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性

兩天了，始終沒有見到狼。

他知道狼還在，還有狼崽子。他發誓要斬盡殺絕。

一天前，獵人家的羊群遭到狼的偷襲，被咬斷喉管的羊像躺在草地上的一片片雪。勇猛的牧羊犬和那只公狼，相互咬碎對方的顎骨，暴死在荒原上。誰料當天夜晚，母狼竟尾隨羊群到他家兇殘復仇。當獵人氣喘吁吁地從外面趕回來時，發現妻兒已經遍體鱗傷。

他放下沉重的獵槍，坐在一棵枝葉枯死的樹下歇腳。他搖搖酒壺，已經喝干了。這時，他忽地發現前方一處黃泥巴塊動了一下，是母狼，就隱蔽在一個土穴旁邊。他迅速舉起獵槍——“砰！”母狼尖嚎一聲倒地。它瞪圓的雙眼凄楚地回望身后的土穴，齜牙咧嘴地發出嗚嗚聲，似乎在對狼崽子說，快跑，不要為我報仇！但兩只狼崽子仍從土穴里躥出來，向獵人撲了過來。它們的天靈蓋立刻被一陣子彈整個給掀掉了。

獵人從靴筒里拔出雪亮的匕首，朝土穴走去。他掏了狼窩，當他把最后一只狼崽子從窩里拎出，揚起匕首準備向它喉部一劃時，卻發現是一只母狼崽子。他渾身一陣抽搐，狂笑一聲，突然收起匕首。他踉踉蹌蹌地把這些狼的尸體堆到了那棵枯樹下，然后把最后這只狼崽拎回了家——他打算讓它為自家的牧羊犬傳宗接代，培育出更勇猛的牧羊犬。

母狼崽子被放進犬崽窩里時，戰戰兢兢地夾起了尾巴。獵人一刀斬斷了母狼崽子的尾巴，似乎想要斬掉一切痛苦記憶。他給它套上鐵項圈，打算把它馴養成牧羊狼，滅掉它兇殘的野性。

經過幾個月馴養，這只沒尾巴的母狼似乎表現出了忠心，獵人家那群羊一只沒少。那年夏天的黃昏，獵人看見那幾只牧羊犬，總追逐著發育成熟的母狼獻殷勤……秋風吹起時，母狼肚子已漸漸鼓脹起來。幾只狗中最雄健的一只蜷臥在母狼身邊，用舌頭舔它的耳朵。

入秋后，母狼就一直煩躁不安。它常常獨自跑到草原上游蕩，豎起耳朵似乎在聆聽什么。有時，它會警覺地不允許任何一只犬靠近。即便那只狗湊近它，耳朵也被它撕開一道口子。那只狗只能帶著被寒風吹干的血跡，遠遠地跟在母狼身后。

一個雪夜，羊圈里傳來一陣凄厲的哀嚎，令人毛骨悚然。獵人提槍沖進羊圈，發現一只羊倒在血地上，母狼和那只狗都不見了。獵人躍身上馬，順著雪地爪痕，縱馬追趕。

在一塊巨石旁，他找到了那只狗的尸體，狗頭被撕咬得面目全非，肚皮被咬破，腸子被扯出身體，草地被鮮血染紅。獵人的心情瞬間又同去年那場獵殺時一樣，憤恨至極。

一直找到天色蒙蒙亮，獵人隱約瞅見前面有東西在移動。正是那只即將臨盆的母狼！

遠處矗立著一棵枯死的樹，神秘地晃動，像一只張牙舞爪的怪獸。獵人催動胯下烈馬奮力追趕，母狼卻突然加快速度，騰空一躍向那棵樹猛然撞去。

獵人驚呆了，他愣了半晌，再策馬過去，母狼已經不見蹤影。那枯樹下一堆動物殘骸，正是當年獵人殺死母狼全家的地方。一旁還蠕動著一塊血肉模糊的東西，應該是母狼早產的胎兒。

獵人知道那團東西活不了了。他勒住馬，沒再追趕母狼。晨光中，獵人落下的淚水，融化在回家的馬蹄印上。

選自《羊城晚報》

2024年5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