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自2019年電影《流浪地球》上映以來,中國開啟了科幻電影蓬勃發展的元年。不同于西方科幻電影,中國式科幻電影不僅將中國式審美情感與倫理立場納入科技幻想當中,而且凝聚著中國的民族想象與文化記憶。在科技景觀的背后進行著深刻的倫理思辨,用獨特的中國方式書寫著宇宙存亡、人類災難的故事,同時也表達出人類全體共通的情感和倫理價值觀。中國式科幻電影展現宏大宇宙題材的同時,注重在其中融入中國傳統文化和道德倫理觀念。電影中常常呈現家國情懷,強調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彰顯出中國人對于守護家園和延續人類文明的渴望。
【關鍵詞】 科幻電影;倫理立場;個體倫理;家國倫理;共同體倫理
中圖分類號:J974.3" " "文獻標志碼:A" " " 文章編號:1673-8004(2024)04-0115-08
一、問題的提出
當下中國式科幻電影創作和研究同時進入一個蓬勃發展期,學界對科幻電影的研究較多,主要從文化研究與文化批評的視野出發,將理論路徑集中于后人類主義理論下的人工智能、科技倫理、人機關系等話題,或者將研究重心放置于具體的文本與影片情節上。首先是科技倫理層面,廈門大學黃鳴奮教授致力于對科幻電影進行沉浸式研究,他從“后人類視野”、倫理美學、現實主義題材以及鄉村科幻類型和女性主義視角等眾多不同維度對科幻電影作出了有力的解讀和闡釋,新著《后人類生態視野下的科幻電影》在科幻電影原有的研究維度上進行了創新和拓展,該書從“生命:科幻電影創意的社會層面”“衍化:科幻電影創意的產品層面”“場景:科幻電影創意的運營層面”三個大的層面進行科幻電影的“后人類倫理”研究[1]。在探索倫理邊界和社會問題層面上,科幻電影通常關注當代社會或人類未來所面臨的潛在社會倫理問題,如人工智能、基因改良、生命倫理學、環境保護等,為此許多科幻電影探討人類對社會和環境的責任,例如在電影《銀翼殺手》中,復制人壽命只有四年,因此他們開始質問自己是否應該擁有與人類相同的權利,在這種情況下科幻電影探討了道德責任。對此孟君認為電影對人工智能技術的關注和思考比較超前于其他學科領域,甚至早于人工智能技術自身的發生,且主要集中在具有技術哲思的科幻電影中,并且提出科幻電影的人工智能敘事指引著我們去深入思考科技倫理與邊界的問題[2]。同時科幻電影也通常涉及科技進步所帶來的倫理問題,如在電影《第十二個人》中,發現多余的人生反混亂團隊 (extraordinary mission) 革新的“消除藥物”實際上背后隱藏著非常危險的政治陰謀。這樣的故事引起了許多問題,例如科技是否應該被限制?我們用科技時是否要考慮它帶來的潛在危險?一些科幻電影也相應地探討了社會問題,如《外星人》揭示了種族主義和大規模歧視的問題,又如電影《黑鏡》揭示了互聯網時代給人帶來的便利享受的同時,個人隱私和精神健康又會面臨怎樣的危機?對此鮑遠福認為“中國科幻電影元年”到來之后,一批與國外科幻電影中的后人類物種迥然有異的后人類形象才開始進入中國觀眾的視野,因此,“從整體上來看,中國科幻電影中的后人類想象與西方科幻電影之間存在著影響與被影響的關系,同時又呈現出不同時空下的中西文化差異,而這也激勵著中國電影人和電影理論者熱切地關注這一問題”[3]。
