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哈薩克斯坦著名漢學家哈菲佐娃的中國情緣,要從1958年講起。
那一年,19歲的哈菲佐娃考入烏茲別克斯坦塔什干國立大學東方系(現塔什干國立東方大學),正式開始學習中文和中國文化。
20世紀60年代來華留學后,哈菲佐娃逐漸走上漢學研究的道路,由此在哈薩克斯坦開創了多項與中國有關的“第一”:第一位系統研究中國問題的女性、第一位漢學博士、第一位高校漢語教研室負責人、第一位系統整理中國與中亞關系史的學者。
如今,85歲的哈菲佐娃仍筆耕不輟,未曾停下過研究中國的腳步。前不久,她決定將畢生收集的三千多本藏書和資料悉數捐贈給哈薩克斯坦國家圖書館和國家檔案館,希望這項工作能薪火相傳。
中國新聞周刊:前不久,你決定將收藏的所有書籍和資料都捐給哈薩克斯坦國家圖書館和國家檔案館。你是否統計過大約有多少本書,其中有多少跟中國相關?為什么想要捐贈出去?
哈菲佐娃:有三千多本書,有些是我從各個國家帶回來的,有些是各國朋友送給我的,也有北京大學、蘭州大學等中國高校贈予我的,我全部捐給了哈薩克斯坦國家圖書館。我的書還捐給了哈薩克斯坦國家檔案館,檔案館為此專門舉辦了展覽。我捐贈的資料很多,不只有書籍,還有手稿、未出版的底稿,以及與中國、俄羅斯等國專家學者溝通交流的信件。
我已經85歲了,想把這些珍貴的資料都留在哈薩克斯坦,留給我們的研究者,留給我的國家。這些資料是對所有人公開的,沒有什么秘密。其中有些內容反映了我國長期以來文化交流的歷史,可能對后人研究有幫助。我的觀點不一定都對,但是我希望表達我的觀點。至于正確與否,可以由后人研究評價。我認為我的學術研究和個人經歷,對國家是有價值的。我的生活不僅屬于自己,也與國家的發展變化息息相關,現在成為歷史資料。歷史的主角是人,是人創造了歷史。這就是為什么我希望把這一切都留在哈薩克斯坦。
在我捐的書中,和中國相關的書籍有近千本,包括20世紀60年代我在中國留學時的課本和手抄本。希望一兩百年后,還有人研究里面的內容,去了解我們當時用的什么教材、上了哪些課。
中國新聞周刊:據你觀察,過去幾十年來,哈薩克斯坦的漢學研究發生了哪些變化,你如何看待這些變化?
哈菲佐娃:我與中國的很多“第一次”、學術研究的很多“第一次”,都和國與國之間的關系緊密相連。我開創了很多“第一次”,并不是說我是最好的,而是因為我的運氣很好,趕上了好時候。
從我這一代開始,哈薩克斯坦才開始有人研究漢學。當我大學畢業、開始研究哈薩克斯坦的歷史時,發現基本沒有與中國歷史相關的研究資料。等到哈薩克斯坦開始有漢學研究時,中國的許多大學送來了各種資料,為我們提供了很大幫助。
現在已經不一樣了,哈薩克斯坦的漢學研究不局限于歷史,更研究當代中國,研究越來越深入,涉及面越來越廣。很多哈薩克斯坦的大學開設了與中國相關的課程,教授中文。人們學習中文的需求量非常大,越來越多人有更方便的途徑,也更有意愿學中文。
在中國,很多院校也成立了中亞研究所,出現了多語種研究,交流合作越來越多,這些都是非常好的現象。
總的來說,漢學研究,就是深入全面地了解中國,發展前景非常好。
為什么中國和哈薩克斯坦的學者研究對方國家這么重要?如果兩個人相互都不認識,那么談何溝通與交流,更何況是兩個國家之間?中哈兩國是好鄰居,尤其是共建“一帶一路”倡議提出以后,中哈兩國在經貿、科技、文化等各方面的交流合作正在深化。現在,哈薩克斯坦人隨時都可以去中國學習、工作。我可以很篤定地說,兩國合作有非常光明的前景,未來的發展會更好。
中國新聞周刊:長期以來,你對中國的儒家思想進行了深入研究。儒家思想除了給你的學術研究帶來了啟發,是否也對你的生活產生了影響?
