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劉灝室內樂《憶江南》立足古詩詞所承載的中華民族精神標識,融合中西樂器重奏與詩詞吟唱,以中國化的室內樂形式賦予古詞以新聲。作品承續了中國詩性文化內涵,對文人詞調音樂進行了當代化演繹,體現了多元融合的時代特征和審美追求,是探索傳統文化創新性發展的佳作。本文聚焦《憶江南》的音樂體裁、結構和意境,結合漢語與旋律的關系,探究詞樂交融的意境營造手法,解讀作品蘊含的中國化室內樂體裁特色。
關鍵詞:劉灝;室內樂;《憶江南》;詞樂交融;藝術手法
從古至今,詩詞與音樂相互依存、相互影響、相輔相成?!爸袊莻€詩樂傳統非常悠久的國度,自《詩經》確立‘詩樂一體’的形式以后,無論樂府、唐詩、宋詞、元曲,乃至存見的民歌、說唱、戲曲,都延續了這一傳統,達三千年之久……詩、歌相互交融,共同發展,音樂的原則滲透到詩的每一行,甚至每一個字;詩的節奏、聲調、句式和結構,也無處不啟發和制約著旋律的發展變化。” 如何理解語言中所蘊藏的音樂性,創作旋律化的語言,達到詩樂合一的藝術境界,從而推動文化創新發展,這是中國歷代音樂家一直在探索和研究的課題。
在藝術領域有著杰出成就的青年一代領軍作曲家劉灝,致力于傳承、創新和弘揚民族音樂文化,主持參與國家藝術基金藝術創作項目五項,入選國家人才計劃。同時,他作為上海音樂學院作曲、電子音樂設計、音樂科技方向的博士生導師,探索研究中國民族音樂與人工智能技術的融合與實踐。2021年,他受邀為國家藝術基金傳播交流推廣資助項目“中外經典手風琴作品巡演”創作了室內樂作品《憶江南》。作品成功首演于當年5月20日在國家大劇院上演的“指尖上的風情——上海音樂學院與中央芭蕾舞團交響樂團中外手風琴音樂會”。2022年,《憶江南》入選國家藝術基金舞臺藝術項目資助作品;并作為唯一獲邀的室內樂作品,于2023年12月31日亮相“為人民綻放——國家藝術基金設立10周年優秀小型節目展演”的第二篇章“古韻流長”。
室內樂《憶江南》的歌詞與意境源自白居易的詞作《憶江南三首》。作曲家立足中國古典詩詞承載的中華民族精神標識,追求人聲與樂器的和諧配合,采用詞樂交融的表現形式賦予古詞以新聲。作品運用現代音樂創作理念,充分發掘詩詞所蘊含的音韻美、聲調美、律動美等特征,采用手風琴、男高音、古琴、三十七簧笙以及打擊樂的音樂語匯,描繪詩人筆下美如畫卷的江南奇景,使古詞吟唱與中西器樂演奏相襯相映?!稇浗稀穼⒃娫~所蘊藏的悠遠意境與中西樂器融合的音樂色彩相得益彰,以音樂喚醒詩詞,用歌聲致敬經典,向世人展示出中國民族音樂文化的神韻。本文著力探察《憶江南》中國化室內樂的體裁特性、詞樂交融的結構特征和意境營造手法,依據文人詞調音樂的特性以及漢語和音樂的關聯,從音色融合和節奏律動等方面審視白居易《憶江南三首》與劉灝《憶江南》之間的交感輝映關系。
一、《憶江南》的體裁特性
室內樂《憶江南》采用中國化室內樂形式,具有一定的新意。為了更好地認知該作在體裁方面的獨特性,有必要對室內樂體裁在中國的發展歷程作一番梳理。
1.室內樂“中國化”歷程
20世紀初期,中國作曲家開始從事整理古譜和傳譜,改編移植重奏作品。30年代,作曲家嘗試寫作小型重奏作品,隨后開始探索研究西方室內樂體裁。60年代,植根于中國傳統小型器樂合奏,借鑒西方室內樂體裁形式,采用多樣化的樂隊編制和表演形式,將中西技法和創作觀念融為一體的民族室內樂作品逐漸登上歷史舞臺。