其次是文化意識層面,主要將研究視野放置于國產科幻電影,如《國產科幻電影的文化癥候》一文將視野聚焦于國產科幻電影背后的文化主體意識,從中國文化入手分析其背后的文化邏輯和所表征的復雜的時代語境[4]。陳旭光指出科幻電影既要表達宇宙存亡憂慮、人類生存與未來可能面臨的災難、地球拯救等超越性的終極問題,也要表達親情、愛情等情感倫理,科幻電影一方面要追求跨文化的超越性,同時也要認可文化傳播過程中的拼貼性[5]。中國科幻電影的研究涉及科技倫理與中國文化意識,同時傳統倫理意識也是需要被關注的一個點,如趙敏、袁智忠認為五千多年的歷史文化積淀賦予中國電影豐富的思想內涵,在百年發展中形成了鮮明的民族審美特質[6]。中國式科幻電影有著獨特的倫理意識和倫理立場,不同于西方科幻電影以支持個人自由和尊嚴為主,無論是任何種族、外來物種、變異人種都被賦予人類自身所必備的人格倫理,如斯皮爾伯格的《人工智能》中作為機器人兒童的大衛為了尋找母親,開始探索自己生存的意義,企圖讓自己成為“真正的人類”。而中國科幻電影的倫理立場是以天下大同為主,強調社會共同體意識,以儒家倫理為中心的社會為電影世界的基本藍圖,比如《流浪地球》中的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人類通過共同努力和合作,超越人類共同利益,為了地球的未來和發展采取一致性措施。
本文探討的中國式科幻電影,不僅展現出中國文化中秉承的尊重自然、崇尚和諧的自然倫理觀,而且呈現出人類面對未來時空中可能出現人類危機的想象性解決方案,本文重點探討的是中國式科幻電影的倫理立場,中國式科幻電影主要以情感中心主義立場反思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遵循傳統儒家天下大同的倫理本位去思考人類與世界。
二、科幻電影的民族意識呈現
民族意識是一種民族的共同心理素質,是在長期發展過程中凝結起來的心理狀態,這種狀態在民族文化特點上得以表現。中國式科幻電影以其獨特的文化想象賡續著中國傳統文化理念,無論是電影的內容敘事還是價值觀傳播層面都匯聚著民族意識的強勢表達,中國科幻電影在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土壤孕育之中,植入了“安土重遷”的鄉土家園倫理,這種傳統倫理與科技幻想相結合,展現出獨特的藝術魅力。
(一)民族文化呈現和獨特的想象表達
中國式科幻電影作為一種重要的大眾文化樣式,蘊含著深厚的民族意識和文化記憶。自電影《流浪地球》(2019)和《瘋狂的外星人》(2019)上映以來,中國式科幻電影開始引領新的發展潮流。四年后,《流浪地球2》(2023)以前傳的形式再次向觀眾展現了中國電影工業美學的進步。《流浪地球》系列電影的成功不僅體現在商業價值上,更重要的是它們背后所承載的獨特文化意義。中國式科幻電影在敘事表達層面上將對未來的想象描繪為文明的延續,科幻電影源起于好萊塢,國產電影也同樣套用傳統好萊塢科幻電影的講述方式,即講述一段發生在未來的故事,是對未來的想象、對科技的想象以及對人類文明的想象。但實際上,這種對于文明的想象依然源于已存在的文明本身,即中華五千年傳統文化的展示和意識認同。傳統文化在傳承過程中,或許會遭受主流政治話語的影響,但根基甚深的文化基因并不會被消除,反而能夠在可生土壤上催生出新的精神火種[7]。
科幻電影屬于一個歷史范疇,顯現了一個時代基于現世又超于現世的想象與情感[4]。國產科幻電影當中的文化價值根植于中華上下五千年的優秀文化傳統,從歷史中生發而來,卻又延伸至未來。“作為重要的有代表性的大眾文化樣式,科幻片是典型的對民族共同文化、潛意識的表達,是我們族群世世代代‘沉淀’ 、傳承或壓抑的國族記憶、文化原型的想象式、‘欲望化’表達和‘現代轉換’。”[5]中國科幻電影映射著中國人自古及今的想象方式,體現在對傳統意象的展示、對經典神話故事與文化符碼的描繪以及對鄉土倫理的書寫之中。從中華傳統文化中得以窺見,古人通過各種各樣的藝術媒介和藝術作品進行想象。例如青銅器中的饕餮紋、龍紋等樣式,通過猙獰美的呈現從而抵達未知的世界圖景的想象;中國傳統的神話故事,如嫦娥奔月、山海經以及其他多樣的神話世界的塑造,這些無疑是一種科幻式想象。