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嶺南沒骨畫的文脈基線與傳承風向

內容提要：本文主要探析當代嶺南沒骨畫的藝術形式，以及其文脈基線與傳承風向，通過對相關歷史背景、藝術特點和傳承方式的探討，揭示了沒骨畫在嶺南地區的發展軌跡和影響力；從歷史、藝術理論和實踐等多個角度進行剖析，旨在為進一步推動嶺南沒骨畫藝術的傳承與創新提供參考。

關鍵詞：當代嶺南；沒骨畫；文脈基線；傳承風向

“沒骨”一詞，最早見于北宋時期著名畫論家郭若虛的《圖畫見聞志》，用來形容一種畫法，即“畫無筆墨骨氣，惟用色彩畫成”[1]。《洞天清錄集》形容五代黃筌的畫法“真似粉堆，而不作圈線”[2]。這種畫法強調色彩的運用，“直以彩色圖之”，不用墨線勾勒，而是以色點、色線和色彩的暈染去塑造畫面形象，使畫面的視覺效果更加柔和、流暢，具有一種生動鮮活的獨特韻味。

南梁時期，張僧繇畫“凹凸花”，利用烘托暈染法，營造出富有立體感的畫面效果，對后世的繪畫技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唐代，邊鸞繼承了張僧繇“凹凸花”的繪畫技巧，創作出極具表現力的花鳥畫。他的繪畫風格延續至五代，被滕昌祐接受，滕昌祐巧妙融入自己的個性和情感，使其進一步發展。徐熙、徐崇嗣祖孫的花鳥畫風格被譽為“徐熙野逸”，與細筆輕色、氣象華貴的“黃家富貴”畫風迥異。徐鉉記徐熙畫“落墨為格，雜彩副之，跡與色不相隱映也”[3]，被后世視為沒骨畫法花鳥畫之濫觴。元代的沒骨花鳥畫則受到文人畫時代潮流的深刻影響，從尊崇工整細筆轉變為追求文人書寫意趣。元代錢選的畫風由早期細密的雙鉤工筆，逐漸轉向半工半寫的意筆沒骨，王冕、孫隆等人更將沒骨畫法推向更加成熟的階段。而在明末清初，惲南田設色古雅、點染同用的獨特技法，則讓這一風格躍升為花鳥畫正宗畫風。惲南田的作品不僅師法自然，而且更加注重對精神世界的描繪，“能通筆外之意”，再次將沒骨畫法提升到一個新的藝術高度。近現代的任伯年不僅保持了中國傳統沒骨花鳥畫的精神，還引入了西洋水彩畫方法與技巧，使得作品色彩層次豐富，形式多樣，神韻生動，創造了花鳥畫又一個高峰。沒骨畫的歷史發展脈絡對當代嶺南沒骨畫有著極其重要的指導意義。清末“二居”開創的“撞水撞粉”畫法，直接推動了嶺南沒骨畫的復興。嶺南畫派后繼者對沒骨畫的繼承與創新，也體現了中國傳統花鳥畫藝術蓬勃的生命力。

一、當代嶺南沒骨畫的文脈基線

嶺南花鳥畫的昌盛期可以追溯到明代。明代廣東籍宮廷畫家林良的花鳥作品《松鶴圖》《雙鷹圖》和《秋樹聚禽圖》等，代表了廣東花鳥畫的獨特風格和技法特征。然而，廣東花鳥畫的發展并沒有呈現出像京津或江南地區那樣持續興盛的局面，歷史上一度處于滯緩的狀態。直到清末，在內外因素的推動下，以注重寫生為特色的嶺南畫派開始興起，開啟了廣東花鳥畫的復興潮流。清末，嶺南畫派的先輩畫家居廉、居巢融匯西洋、東洋畫的技法，開時代風氣之先，開創了獨特的“撞水撞粉”法（圖1），掀起了粵地沒骨花鳥畫熱潮。嶺南畫派的代表人物“二居”“二高一陳”等，在繼承前輩畫家藝術技巧和風格的基礎上，注重對傳統文化的傳承和創新，“撞水撞粉”技法的運用，促進了沒骨法的革新，形成了嶺南畫派獨特的藝術風格。嶺南畫派弟子眾多，風格多樣，在繼承傳統的同時，注重對傳統進行創新，關注社會現實問題，緊扣時代脈搏，具有廣闊的國際視野，善于將傳統元素與現代藝術相結合，形成了獨特的藝術風格。

