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覺與自性空間(評論)

嗯，詩人一旦睜開眼睛，他定會聽見山川、河流、森林、大海、草原、瑤初、女人、梁先生、碎蘋果、野板栗、都柏林、肖邦、祖父、黑貓、子安、長吉、魚腹、彩云、鬼怪、沙丘、草廬、影子、腦癌、醬牛肉、短裙、乳房、山泉、雪梨、警察、礁石、教堂、白鴿、針頭、螞蟻、麋鹿、灌木、藤條、綠耳朵、炊煙、多吉、老船長、馬燈、女工、尼姑、電動車A、蝌蚪、李子、桃樹、色拉、空山、沙漠、洞穴、動物、白鳳凰、瀑布、彈片、皓月、骸骨、陰毛、旌旗、夢囈、禪鐘、古琴、跫音、彩陶、美玉、詩篇、化石、沉香、種子、紅泥、勛章、眼淚以及墳塋。就靠這些呼吸，足矣！是的，詩人就是想找回那些個最原始純凈的自己，它和離開家一樣，是世俗人生的窮途末路、超越之路。

當一個詩人談論另一個詩人時，他總是在談論他自己（間接地或以曲折的方式），他的判斷標準也在此表現出來。當我談到趙茂宇時，他告訴我們關于他是自己什么？他不想被歸類。他也不希望自己的作品陷入刻板印象。此外，他抵抗現代主義的教條，后者在傳統與現代之間豎起藩籬。現代詩歌仿佛代表了藝術史上一個孤立的時期，有著自己無可比擬的價值和獨立自主的美學標準。

在趙茂宇的作品里，畢加索游戲式的歡愉換成了驚訝（或者恐懼），他看到的是我們的存在，是我們物質性、自化性、幻覺性、肉體性的存在。

@瑤初并沒有寫信告訴我，在月亮二次墜落的原始森林/她見過風干的獅群。旁邊堆滿了腐爛的碎蘋果和野板栗/

@梁先生，可以再買幾袋牛腿肉給太太/放在醬油中。肖邦？就在玻璃背后的山頭種櫻桃的地方，和祖父類似的位置/

@子安一直在大海下行走，越來越小，最后進入魚腹。一千多年前的唐朝，如何轉述它？因為水的作用，在他的血管中摸索著流動/

@在小時候的記憶，他的馬，走失在樓道里/他用報紙，包裹了整棟樓和它的毛發/吃完飯后，她丟掉紅裙子，就有其他女人的影子爬上來，利用裙子翻滾

@瞧！我把這事忘了，我們哀悼昨夜在菜市場死去的朋友，雖然他們已落入洪水中的地下室。繼續將天空立起來，你需要臀部嗎？夢境中，野人是這樣問我的。

@她想要新的舌頭，與貓的眼睛連接起來/許多人告訴她，稱謂逐漸變得混亂明日，天氣被電腦中的森林控制/無法解決彼此的風濕。她建議把自己的內衣和頭發掛到網上售賣/綠色瀑布，曾經從側門進入她的房間

@摩詰意識到，前幾天，自己坐在巨石上的影子還未消散/妻子說，眼前的麋鹿、灌木、藤條，生出綠耳朵并不奇怪。她的傘，在幾日的露珠浸泡中濕漉漉的破了。它們從各個方向伸出軟舌頭吃摩詰遺留的影子

@正如你看到的，珍妮用針頭戳土豆的時候/螞蟻搬走了桌角的面包/年輕的時候，跳舞產生新鮮、蘋果一樣的上帝可以緩解她的色欲

@“三樓可以看見遠處的山林起了大火”“你試過，吃掉火焰然后不發出聲響嗎？”“你到底在說什么？就在昨天，死了好多人”“好吧，貴州？化雪了，媽媽買了新雞爪?！?/p>

@老船長他坐在窗臺這邊，將一杯白開水倒入身體中/天氣炎熱，陽光令玻璃產生新鮮折疊/過去，女人們喜歡跳舞，就在窗臺之外/她們的氣味，常吸引許多遺失的鯨骨/大船需要一些奇怪的線條，像拴住木偶一樣拴在他的褲腰上