對于國產科幻電影而言,其中蘊含著中華傳統文化的獨特想象方式。以《流浪地球》兩部作品為例,對“家園”這一概念的思考和延伸,彰顯了中國大地的獨特性和深刻性。在這些電影中,“家園”和土地在中華民族的文化中一直被視為一個核心主體,凝聚著渴望與想象。這兩部作品以家園為依托,在太陽即將膨脹爆炸后殃及地球時選擇帶著地球一起去流浪,而不是選擇逃離地球,這本身就是一種傳統家園觀念的寫照。鄉土倫理不僅是作為一種原初性和本土性的存在,更是作為一種精神文化內涵始終扎根于中國社會當中。鄉土倫理的思想內核不僅指涉著具有鄉土本色的中國社會,也囊括著由傳統鄉土社會延續至今的“家族”“家國”等情懷,是中國社會精神文化內核的重要組成部分。《瘋狂的外星人》(2019)當中也有著較為明顯的對中華傳統文化的寫照,作為強烈個人風格的導演,寧浩在軟科幻這一類型的外殼之下展現著對于本民族的文化自信,在這部電影當中,猴戲雜耍文化、火鍋文化以及其中主人公所表現出來的以和為貴的理念都是中華文化所獨有的。這部電影既延續了導演瘋狂系列講故事的傳統紀實, 又為全國觀眾開啟了科幻元素的新寫實策略, 同時加上了中國元素的本土烙印[8],電影中的耿浩內心始終熱愛著自己的猴戲雜耍事業,并且充滿了智慧與勇敢,他用自己的信念時刻堅守著自己內心的傳統中華文明,雖是一名普通的群眾,內心卻始終有著對中華文明的熱愛和對未來的美好愿景。
(二)民族倫理觀念之下的本土選擇
美國文化的外向性使得好萊塢電影中的太空往往作為殖民主義/帝國主義拓荒的“最后邊疆”,中國文化則呈現為一種安土重遷、以和為貴等的內向性[4],中國式科幻電影在此背景下展現出一種獨特的倫理立場,將傳統文化和科幻想象相結合,以中國式的方式表達著科技奇觀背后的深刻倫理思考。
《流浪地球》兩部作品以其科幻類型、災難奇觀、強烈的視聽沖擊和高度的工業美學吸引著觀眾,造就超高票房的同時,也引起了廣泛的熱議,將家庭倫理和社會關懷融入科幻題材,不僅呈現了科幻景觀,還強調了人類情感和倫理價值。一部優秀的電影勢必包含著多重的自身民族文化印記和文化脈絡。首先包裹在這部科幻電影外殼之下的核心主題是民族意識和倫理選擇,將西方式的科幻電影與中國的傳統的“愚公移山”“精衛填海”等神話與寓言故事相結合,完成了一次科幻電影本土化的過程,同時是一次工業技術美學和彰顯倫理價值的結合;既回溯了中華上下五千年的淵源歷史,又連通著當下和未來;為了“流浪地球”這一宏偉夢想去付出努力的人物,都是生活當中的平凡英雄,他們同樣有著個人的家庭、情感和喜怒哀樂,同時他們在應對危機時所做出的道德選擇都脫離不了家庭倫理,這種個體家庭倫理卻又在真正的災難來臨時升華而成為家國意志。
電影以科幻為類型,以“帶著地球去流浪”這一幻想性事件為主要敘事要素,但同時在其中融合了家庭倫理和社會關懷,因為現代科技不僅是技術產物,同樣也是屬于人類的精神創造[9]。所以科幻電影不僅描繪科幻景觀,同時也注重人類情感,尤其是中國式的科幻大片,其明顯站在中國式倫理立場之上。航天員劉培強在選擇出發之時思考的是能夠為剛出生的兒子和其他家人爭取進入地下城生還的機會;他的師父為了守護年輕的孩子們選擇了自我犧牲,這一壯舉也影響到了其他國家的人;科學家圖恒宇意圖通過數字與人工智能技術使自己的女兒永久地存活下來,將她原本只有兩分鐘的生命延長為完整的一生,但實際上圖恒宇最后仍是潛入水中,為重啟全球網絡而壯烈犧牲,其中承載著中國式的親情倫理和師生倫理,又一起凝聚而成“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家國倫理,在全人類文明面前彰顯出中國力量。