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8日,日本與菲律賓在外長和防長2+2會晤中正式簽署《互惠準入協定》(RAA)。這是日本首次與東南亞國家達成此類協定,同時也是菲律賓繼與美國和澳大利亞之后,達成的第三份有關軍事準入安排的協定。
所謂《互惠準入協定》,指的是協議雙方允許對方軍隊更自由、更便捷地進入和利用本國軍事基地和軍事設施,從而密切兩國軍事交流、強化雙方在聯合軍事演習等軍事安全領域的合作。日菲此次達成的RAA共包含29個條款,涉及定義、目的、適用性、對法律法規的尊重,訪問部隊人員、艦艇、飛機和車輛的進入、活動、離開,對駐在國設施、區域和相關服務的使用等。它將使日本自衛隊和菲律賓武裝部隊能夠更便捷地在對方領土上開展訓練和行動,簡化日菲兩國在演習、巡邏、救災等聯合行動期間人員、裝備、彈藥等在入境方面的手續。協定還對軍事人員在聯合行動時的犯罪行為和意外事故的管轄權做出法律規定。
日菲早在2022年4月首次外長和防長2+2會晤中就同意對RAA展開探討。2023年2月,菲律賓總統馬科斯訪日期間,兩國就簡化日本向菲律賓派遣自衛隊進行災害救援和人道主義援助的程序達成一致,為建立互惠準入機制奠定了基礎。同年11月,日本首相岸田文雄訪問菲律賓,雙方商定正式啟動RAA談判。此后,日菲很快在東京舉行了首次正式磋商。由于日菲均與別國達成過類似協議,有前例可循,加之雙方合作意愿強烈,談判進展較快,僅半年左右就達成協議。也可以說,這是兩國戰略和防務關系進入21世紀以來不斷推進的結果。
早在本世紀初阿羅約擔任菲律賓總統期間,日菲就決定建立“近鄰間全面合作伙伴關系”。阿基諾三世上任后,菲日關系更是突飛猛進,其中防務關系成為重要組成部分,甚至是主要驅動力。2011年9月,阿基諾三世訪問日本,雙方發表《關于全面推進由特殊友誼紐帶相連的近鄰間“戰略伙伴關系”聯合聲明》,將雙邊關系提升為“戰略伙伴關系”。聲明提出,雙方領導人決定加強海洋安全部門之間的合作與協調,如日本向菲律賓派遣海上保安廳巡邏船,向菲海岸警衛隊提供培訓以及能力建設支持等。雙方還決定加強防務機構之間的交流,如舉行日本海上自衛隊幕僚長和菲律賓海軍參謀長之間的互訪,推動日本海上自衛隊艦艇對菲港口進行訪問等。2015年6月阿基諾三世再次訪日,雙方簽署了《為推進地區內外和平、安全和增長的共同原則和目標而加強戰略伙伴關系的聯合宣言》及其附件《加強戰略伙伴關系行動計劃》,明確了菲日未來可能共同開展的活動,包括救災、安全對話、能力建設、聯合演習、海上安全合作、打擊海盜和海上武裝搶劫等。訪問期間,菲律賓與日本還正式簽署了為菲海岸警衛隊采購十艘巡邏艇的合同。杜特爾特就任總統后,盡管與美國的軍事關系一度陷入緊張,但在菲日關系方面卻延續阿基諾三世政府的基調,繼續強化與日本的軍事安全合作。
基于高層的重視和規劃,日菲防務合作迅速推進,相關合作機制日漸完善,外長和防長2+2會晤、副防長會議、海洋與海事安全對話、年度防務對話是雙方合作的主要制度性框架。此外,日菲還利用東盟防長擴大會議、東京防務會議等多邊機制進行雙邊交流。日菲務實性防務合作的內容與形式也漸趨多樣化,日本為菲律賓海警提供巡邏艇、教練機、運輸機等裝備,雙方還在信息情報共享、聯合演練、艦艇互訪等方面拓展合作空間。日菲還展開更多聯合演訓。2015年5月,日菲進行了《海上意外相遇規則》聯合演練。同年6月,日菲再次舉行聯合軍演,日本派出P-3C巡邏機進入菲西部瀕臨南海的巴拉望島普林塞薩港。2016年4月,日本首次以觀察員身份參與美菲“肩并肩”聯合演習。近年來,日菲雙多邊演習頻度進一步加大。2023年11月,美菲聯合日韓軍隊在鄰近臺灣的巴丹群島和近南海的巴拉望島等菲律賓戰略要點,實施了“海上勇士合作”演習。2024年4月,美日澳菲海上力量在菲所謂“專屬經濟區”內舉行了首次“海上合作活動”演練。6月,美國、日本、菲律賓、加拿大四國艦艇又在南海開展“海上合作活動”。
單就《互惠準入協定》本身來看,雖然該協定不像美菲《強化防務合作協議》那樣允許日本在菲基地輪換部署人員,但日本自衛隊人員和裝備卻可以在今后的行動中,簡化手續進入菲律賓境內,這為日本以更大力度開展與菲律賓的聯合演習或參與美菲聯合演習提供了法律支撐。例如,近年來日本都是作為觀察員加入美菲“肩并肩”演習,但達成RAA后,日本便可以作為正式參演國參加演習。