嶺南沒骨畫的發展與嶺南的文化底蘊密切相連。其以嶺南文化為基礎，融合了中國畫唐宋以來的優良傳統，在繪畫技法上，變傳統勾勒法為“沒骨法”，開創“撞水撞粉”法，借鑒現代西方寫實繪畫元素，形成了獨特的藝術風格。“沒骨法”也是當代嶺南畫派的一種標志性的繪畫技法，它的出現和發展與嶺南地域文化背景和當代藝術密不可分。

首先，嶺南文化具有獨特的歷史性。從南越王墓到潮州泥人張，從陳家祠到開平碉樓，嶺南文化亙古流傳，展現了嶺南文化深厚的歷史底蘊，豐富的地域藝術形式和社會風俗，賦予了嶺南文化獨特的價值。其次，嶺南文化具有突出的開放性。嶺南地理位置優越，位于海洋和大陸交界處，是東西方文化交流的重要通道。在與外來文化長期交流的過程中，嶺南文化吸收了許多異域文化元素，體現了極強的包容性和開放性。再次，民間性也形成了嶺南文化內在的意識。嶺南地區大量的民間美術、民俗活動等在此誕生并發展。如廣府木雕、石雕、泥塑、剪紙、皮影等傳統手藝，以及舞龍、舞獅等民間習俗，都充分表現了嶺南文化的民間性，凝聚著民眾的智慧。最后，自然性也是嶺南文化的重要特征。在對自然環境的適應上，嶺南文化表現出鮮明的個性。如嶺南園林藝術注重“借景生情”，追求與自然的和諧共存，具有重要的地域特色。這一特征在嶺南的繪畫藝術中也得到了顯著的體現。嶺南畫派花鳥畫的繁榮與嶺南地區的自然風物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

由于獨特的地理環境、自然氣候條件以及民族融合的歷史文化背景，嶺南繪畫形成了獨特的地域文化特色，不但具有深厚的歷史底蘊，同時又承載著南粵務實創新、扎根民間的世俗情感和人文精神。嶺南畫派在繼承傳統花鳥畫的基礎上，融入了本地自然風物和人文情感，形成了具有鮮明地域文化特征的藝術風格。20世紀初，中國現代美術開始走向多元化和國際化，吸收了西方現代藝術的理念和技法，勇于突破和善于借鑒，使得嶺南畫派能夠更好地融合傳統文化和現代藝術，展現出勇立時代潮頭的改革精神和舍我其誰的民族擔當精神。這種創新精神使得嶺南畫派的畫家能夠更好地適應現代社會的需求，走出了一條不同于京津以及江南地區的繪畫路徑，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地域繪畫風格。

嶺南地區的氣候和地理條件為花鳥畫的發展提供了豐富的素材。廣東地區潮濕多雨，植物繁茂，四季常綠，花鳥品種繁多，為廣東地區花鳥畫的發展提供了極佳的自然客觀條件，為花鳥畫創作提供了豐富的素材。嶺南畫派畫家在這種氣候和地理條件下，能夠更好地表現出花鳥畫的特色和魅力。

嶺南畫派的藝術演變路徑與特征，與中國近現代歷史背景密不可分。20世紀初，中國社會發生了偉大的歷史巨變，包括社會制度的轉型和文化形態的革新。在這一歷史背景下，嶺南畫派畫家積極探索新的藝術語言和表現形式，以推動傳統沒骨畫藝術向現代藝術的轉變。面對社會變遷和時代需求的挑戰，嶺南畫派畫家逐漸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審美追求。他們注重表達個體情感，關注社會現實問題，并通過作品傳遞普適性的精神追求與價值觀念。這種深入人心、富有現實意義的創作主題成為嶺南畫派的重要特征。