《獨行月球》(2023)中將“回家”這一行動當作主人公的主要行動線,在浪漫的地球和月亮之間一直試圖尋找返回家園的路,獨孤月之所以在電影中被稱為“英雄”,在于他以“愛人”的個體自覺,完成了對“仁”的倫理責任的承擔[10]。電影中獨孤月這一人物的設置,恰好應對著中華傳統文化中“仁”的含義,“仁”是中國價值體系當中最核心的因素,獨孤月以自我的“仁”和“義”舍棄自身,成就他人,將回家的機會先讓給自己的同胞,這是一種基于傳統倫理觀念的個體選擇,也是中華文化的耀眼之處。獨孤月這一形象,就是活在現實中的“平凡英雄”——具有英雄性格(勇敢、堅韌、果斷、利他、盡職等)的普通人,在關鍵時刻,尤其是危難時刻能迸發出超乎常人的勇氣、魄力,且往往能扭轉局面、化險為夷[11]。
三、科幻電影的現實倫理關懷
近年來,中國電影開始聚焦工業技術的發展,注重以技術賦能科幻的想象呈現,開辟了一條極具中國特色、彰顯大國精神的科技電影之路。但在技術賦能加持下的中國式科幻電影仍凝結著對于人類文明的思考和現實倫理關懷,削弱了國外科幻電影中呈現的“他者焦慮”,增添了中國社會所能共情的人文主義情懷。
(一)人類文明與科技景觀的倫理思辨
《流浪地球》系列作品都呈現出超乎想象的質感,無論是影像風格還是技術運用都能夠體現中國科幻電影當下較高的水平。電影誕生至今不過百余年,在這一百多年的發展歷程中,每一次技術的突破都推動著電影不斷前進,甚至為電影帶來一次新的技術革命,給不斷發展的電影藝術注入源源不斷的新鮮血液。作為典型的中國式科幻大片,在題材和類型上不斷開拓,電影工業美學在電影生產過程中越來越受到重視,技術在電影場景設計、虛擬角色創造以及觀影的沉浸式體驗方面都發揮了巨大作用,技術的融入革新了中國電影美學的傳統格局,對觀影體驗、電影視聽語言以及電影產業生態的發展起到了巨大的促進作用。
然而,技術進步的潮流不可逆轉,但在當下數字化時代如何解決智能化技術帶來的道德難題,如何能夠對技術同時說“是”和“不”,如何在技術時代捍衛真正的主體性,面對這些問題,重新反思人與技術的倫理關系是必要的[12]。數字化時代的技術發展勢必帶來創作理念和審美趨勢的變化,在市場環境的復雜性中很難保證電影制作者不為了各種目的從而挑戰技術的邊界。科幻片的悖論除了建立在人類普遍性地對未知事物的恐懼心理之外,也來自人類文明中悠久深厚的人文傳統和宗教精神的約束與規范[13]。
從《大都會》的“人造瑪利亞”開始,在一系列西方的科幻電影當中,涉及AI的部分,導演皆展示著AI化的他者給人類帶來的焦慮,這一他者擁有超越人的思考,但恰恰缺失了人最基本的倫理和情感。《流浪地球2》當中科學家圖恒宇試圖用人工智能技術讓女兒永久地存活下來,可是這樣將會使得機器超負荷運行從而失去本身的價值。大部分關于AI的想象都承接《大都會》的邏輯,對于AI有著不可剝離的他者維度,《流浪地球2》也是將MOSS和數字生命指認為一種他者的立場,但又灌輸進一種他者與主體的融合與連接,兩者既互相悖反也互相依存、互為依靠,尤其是在營救地球的龐大任務中,數字生命起到了絕對性的并且關鍵性的作用,這也是科幻電影中的一種對于AI原型富有侵略性的突破。數字生命與真實生命之間的界限就在于倫理,而科學技術在進行應用的時候考慮的也應當是個體生命倫理。機器人MOSS作為一種機器合成的人類,為強人工智能,或謂機器智能,彼時機器可完全替代人類,排除人類的情感影響和倫理規訓。電影雖呈現出了科技與生命的倫理悖論,但在劇情架構上,圖恒宇恰恰是依靠人工智能和女兒的數字生命完成自己最后的任務,從而解決人類受生理條件的限制、必須通過技術來彌補自身的缺陷、科技成為人類發展力量的問題。電影《宇宙探索編輯部》(2023)中展示了探險隊伍為了尋找新的智慧生命而不惜冒險前進,然而這種探險也帶來了各種危險和犧牲,其背后的思考卻是科技和文明的進步往往需要付出代價,而這個代價有時可能是不可避免的。