@多古搗弄咖啡機的時候，說了三段話他的年紀剛好，作為潮濕的木塊他從小喜歡鹵雞腿，醬色總是吸引他堆滿缸口的同時，常有個女孩從窗口探出

@女工記/如果可以，抽出木頭中的果實/她樂意的，人依靠溫度計/數字貼入骨髓后，吃掉了以前的氣味/蹲在出租房門口，觀看小兔子吃空中草莓/她的大腿注滿了水，很難保持平衡/姐妹們抱怨，“頭發泡過混凝土后/皮膚越發漆黑。”男人的欲望，只想將她嵌入硅膠/她明白，然后厭惡他的手指長成蝌蚪形狀。

@金寶寺，只有兩個衰老的尼姑/她們在蒲團下制定隔天修行的約定/一人打坐、念佛經之時，另一人外出摘野菜/時間輪廓因此分開。今日，輪到半耳尼姑外出摘野菜/她和我在一個洞口相遇后，輕聲告訴我幾個秘密/春天lEAmsrbKhCrSkFBcihWULA==，她在杉木上掛了一個瓶子，試圖收取樹中的精靈。

@以掃去到沙漠盡頭的村莊/石頭堆上坐著一個男童/他的肚子下垂嚴重，胸骨凸出/大腿和手臂像黑石做成的稻草/他告訴以掃，凌晨，天空流出露/他看見白鳳凰飛過瀑布

@修女查字典的時候，她在木頭中飛了一整天/薄唇由皮霧組成，把陽光卷起來/母親送她來的早晨，布包里放了皮鞋/蝌蚪去年就存在了（寫信她喜歡放在最后一句）遠處的山頭下，商鎮有綠色出租車

@“有什么特殊的方法？讓我死后，仍然看到黃河的冰塊奔涌到城墻，鬼怪跟在后面，觸摸我的大腦，提醒我還存在?！遍L吉說。

我重拾我舊作里的用語，被這樣的恐懼打動，把它放在一個身體和一張臉上，用一種“突然而暴力的手勢”，試圖找到隱藏在別人身上或后面的東西。但那里隱藏著什么？“我”嗎？當然，詩人畫的所有肖像都想揭示肖像主人的“我”。但在詩人的時代，無論我在哪里，“我”都開始躲起來。

死亡作為日常主題，已是“測試詩人倫理觀的試金石”，并且在這種對空間的探索里，詩人極具自化性，意味著個體逐漸建立起自我意識和認同感，身體讓位于“全然的歪斜變形”，卻從未失去它們原有的活器官特質，它們還是讓人想起身體性的存在，想起它們的血肉，從而能夠找到自己的位置并實現自我價值。其實，我們最平凡的經驗說明了一件事（尤其當我們的生命已經拖得太長的時候），很可悲的，人們的臉都是一樣的（人口如雪崩般瘋狂成長，更讓人加深了這種感覺），正是在這令人疑惑的時刻，詩人以“突兀暴烈的手勢”放在肖像主人的臉上，試圖在某個深處，找出肖像主人逃逸的“我”。

在整個作品中，詩人善于運用各種基本因素，表現自我內心的主觀感受，強調畫面的平衡動蕩與構成性，從物像出發，到具象語言探索，再回到抽象表現主義，其作品不斷豐富了內在精神與靈魂渴求，混合微妙的宇宙圖像觀來探索內外部空間、環境與人最深處內在的關聯：把瞬間模糊又零星的感受當作創作主題，并將對形式創新的承諾與傳統的宗教信仰相結合。他不僅有意識地關注自然，生活細節，而且關注記憶中的世界，畫面中的人物在中立的背景或陌生的景致上“滑動”并重疊并峙，既像雨前電閃雷鳴時光芒閃爍，又像黃昏時云層密布風吹草木的異動。以厚重陰郁的筆觸刻畫不同對象的憂郁、驚訝和詭異，那些看似融化般液體狀的臉孔和肢體，仿佛幻化成兼具溫柔和殘酷特征的軀殼，并以不確定的姿勢“懸掛”于空間，反映出對不穩定現實的感官投射，人性的經驗被描繪成可恐且無法控制的，人類之間的關系毫無意義，就像控制他想象力的木偶；他的詩有獨特的風格和技巧，憂郁和痛苦的體驗貫穿其中。有時意象嚴重扭曲，我們讀他的詩，似乎只是及時抓住了幾組圖片，而無法掌握全詩。他試圖抵抗和超越許多情感郁金香，創造一個個寓言來超越他最初的秩序或精神狀態。正如A·阿爾瓦雷斯所說：“這個秩序的詩歌是一門殘酷的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