民族室內樂創作最具代表性和影響力的當屬胡登跳先生。他于20世紀60年代確立了中國民族室內樂的新體裁——“絲弦五重奏”。“絲弦五重奏”引發了作曲家對于民族室內樂創作的探索與思考,促發了室內樂創作的激情,開創了中國民族室內樂發展的新紀元。《躍龍》是經典的絲弦五重奏作品,作曲家胡登跳采用揚琴、二胡、琵琶、古箏和柳琴五件各具特色的中國民族樂器,在演奏的過程中融入無歌詞的女聲二部哼唱,由演奏者自彈自唱,烘托舞臺氣氛、音樂意境深遠?!盾S龍》吸收戲曲中的幫腔,是將人聲融入室內樂創作的典范。
“1980年代的‘新潮音樂’涌現了一大批具有前衛風格的令人耳目一新的民樂重奏作品?!逼渲?,也出現了器樂與聲樂結合的重奏作品,如《圭一》(劉湲,為古琴、簫和男聲而作,1987),《憶吹簫》(楊青,為簫、古琴和女聲而作,1995)等。21世紀前后,當代民族室內樂應運而生,作曲家嘗試創作中國民族樂器與西洋樂器結合的重奏音樂,如《玄黃》(唐建平,為一支竹笛和八把大提琴的九重奏,1994),《菩提Ⅳ》(徐孟東,為簫、長笛、單簧管、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等九件樂器而作,2005),混合室內樂《喚起記憶的聲響Ⅱ》(秦文琛,為伽倻琴、笙、黑管、大提琴、吉他和打擊樂而作,2008)等。
與當代民族室內樂的樂隊編制和表演形式有所不同的是,作曲家劉灝將中國傳統音樂語匯及思維運用與作品中,采用中西樂器結合的樂隊編制,將古老的中國樂器琴、笙和磬,與西方樂器手風琴對話;并且在器樂重奏的基礎上融入聲樂吟唱古詞,展現了詩樂一體的藝術特征。詞樂交融的合奏形式具有語言表述詩化、藝術審美高遠的特點,《憶江南》是室內樂在表現形式與文化表達上中國化的成果。
2.《憶江南》的聲部關系
作品以文人音樂為基調,曲調古樸典雅,蘊涵了中國文人音樂特有的文化表現方式,以詞樂交融的音樂語匯描摹江南地區的人文風物,彰顯江南地區深厚的藝術底蘊。在樂隊編制中,古琴屬于絲弦類樂器,具有空靈悠遠、余音繞梁的點狀音色特征。笙和手風琴同屬簧片發聲的樂器,演奏的旋律具有連綿起伏、氣息悠長的線狀音色特征。下文中,筆者精選了兩個片段,通過剖析《憶江南》聲部的旋律特征,細致地分析不同聲部之間細膩深入的交融與對話關系,以此說明作曲家在創作時,并沒有以“聲樂+伴奏”的織體來安排聲部之間的關系,而是采用詞樂交融的藝術手法,呈現作品中國化室內樂的體裁特性。
作品的引子、主部、第一插部和尾聲部分都采用了中國傳統五聲調式F宮調,只有第二插部(華彩)的第一部分轉調至bA宮。宮調式具有明朗的音樂色彩,與詞作寬廣而深遠的音樂意境相融合。作品的引子采用了古琴聲部與手風琴聲部的交融與對話。古琴聲部充分發揮其虛實結合的點狀音色特質,由泛音演奏技巧引出實音的主題旋律;手風琴聲部則是采用模仿式復調的寫作手法,在古琴聲部的長音和空拍處,用輕柔的線性旋律與之深情地對話。兩個聲部不僅發揮了各自樂器的音色特性,而且突出表現了中西樂器和而不同的藝術特征,在線性抒情與點狀意境交織的聲音形態中,展現了中西音樂融合的獨特魅力。