但我們必須認真考慮這些風險和代價,以作出明智的決策,在這部電影當中,最后導演仍是讓我們從對于宇宙的浪漫幻想當中回歸到現實的平靜當中。相較于《獨行月球》和《流浪地球》對于家園的依賴和渴望回歸的理想狀態,《宇宙探索編輯部》更增添了幾分尋覓和探索的意味,從當下出發去探尋另一個時空的可能性,無論是對于宇宙的浪漫幻想抑或南柯一夢,電影既擁有科幻故事本應有的極致的想象力,讓人沉浸在浪漫主義當中,同時回到生活當中,在現實面前獲得一種難能可貴的平靜。這些作品恰好呈現了中國式科幻文化的雙重想象:一方面,彰顯科學、理性、文明的現代主義“探索”精神;另一方面,朝向內在精神、守護地球/人類的自主家園和自救能力[14]。中國式科幻電影在倫理立場上不僅關注科技想象和現實關懷,還探討人與技術之間的關系和可能帶來的倫理悖論。這樣的電影作品為觀眾帶來了更多思考,并反映了中國所特有的文化和價值觀。
(二)科技景觀之下 “以人為本”的倫理關懷
對現實主義的追求并非科幻電影的內在要求,但多數的科幻電影總會賦予現實性特征。格局宏大的科幻現實主義敘事框架在未來可能成為中國科幻電影獨具特色的發展方向[15]。而作為中國式的科幻電影,站在中國式文化內涵與倫理的立場之上,將科幻與當下社會相聯系,在營造科技與幻想的美夢當中,又能夠將觀眾帶回到現實語境中。
這種科技與現實主義關懷的互文性包含兩個維度:一是科技景觀的呈現與電影倫理可能存在的抵觸互相融合,在展示科技幻想性的同時消解其侵略性和AI引發的人類情感焦慮;二是電影的立意和主旨在于對家園的依戀和對人類文明延續的渴望,而不只是對科技的幻想,將這場“科技的夢”轉化為對于現實文化和文明的思辨。
如《流浪地球2》作為《流浪地球》的前傳,主要視野聚焦于家庭,第一部當中以劉培強三代人為主要講述對象,第二部當中又加入了圖恒宇的家庭,是將代際與家園的內核具體落實到家庭與父子的格局當中來。劉培強的岳父韓子昂作為一位高級駕駛員,在女兒去世、劉培強參與航天工作后養育著外孫劉啟和并無血緣關系的韓朵朵,并且讓她沿用了去世女兒的名字,他們一家人都在拯救家園的行動中發揮著自己的力量,并且這種理想和信念始終在三代人當中傳承。而在指揮部穿著中山裝的周老師用簡單有力的話語團結了全世界人民的心,贏得了延續人類文明的可能,并且將他的責任延續給自己的學生郝曉晞,而郝曉晞也在這次行動中發揮著自己的力量,同時將這一份責任繼續傳承給自己的青年學生。不僅如此,劉培強的老師張鵬也選擇了犧牲自我,保衛后輩,為的就是這份信念和理想的種子可以一直在年輕人手中。正如電影當中劉培強所言:“沒有人的文明,毫無意義。”不論是父子抑或師生,正是這種責任和理想的傳承,才使電影更加有藝術感染力和教育意義,將電影里的世界和我們的現實生活勾連起來,連通未來世界與現實關懷。而作為一部瘋癲敘事與荒誕隱喻的軟科幻電影,《宇宙探索編輯部》立足青年導演的視野對中國本土文化符號進行審視, 不落窠臼于景觀科幻電影的視覺奇觀中, 以想象力自信重拾“科幻”一詞[16]。電影不僅對中國本土文化進行審視,同時將人文關懷放置于文本之中,結尾處也從荒誕隱喻回歸到對現實的關懷,回歸到最為本質的人類共通情感,以偽紀錄片的形式反復咀嚼著人類宏大卻又如此渺小的情感,最后的落腳點則是提醒我們探索宇宙正是為了拓展我們的認知領域,把目光投向現實中的溫情。《瘋狂的外星人》同樣是一部軟科幻電影,電影中也反映了一些倫理層面的社會現實問題。例如在電影中,徐老師幫助黑珍珠阿姨解決了購買房屋的難題,這部分內容反映了中國目前樓市存在的問題,包括物價高漲、資源緊缺、住房困境,盡管沒有直接渲染任何倫理準則,卻折射了當代城市生活中的倫理沖突。在電影中,男主角通過和外星人之間的關系,表達了關于跨越不同文化背景和語言障礙所能帶來的美好體驗,并強調了人類之間應該相互尊重、相互理解的價值觀,這與倫理道德思考息息相關。
