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 我女兒9 歲, 我們還在加拿大。她突然提出不想再上學了,立志要去快餐店工作。她最中意的崗位是負責駕車外帶窗口,一邊把食物遞給眼前的顧客,一邊接下一位顧客的訂單,眼耳口手,各司其職,互不干擾。
我給她講上學是多么重要,但她根本不聽,因為雙方不在一個話語系統里。突然,我想到《哈利·波特》系列,那是她喜歡看的,于是說:“哈利·波特也是要上學的。”
“魔法,一種凌駕于自然法則之上的學問與技能,也需要到學校去系統學習。魔咒課就相當于語言課;飛行課就是體育課;魔藥課就是化學課;保護神奇生物課和草藥課就是生物課;變形課和天文課約等于物理課;占卜課應該是……嗯,對了,算術占卜這一分支需要相當繁雜的數學計算呢!”

“還有魔法史課,那不就是你們現在學的社會研究嗎?要當個好的魔法師,光掌握技能是不夠的,還必須了解妖精造反的變遷以及中世紀為什么會焚燒女巫。依此類推,賣漢堡也要了解快餐發展史。你還應該知道,人們會因自己的飲食習慣而被命名。因紐特人討厭被印第安人稱作‘愛斯基摩人’,因為這有貶義,意為‘吃生肉的人’。他們稱自己為Inuit,意為‘真正的人’。”
這番說辭還真起到了作用。我女兒把《哈利· 波特》全七本通讀了一遍,重點考察了霍格沃茨學校的學制。她告訴我:該校學制七年,接收11歲到18 歲的學生。五年級學生需要接受普通巫師等級考試,七年級的畢業生必須通過終極巫師等級考試。
當然,《哈利·波特》并不能完全解決我女兒的問題。她的學校生活仍磕磕絆絆,時常會與系統產生摩擦,她依然堅守著去快餐店打工的理想,她就是覺得站在駕車外帶窗口是件很酷的事。不過,她偶爾也會對大學產生好感。有一次她說:“牛津大學應該很漂亮,聽說電影里的霍格沃茨學校是在那里取的景。”另一次,她說:“耶魯大學想必不錯,據說扮演赫敏的演員去了那里上學。”
如今, 她13 歲, 我們回到中國兩年了。上個月,她為學校的“領導力”課程寫了一篇題為《恐懼》的發言稿。文章談道:有些同學因為擔心被拒絕而不敢申請加入俱樂部。“ 我們應該換個角度想一想,”她勸道,“ 我們真正應該恐懼的, 是失去證明自己的機會,并進而失去進入一個好大學的機會。”
這段話讓我十分意外。第一反應是高興:多年祥林嫂式的嘮叨, 還真的管用了,“ 上大學”竟然不知不覺地進入了她的話語系統。第二反應是失望:以不能進入一個好大學視為人生的恐懼,這格局也太小了吧? 我以前勸她留在學校,那是因為我不知道如何讓一個9 歲的孩子去走自己的路。我希望她能在系統內順利成長,取得多數人認可的成功。但是,我又不愿意看到她被系統完全馴服。
我對她說:“嗨,你知道嗎,人們不必去魔法學校也能學到魔法!”
她表示不信。她花了半天時間上網搜索關于魔法學校的信息,找到兩本先于《哈利·波特》的書,一本的故事發生在羅馬帝國時代,即使有魔法學校,想必也是私塾性質的;另一本寫了一個有魔法天才的女孩子,在申請入學時被拒絕,此后的故事便和魔法學校再無關系。
她承認魔法學校不是從來就有的。我說:“中國有個作家叫魯迅,他曾經說過,‘從來如此,便對嗎?’何況魔法學校并非從來就有。”
她說:“你想說什么?”
我說:“ 其實上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像魯迅或者J.K. 羅琳那樣,創造出能夠影響人類生活或心靈的東西。當然,能考個好大學也還是挺不錯的。”
她說:“你到底想說什么?”
(嘉林秀摘自《成長是孩子自己的旅程》,湖南文藝出版社,朱星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