從軍事層面看,日菲簽署RAA,雙方聯合演訓規模、頻次很可能進一步擴大,加之日菲還正在就一般軍事情報共享協議進行探討,這些舉措都將加強兩國互操作性,增強集體威懾能力。由于美日、美澳、美菲之間均有同盟條約,日菲達成RAA后,可與日澳RAA形成南北策應,進一步促進美日菲澳在危機或沖突事態下開展聯合軍事行動。此外,菲律賓還可以從日本獲得先進裝備,推進其軍事現代化建設,日本則將實現軍事足跡進一步滲透到東南亞。

從戰略安全層面看,日本和菲律賓均與中國存在海洋領土爭端,兩國深化安全和軍事合作,有聯手在東海和南海應對中國的考慮。作為一個海洋國家,日本高度重視經過南海的海上交通線安全,并認為中國海上力量的崛起會改變“第一島鏈”的力量平衡。在這一點上,它與菲律賓的利益是一致的。因此,日本著力強化與菲律賓的合作,并逐漸拓展到東南亞其他國家。從菲律賓角度來看,更希望積極引入域外力量,將南海問題變成多邊問題,在多方勢力的交錯中尋求所謂自身海上安全的立足點。此外,美國拜登政府竭力打造“印太小多邊機制”,繼美日印澳、美英澳、美日韓等機制后,美日菲機制成為美國著力的重點,三國今年已經舉行了首次峰會。美日菲三邊關系中,美日合作較為緊密,美菲關系近年來也逐漸加強,若將日菲這一短板補齊,將助推美日菲這一“印太”最新的小多邊機制成形。而且鑒于日菲兩國距離臺灣較近,日菲還有可能在臺灣問題圖謀合作,兩國在美國的臺海作戰體系中將具有越來越重要的地位。因此,美日菲機制將是美國主導的“印太”小多邊防務網絡又一重要節點。
首先,加劇南海地區緊張局勢。當前南海形勢復雜嚴峻,菲律賓不僅派出海警船、海軍艦艇等在南海采取過激行動,還積極拉攏美國、日本等域外國家介入南海爭端。日本此次高調與菲律賓簽署《互惠準入協定》,可能會使菲在南海采取冒險性行動時更為大膽。此外,日本通過新的“政府安全援助”(OSA)機制來持續強化菲律賓等南海沿岸國的海上安保能力,這不僅嚴重干擾南海地區的和平穩定,還可能誘發地區內軍備競賽,而且日本作為域外國家,在軍事上深度地介入南海爭端會推動南海形勢進一步復雜化。
其次,影響地區安全穩定。實際上,自二戰結束以來,日本通過戰略性運用“政府開發援助”(ODA)不斷強化在東南亞的經濟影響力。近年來,日本在東盟整體“布局”,把各種力量整合起來,特別是2022年以來,隨著“政府安全援助”(OSA)的推出,日本強化了8SzleakrsOa6Ya1VbTWHF/KJuLJmRNE7HU7mJ8hPEtM=軍事安全能力的對外輸出,在東南亞地區的軍事影響力得到進一步提升,成為影響地區安全穩定的重要因素。

再次,強化了南海問題國際化和地區安全陣營化趨勢。菲律賓與日本達成《互惠準入協定》,也是菲律賓打造與“志同道合”國家伙伴關系網絡計劃的一部分。除日本外,菲早在2012年就與澳大利亞簽署《訪問部隊地位協定》,近期正加快拓展與更多國家的安全關系,借此增強其在南海問題上的國際支撐。菲總統馬科斯就曾表示,“僅僅與日本簽署這樣的協定是不夠的。我們需要與更多的國家簽署此類協定?!狈坡少e正在與法國、加拿大、新西蘭探討達成《互惠準入協定》或類似安排。這些舉措會使南海問題的國際化趨勢進一步強化,并可能助推形成挑動陣營對抗、鼓動“新冷戰”的小圈子。
基于各自戰略利益需求,日菲加強防務合作的整體趨勢難以改變。但也要看到,日本與菲律賓在南海問題上的戰略目標并非完全一致,日本在南海問題上的立場根本上是由日本對華意圖以及戰略利益決定的。通過以南海聯動東海給中國造成全面的海上安全壓力,同時動搖東南亞國家對中國的戰略信任才是日本的真正目的。在南海問題上與菲律賓展開合作不過是日本總體戰略設計中的一環。而對菲律賓來說,遏制中國并非其首要目標。巧用大國平衡,借助外部力量的支持來維護其海上利益才是菲律賓的戰略訴求核心。同時,兩國國內的政治決策核心更迭、社會反對力量地位提升以及大國的南海政策變化等也是影響日本和菲律賓在南海問題上互動的重要變量。例如,日本仍然面臨法律上的制約、岸田政府支持率低迷、菲律賓馬科斯和莎拉政治聯盟走向破裂等國內政治因素,這些都可能給日菲合作帶來影響。
(作者為中共中央黨?!磭倚姓W院〉國際戰略研究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