四、人類命運共同體視域下的大國倫理
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是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關于人類前途和命運的解決方案,中國式科幻電影以此思想為自己的創作根基和創造目標,電影中不僅在“小家”與“大國”的背景下展示中國人民的倫理擔當,更是將視野擴展至世界范疇,彰顯著大同和包容的大國倫理立場。
(一)家國視域下的人文精神和倫理擔當
人民和國家始終是無法分開的,家和國也是同理。“家國”一詞最早出現在《史記·周本紀》武王伐紂紀事中[17],家國情懷從古以來就是一種主體的思想道德情感,它代表著一種強大的凝聚力和認同感以及歸屬感。《流浪地球》兩部電影不僅描繪著“舍小家保大國”的高尚情感,甚至于突破了傳統的家國一體的格局,上升到人類命運共同體這一更高層次的概念。《獨行月球》即使看似遠離現實、飛向遙遠未來的類科學幻想,依舊包含著某種植根當下社會、源自當代訴求的現實觀照和文化表達[18]。
中國式科幻電影雖是將時間放置在超越當下的未來當中,但切實地表達當下人類所面臨和憂慮的和平與發展問題,并且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思維貫穿全部。人類命運共同體是應對全球問題特有的中國智慧,這一思想是獨特的智慧結晶,卻也不乏從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當中汲取養分,不僅有“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擔當精神,“天下為公,世界大同”的價值追求,更是有著中華兒女對于家園最濃厚的情感思想[19]。電影從全人類生存的高度展開敘事,根植于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論基礎,打破了人類文化之間非此即彼的界限,表現了全人類對于保衛家園這種渴望的情感的共通性[20]。《獨行月球》在制作上將簡單的情感命題放置在全人類生存的背景下,將科幻類型中的時空處理與視覺要素引入了喜劇類型之中[21],電影中的主人公獨孤月孤獨封閉地被困在月球之上,本身懷揣著對馬藍星的愛,但是在逃生過程中將對馬藍星的小愛轉化為對全人類的大愛,最終實現了對自己的身份認同,也化身成為地球英雄。中國式科幻電影將視域放置在全人類的立場之上,而不僅僅是站在自己國家的維度,無論是帶著地球去流浪,或是從月球探尋回家的旅途,都彰顯著中國人獨特的家園文化和浪漫情懷。科幻為人類提供了重新認識當下和想象未來的方式,《流浪地球》和《獨行月球》的故事置于全人類共同的命運關注和生存計劃當中,顯現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生成邏輯。故事跨越了地球上升到整個宇宙,也突破了個人英雄主義的窠臼,用集體式的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解決災難危機,這既包含著“天人合一”“大同”的傳統倫理思想,同時個體的選擇也顯現出大國責任擔當和大國倫理立場。
(二)世界格局意義上的中國智慧與倫理立場
“人類命運共同體”作為中國智慧的概念在中國式科幻電影中得到充分的體現。這一概念最早在2012年黨的十八大報告中就已提出,此后這一概念在各種會議講話中被反復提及和闡釋,如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指出:“堅持和平發展道路,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22]