哈菲佐娃:20世紀70年代,我在俄羅斯參加了一場關于中國哲學的論壇,各國學者對中國哲學的討論引起了我的興趣。當時,我認識了一位俄羅斯研究員,他對儒家思想有比較深入的研究,送給我一本他翻譯的《論語》俄語譯本,書上還有他的題詞,于是我開始接觸儒家經典。后來我在中國還收到一本書,叫《論語全解》。從那時起,我深入研究儒家經典。
儒家思想對我的影響顯而易見。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孔子提出的道德準則也成了我的生活格言。《論語》里描述了一個理想社會以及一種理想的師生關系,雖然我還沒有達到理想狀態,但是我時常勉勵自己為之奮斗。
中國新聞周刊:從來華留學至今,你見證了中國60多年的發展。你覺得中國發生了哪些顯著變化?
哈菲佐娃:1962年秋我第一次來到中國,在北京大學學習。那個時候物資匱乏,很多學習用書很難買到。中文系的中國同學呂桂珍見我經常為此煩惱,就手抄了一本《漢語語法》送給我,這件禮物現在被哈薩克斯坦國家檔案館永久收藏。
后來每次來到中國,我都會為中國的飛速發展感到驚奇。我已經記不清到底來過中國多少次,最喜歡的城市是甘肅蘭州和陜西西安,也非常喜歡敦煌、麥積山等名勝古跡。
如今,中國的文化風尚在世界各地流行,中國年輕人有文化自信,越來越喜歡本國的民族服飾。有句話叫“民族的就是世界的”,在哈薩克斯坦也是這樣。我現在正穿著的是在西安買的一套連衣裙,中式剪裁、絲綢材質,我很喜歡。我也喜歡穿旗袍,這些都是具有中國特色的美麗服裝。
中國新聞周刊:如果哈薩克斯坦的年輕人對中國感到好奇,你會給他們什么建議?
哈菲佐娃:經常有朋友來問我,“我家的孩子想學中文,能不能去學”。我每次的回答都是,如果對中國文化感興趣,就去學。中國從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狀況發展到今天,有太多地方值得我們借鑒學習。
我們一家三代都在研究漢學。我主要研究中國與中亞關系史,我的女兒研究唐朝文化,外孫女正在學習中國歷史。我曾一度希望我的女兒當醫生,但她去醫學院讀了兩年之后還是決定退學,重新選擇學習中國歷史。孩子們可能從小受到我的影響。我家孩子小時候調皮,我就讓她們坐下,安靜學習寫漢字,她們很喜歡。我告訴孩子們,學習漢字很困難,做研究更難,得多看書。
直到現在,當我在院子里看到一些調皮的孩子的時候,我就會跟他們說:“來,坐到我邊上,你知道中國嗎?”孩子們說:“知道。”“那你知道中國的漢字‘人’是怎么寫的嗎?這個字一撇一捺兩個筆畫,就是中國象形文字‘人’的寫法。中國的數字,‘一’就是一個筆畫,‘二’就是兩橫,‘三’就是三橫……”常來院子里玩的孩子們,從六七歲到十二三歲,都是我的朋友,跟我學過中文。我們的教學環境也很簡單,我找根小樹棍,在地上教他們寫筆畫。漢字真的很有趣,孩子們非常喜歡。
中國新聞周刊:未來你還有計劃再去中國嗎?
哈菲佐娃:我對中國的感情一直不變。雖然上了年紀,但這些年我沒有停止寫作,更沒有停止對中國文化的研究。現在年紀大了出門不方便,需要有人陪同,但如果有機會,我希望可以再去中國看看。
我還有一個一直沒有實現的愿望,就是去山東曲阜,那是孔子故里。以前總是錯過,期待未來可以實現這個愿望。
(馬帥莎、國璇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