年的消逝:數字童工何以形成
隨著短視頻平臺不斷發展,商業化趨勢明顯,平臺用戶從單純的分享參與逐漸走向追求經濟回報的職業生產者。在此背景下,數字勞工中的 “兒童網紅”作為童年景觀的內容生產者,通過家長間接或直接地參與短視頻平臺上的眾包生產,兒童因此也成為家庭再生產分工中的一員。由于短視頻的拍攝是在家中進行,父母又承擔了大多數的組織生產工作如操作拍攝設備、指導兒童、掌控流程、發布內容、與商業公司或品牌方洽談等,兒童的工作體驗極大地取決于父母、粉絲社群甚至平臺機制,帶有明顯的物質功利目的,成為被資本剝削的勞工。
傳播學者尼爾·波茲曼提出一個觀點:電視時代,兒童過早地說著成人的語言,模仿成人的方式生活,甚至兒童本身也成為成人的消費對象。其中所涉內容與現實境況相近,只不過這里的媒介在時代更迭下由電視變為互聯網。大部分兒童都不會主動走入公眾視線,而是通過父母的曬娃行為暴露于公共的數字空間中。抖音、快手等社交平臺興起后,曬娃行為逐漸拓展到更具娛樂性和公開性的短視頻平臺,曬娃行為也逐漸從圖文形式轉變為更加可視化、場景化的視頻形式,兒童的生活被父母及親人全方位地展示在公開的數字空間中。從這個意義上來講,這些迎合著成年人的消費需求制造出的流水線式 “賣萌”產品,正在透支兒童的純真、偷走他們寶貴的童年時光。
互聯網不僅為兒童提供了全方位的社會資訊,還利用大數據、算法等技術對兒童進行精準畫像,為其提供個性化的智能推送。在這種智能化、多元化、定制化的信息獲取中,兒童擺脫了年齡、生活環境的局限,不僅改變了兒童的信息獲取方式,還在無形中重塑了兒童的認知發展軌跡。兒童逐漸被困于所謂的 “信息繭房”中。這種信息的單一化機制下,兒童逐漸習慣于只接收與自己現有認知相符的信息,對異質性信息產生排斥感,最終導致批判性思維能力的缺失。與此同時,兒童心智尚未成熟,極易被影響,成為偶像崇拜下的粉絲經濟主力軍,通過打榜、投票、集資、控評等形式創造流量進行情感勞動和數據勞動。
互聯網既包含有意被放置前臺的后臺生活,也包括隱約閃現的 “更深的后臺區”的信息。兒童作為數字勞工的注意力貢獻者,借由網絡得以窺見更多公共化的私人信息,這促使兒童對社會產生新的認知進而對其自我建構產生影響。由于兒童的認知能力和判斷力尚未完全成熟,他們很難區分 “前臺式”表演與 “后臺式”現實之間的界限。比如,在短視頻平臺上流行的手勢舞、視頻配樂以及 “熱梗”話語都會成為兒童生活的流行現象。網絡文化實際上已經成為兒童構建社交關系的重要部分,兒童會在與其同伴交往的過程中使用并模仿網絡熱梗。兒童在觀看的同時也在了解和學習這種媒介文化,進而作為數字勞工親身參與到社會主流的生產中。
三、當童年需要捍衛:數字時代實現兒童健康社會化
短視頻所帶來的全景化的社會百態是社會公共空間的一種擬態呈現,短視頻的大數據推動機制更增加了兒童接觸成人化內容的概率,借助影像,兒童得以窺見公眾空間中多元的文化和價值觀,這很容易引起兒童對成人行為的模仿,但由于中介化的數字空間所呈現的并不是真實的社會空間的全貌,兒童在一知半解的情況下很容易受到媒介中意見的影響。這就印證了 《童年的消逝》這一書中所說的 “電視媒體侵蝕了童年和成年的分界線,兩代人之間的代溝已經被填平,人人都生活在同一時代”。造成的結果便是,兒童變得早熟,成年人變得幼稚。成年人與兒童之間的界限變得模糊。
德波認為,現代性主體消解主要表現在兩方面:一是現代性主體的缺失和放逐;二是主體性無力對抗影像的視覺暴力和內在霸權。在 “兒童網紅”短視頻中,通過大量制作和復制,影像通過媒介技術將受眾群體的世界轉換為圖像。受眾群體不自覺地接受被 “他者”塑造的童年審美觀,并追求視覺和心理層面感受的極致體驗,現代性主體岌岌可危,正遭受缺失和放逐,在影像集聚的霸權中,成為一種過去式。在許多 “兒童網紅”短視頻中存在CP人設、成人化、囧態等現象,童年文化精神也在消費過程中被消解走向失落與庸俗,兒童、受眾都實現了不同程度的異化。當商業化和娛樂化的短視頻游戲體驗無孔不入時,兒童不再把游戲僅僅視為一種娛樂消遣,而是將其視為現實生活的體驗和思考的方式,把真實生活當作一個虛幻的娛樂游戲,當代兒童的童年亟須捍衛。
數字化生存已成為當代兒童不可避免的選項,因此,我們不能阻止兒童進行數字實踐。面對數字技術的負面影響和干擾,社會應持謹慎的態度,幫助兒童成為數字產品的主人而非奴仆,劃清技術力量、經濟邏輯和兒童發展的界限,使兒童適應信息化時代的生存法則,并保障其在數字情境中的健康成長。
四、結束語
隨著數字技術的進步和對日常生活影響的加深,資本對兒童的剝削手段變得更加隱蔽,在技術表象的掩護下,兒童被塑造成信息時代下的 “技術順從者”和在娛樂外衣下的數字勞工。數字時代實現兒童健康社會化,要劃清數字化中市場經濟與兒童成長之間的界限,防止數字勞工低齡化的蔓延。通過媒介治理保護兒童的媒介權利不受消費主義侵害,尋求童年生活自身更充實、生動的實現。
筆者在此提出幾點建議:第一,政府應建立多部門聯合治理、多行業協同監管的機制。各職能部門與數字產業本身需嚴格界定經濟資本發展與兒童生活實踐的界限,杜絕惡意引導兒童延長媒介使用時間、強迫兒童媒介實踐等行為,讓數字技術真正成為促進兒童自由進步的力量。第二,短視頻平臺應當主動履行其社會責任,提升兒童使用平臺的年齡限制,對那些宣揚兒童過度消費和物化兒童身體的視頻內容,應設立專門的舉報途徑。同時,對這些違規行為采取包括封禁賬號和發出注冊警告在內的嚴格處罰措施,強化違規懲戒機制。第三,在兒童短視頻傳播的過程中,傳播者應樹立責任意識,避免內容過度商業化、娛樂化、庸俗化,社會各界也要共同筑牢避免兒童 “被異化”的防火墻,家庭與學校應協同運作,為兒童在新媒介環境下塑造正確健康的價值觀。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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