這一概念由中國提出,在《流浪地球》中,電影的文化層面隱含著這種以中國人為主體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內涵。“流浪地球”計劃實施的前提是整個人類要共同面臨災難,面對災難的發生,中國人站在“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立場提出守護家園,延續人類文明的火種。共同體形成的基礎條件之一便是共同體成員的共同倫理價值取向。中華民族在歷史發展的長期積淀中形成的、最能引發中華民族情感共鳴的便是儒家“仁、義、禮、智、信、 忠、孝、悌、節、恕、勇、讓”的“集體意識”[23]。在《流浪地球》中,其他國家的人都試圖放棄,是在中國人的呼吁之下選擇繼續奮戰。而在第二部當中,身著中山裝的周老師以一根斷裂后又愈合的股骨向全人類傳達著不滅的理想和信念。這兩部電影突破了西方式的災難表達,而是用一種中國式的智慧和集體的力量來解決困難,并且基于中國人的傳統信念和倫理立場,無論是面對人與人的關系或者是人與地球的關系,人們都堅持著“共同體”的原則和立場。科幻電影是關于“人類面臨的某種困境,以及人類的解決之道”[13]。電影在實現對本民族的倫理關懷基礎上,開始追求面向人類的甚至跨人類的、具有普適性意義的倫理意識,基于共同體的立場,電影中無論是主人公劉培強,或者是其老師張鵬以及周喆直,他們都對世界其他民族同胞表現出仁愛意識,凸顯出中華民族大愛精神、集體主義背后的共同體倫理觀。電影《獨行月球》在地球與月球之間建構起一個橋梁,用貫穿全人類的大愛來營救他人,同時與主人公獨孤月一起相伴在月球的生命體只有一只袋鼠,這破除了西方電影中常有的人類中心主義的桎梏,追求一種生態主義所提倡的世間萬物和諧共存的理念,同時讓人感受到亙古以來生命體在浩瀚宇宙面前頑強的力量。
五、結語
一直以來,好萊塢的科幻電影總是在全球視野中顯示著自身的強勢地位,其中,強勁的工業制作水準是其科學幻想實現的主要賦能依托。近年來,中國科幻電影在面向“好萊塢模式”的技術追趕中,也不斷修補著自身技術水平和工業體系的不足。同時,在技術追求的加速跟進中,中國科幻電影創作者還立足于自身的文化地理根基,在技術超載中警惕著其可能引發的倫理問題,以人文本位的敘事思考和民族意識柔化著科幻電影冰冷的科技化呈現,展現出中國獨有的民族精神和民族力量。首先,中國科幻電影根植于中華民族文化的精神信仰,更在倫理立場上凸顯著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它代表著中國電影在國際舞臺上的嶄新風采,為中國式文化的傳播和傳承貢獻了巨大的力量。其次,中國科幻電影在科技追求的趨向中注重對人文精神的關注和現實倫理的關懷,實踐技術向善的倫理可能。最后,中國科幻電影中所呈現的無論是從個體到國家的倫理選擇,或是從文明到科技的倫理考量,都貫穿著中國式科幻電影的倫理價值。當下科幻電影所彰顯的立場、精神和建設電影強國的目標不謀而合,體現了中國式科幻電影對于人類生存與發展的關切。這種倫理選擇使得中國式科幻電影成為一種強有力的思想表達,為中國式文化在國際舞臺上發光發熱、塑造中國精神和價值觀作出了巨大的貢獻。
參考文獻:
[1]" "張經武.在“人類世”思考后人類生態問題[N].中國社會科學報,2023-08-30(7).
[2]" "孟君.奇點預測與復雜性轉換:科幻電影的人工智能敘事[J].當代電影,2023(9):62-68.
[3]" "鮑遠福.中外科幻電影的“后人類”敘事想象與美學追求[J].電影新作,2022(5):49-57.
[4]" "宋雷雨.國產科幻電影的文化征候[J].當代電影,2019(12):112-115.