二、當代嶺南沒骨畫的傳承風向

“沒骨法”是指在繪畫中不使用骨架線條，直接用筆勾勒出形體，強調筆墨的自由和流暢。當代嶺南繪畫對沒骨法的探索與拓進，融合了中原文化和南國文化元素，展現出廣闊的發展空間，體現了自然和人文密切相關。山水、花鳥、人物等，這些元素成為當代嶺南畫派繪畫創作的重要素材。當代嶺南畫派畫家在傳承嶺南文化的同時，也吸收了當代藝術元素，在繪畫中不拘泥于傳統的技法和形式，注重表現自己的內心世界。這種傾向與當代藝術具有密不可分、無法割裂的聯系。當代藝術強調個性和自由，注重表現藝術家的內心世界，發揮了沒骨法繪畫語言對精神和人格意趣的表現力，為當代嶺南沒骨畫法的發展開拓了新的維度。

當代嶺南沒骨畫的傳承與創新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對傳統技法的傳承與創新。當代沒骨花鳥畫家在繼承傳統技法的基礎上，嘗試將傳統技法與當代藝術手法相結合，在融入時代感的同時，保留了傳統的文脈精神。如周彥生的花鳥畫，有宋代花鳥畫的典雅靜穆氣息，融入了畫家的主觀感受，以密體的繪畫形式，完成了花鳥畫的豐富表達，體現了基于傳統之上的創新。周彥生的沒骨花鳥畫端雅清逸，體現出既嚴謹又靈動的特點。林藍的畫風則以沒骨為主，而參以宋畫古雅的精神意趣，運用“撞水撞粉”的自然滲化，使畫面色彩層次微妙豐富，形成空靈蘊藉的美感（圖2）。他們的藝術特征與嶺南畫派的師承脈絡密切相關，并上追宋元，融合傳統技法與現代元素，形成了獨特的藝術風格。楊之光圖2 當代 林藍 清華104cm×104cm1998則將沒骨法運用于人物畫創作，有“當代沒骨人體第一人”之譽，其沒骨人體畫表現出女性溫潤柔美的氣質。楊之光將沒骨法這種較難控制的繪畫語言運用于造型嚴謹的人體畫（圖3），使人體畫一洗僵硬與拘謹之風，而呈現出朦朧清新、富有詩意的獨特美感，為沒骨人體畫開拓出一條新路，堪稱“當代沒骨寫意人物法”之里程碑，是對當代人物畫的一個重要推進。

其次，當代嶺南沒骨畫呈現出藝術風格的多元化，既有傳統的寫意風格，也有寫實主義、抽象表現主義等多種風格的融合。如周正良的繪畫造型十分夸張，色彩濃郁而厚重，既具有西方浪漫主義和表現主義的元素，也具有民間繪畫大膽熱烈的生命力，形成了獨特的藝術風格。在他的作品《吾愛羊城火樣紅》中，木棉花濃郁的色彩及夸張的幾何造型，給人以強烈的視覺效果。如陳少珊的作品具有很強的時代感和現代性。他的花鳥畫作品借鑒了敦煌壁畫中古樸雍容的色彩，畫面意境靜穆祥和，在寧靜中透露著莊嚴，夾雜著對歷史的懷舊情緒。鄭阿湃的作品筆墨深厚扎實，富有天然機趣，不僅具有傳統的審美意趣，同時也注重與現實生活的關聯，具有強烈的生活氣息。在鄭阿湃的作品《鳥語花香》中，花鳥生動鮮活，給人以清新自然之感。

最后，當代嶺南沒骨畫還有一個顯著特征，就是國際化的視野。在當下的信息媒體時代，沒骨花鳥畫家由于接觸的藝術類型更加豐富，多元的文化藝術傳播，讓他們在創作中注重吸收國際化的藝術理念和技法，將傳統的沒骨花鳥畫與國際藝術相結合，創造出更具國際審美特征的作品。當代嶺南沒骨畫家在繼承傳統的同時，不斷創新和探索，使沒骨繪畫這一傳統形式煥發出新的生命力。他們在作品中充分發揮了沒骨畫法、水墨渲染等表現手法，常常運用大面積的色塊和線條，形成獨特的構圖和節奏感，同時注重表現自然的氣息和意境，給人以強烈的視覺沖擊力和深刻的思考。

林若熹在作品中常常運用大面積的色塊和線條，形成獨特的構圖和節奏感，突出了當代性、設計性、裝飾性等特征；構圖注重整體和局部的協調，簡繁對比強烈，以有限的布局展現出豐富的結構關系，凸顯出強烈的個性風格；色彩則追求個性化色彩語言的表達，吸收西方現代藝術風格，展現出在畫面構成以及色彩使用上的個人風貌。其作品《鄉禮》（圖4）就是一幅富有設計美感與裝飾性的作品，運用了大量的自然元素，表現出對自然的熱愛和細致觀察，同時也表達出現代社會的主題和情感。此外，畫家還注重色彩的視覺效果與色彩情感的統一，使得畫作能夠凸顯畫家的個性特征和畫面的整體需要。

當代嶺南沒骨畫家的創作不僅受到傳統嶺南畫派的影響，還與當代社會文化背景密切相關。如尚濤、陳新華、林若熹、林藍等人的花鳥畫，都表現出既豐富又單純的現代審美特征。在當代社會快速發展和多元化的背景下，畫家們不斷尋求新的繪畫語言和表現方式，以適應時代變遷和新的社會環境對藝術的需求。當代社會文化背景也為嶺南沒骨畫家提供了更廣闊的表現空間。隨著科技進步和全球化發展，信息交流更加便捷，藝術家可以接觸到來自世界各地的藝術潮流和創新思維。這將進一步推動他們在傳承沒骨法的基礎上進行創新嘗試，融入更多的現代元素，并將其與嶺南文化特色相結合。我們也可以看到嶺南沒骨畫家通過作品表達對當代社會問題、環境問題、個體的生存問題的關注與思考。他們運用獨特的表現手法，生動而直觀地表達這些主題和情感。這種關注當代社會的表現方式使得他們的作品具有更強的時代感和現實意義。

結語

文化背景與當代嶺南沒骨畫法革新之間存在著緊密聯系，當代社會數字化、信息化的文化背景也影響了受眾對藝術作品的理解和接受，造成了藝術欣賞方式和解讀觀念的轉變，這也必然會影響當代嶺南沒骨畫的表現方法與創作觀念。如何將傳統技法與現代社會的藝術接受方式相結合，使作品更能反映時代的心靈狀況，反映時代的精神體驗，將是嶺南沒骨畫家接下來需要繼續關心的議題。創作與社會的關系，不僅是推動嶺南沒骨畫發展的動力，也是為當代繪畫注入藝術力量和思考方式的有利因素。這需要創作者思考如何在不斷更新甚至是虛擬的環境中，再現作品的質感與氛圍，也需要他們不斷適應新媒體的傳播方式，保持創作與傳播之間的有效連接，進一步推動嶺南沒骨畫的傳承與發展。

參考文獻

[1]俞劍華. 中國古代畫論類編[M]. 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2004：334.

[2]潘運告. 中國歷代畫論選：上下[M]. 長沙：湖南美術出版社，2007：261.

[3]郭若虛. 圖畫見聞志[M]. 黃苗子，點校. 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1983．

本文為廣東省哲學社會科學“十三五”規劃2020年度學科共建項目“基于文脈當代的嶺南中國畫沒骨法研究”（項目編號：GD20XYS33）的階段性成果。曾秋為通訊作者。

策劃、組稿、責編：史春霖、金前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