[5]" "陳旭光.科幻電影的“中國想象”與中國文化原型的現代轉換[J].教育傳媒研究,2023(1):79-81.
[6]" "趙敏,袁智忠.電影倫理學與共同體美學[J].電影文學,2023(16):3-8.
[7]" "羅月娟.新世紀以來的英雄形象研究與學術建構[J].重慶文理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4):98-114.
[8]" "黃冬冬,吳寶平.解析《瘋狂的外星人》本土化的寫實策略[J].電影文學,2019(7):93-95.
[9]" "黃明海.人類命運共同體視野下的科幻景觀——以《流浪地球》為考察文本[J].中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1(5):87-92.
[10] 姜通,沈祖新.新時代中國科幻電影的喜劇美學研究——以《獨行月球》與《瘋狂的外星人》為中心[J].電影文學,2023(6):149-153.
[11] 峻冰.比較視閾中新主旋律大片《中國機長》與《攀登者》的敘事得失[J].四川文理學院學報,2021(1):150-155.
[12] 陳凡,李嘉偉.技術作為他者:人與技術倫理關系的新思考[J].武漢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2(6):50-59.
[13] 王宜文.科幻片觀念辨析──由《黑客帝國》引發的思考[J].電影藝術,2004(1):115-117.
[14] 張慧瑜.《宇宙探索編輯部》:可見的“媒介”與媒介考古的逆向之旅[J].當代電影,2023(5):34-39.
[15] 徐辰.基于中華傳統文化建構的新時代科幻電影敘事路徑探究——以《流浪地球》系列為例[J].貴州大學學報(藝術版),2024(2):17-25.
[16] 劉好.瘋癲敘事·鄉村鏡像·類型混搭——倫理視角下的《宇宙探索編輯部》[J].電影文學,2023(14):159-162.
[17] 李崢,金炳鎬.有形有感有效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邏輯層次和實踐理路[J].西北民族研究,2023(05):33-43.
[18] 田亦洲.《獨行月球》:“高概念”策略的回歸與本土科幻美學的建構[J].電影評介,2023(8):36-41.
[19] 李沙沙.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優秀傳統文化智慧[J].大眾文藝,2022(8):182-184.
[20] 龐書緯.人類命運共同體視野下的中國科幻電影——以《流浪地球》為例[J].傳媒觀察,2019(7):94-99.
[21] 陳婷婷.科幻類型、游戲化敘事與技術意識:從《獨行月球》看華語科幻電影的發展路徑[J].電影評介,2022(21):100-103.
[22] 習近平.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 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N].人民日報,2017-10-28(1).
[23] 田鵬,袁智忠.新主流電影的“共同體”倫理意識[J].電影文學,2023(6):10-15.
責任編輯:楊" "釗;校對:吳" "強
The Ethical Stance of Chinese-Style Science Fiction Films
SU Aonan,YUAN Zhizhong
(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Southwest University, Beibei Chongqing 400715,China)
Abstract: Since the release of the movie The Wandering Earth in 2019, China has opened the first year of vigorous development of science fiction films. Different from Western science fiction movies, Chinese science fiction films not only incorporate Chinese aesthetic emotions and ethical positions into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fantasy, but also embody China’s national imagination and cultural memory. Behind the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landscape, profound ethical speculation is carried out, and the story of the survival of the universe and human disaster is written in a unique Chinese way, and at the same time, it also expresses the emotions and ethical values common to all human beings. While presenting a grand cosmic theme, it pays attention to integration of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and moral and ethical concepts. The film often presents the feelings of home and country, emphasizes the concept of a community with a shared future for mankind, and highlights Chinese’s desire for the continuation of home and human civilization.
Ker words: science fiction films; ethical stance; individual ethics; ethics of the family and country; community ethics
收稿日期:2023-10-18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藝術學一般項目“改革開放以來主流電影的道德倫理思想研究”(20BC033); 西南大學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項目創新團隊項目“中國電影倫理思想研究”(SWU2009111)。
作者簡介:宿傲男(1998— ),女,山東泰安人,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影視倫理與影視批評研究。
通信作者:袁智忠(1961— ),男,重慶梁平人,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影視倫理與影視批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