詞樂交融主要表現在作品的主部,主部是由男高音、笙、手風琴和打擊樂四個聲部共同構成的多聲部織體結構。每個聲部都相對獨立和個性化,作曲家采用多樣化的復調音樂手法,突出樂器和人聲的特性,使聲部之間互相配合、交織、融合、分離,在音響色彩和音樂意境上具有創新性,在室內樂體裁多元化發展方面具有獨特的藝術價值。
下例中第三主部的引入由笙聲部先現古詞吟唱的旋律構成;手風琴聲部在重拍上,為笙聲部增強和聲效果,并填充豐富其長音部分,與笙的旋律形成倒影;打擊樂聲部用活潑的弱起后十六節奏點綴笙聲部悠揚的旋律線,增強旋律的動感,三個聲部共同構成的連接句引入情深意切的第三主部。第三主部由四個聲部構成,每個聲部都充分發揮了樂器的音色和演奏特性。手風琴聲部演奏由十六分音符構成的悠長而流動的線狀旋律線,笙聲部采用跳躍的頓音技巧點綴潤飾男高音聲部的長音部分,靈動的打擊樂作為固定的節奏型鋪墊。在三個聲部和諧的配合中,融入男高音聲部深情的古詞吟唱。男高音和手風琴聲部采用支聲復調的手法,手風琴聲部起到了加花潤飾男高音聲部旋律骨干音的作用,使旋律更為華麗流暢、富有動感。隨著手風琴聲部如波浪般層層推動的分解和弦,使詞調吟唱的音樂情緒更為深切而高漲,推向作品的高潮部分。
在“為人民綻放”——國家藝術基金設立10周年優秀小型節目展演中,室內樂《憶江南》融合采用了“詩樂舞”三位一體的舞臺表演形式。作曲家在運用中西樂器合奏,并融入古詞吟唱的基礎上,又增加了江南古典舞蹈,使作品兼具突出的舞臺表現力和藝術感染力,也有絕佳的欣賞性和可聽性。這部作品集學術性、藝術性和欣賞性為一體,推動了當代中國化室內樂體裁多元融合創新發展。
二、《憶江南》的結構特征
室內樂《憶江南》將音樂結構與詩詞結構相結合,作曲家將中國詩性文化內涵融入音樂作品創作。白居易《憶江南三首》是作曲家構思《憶江南》的曲式結構和旋律發展的主要線索,為這部音樂作品注入了故事情節和音樂意境。
白居易《憶江南三首》的原文如下:
其一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其二 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游?
其三 江南憶,其次憶吳宮。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早晚復相逢!
白居易晚年在洛陽時,常懷念出任杭州、蘇州刺史的生活,于是在花甲之年創作了《憶江南三首》。這部詞作是聯章體結構,三首詞的主旨相同,主題都在追憶江南的美好往事,但是每首在內容上具有獨立性:首篇描繪江南春色,借景抒情;次篇描述杭州象征性的物像,詠物傳情;末篇描繪蘇州的竹葉美酒和美人的曼妙舞姿,傳達了作者的江南人文情懷。
1.《憶江南》的結構意圖
室內樂《憶江南》引用《憶江南三首》的聯章體結構,采用A-B-A-C-A的回旋曲式結構,主部和插部在樂段循環交替間,互相對比發展,引子和尾聲采用相同的素材遙相呼應。
作品引子部分意在描繪“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的江南絕美春色。古琴聲部泛音與實音音色的虛實對比,塑造了虛實相生的音樂意境;手風琴聲部如江面波浪般流動的旋律作為主部旋律的先現,為主部作鋪墊。
作曲家將《憶江南三首》吟唱置于由樂段構成的主部,樂段結構完整,是收攏性的段落。三個主部的音樂素材和調性相同、篇幅相近,具有統一主題、貫穿全曲的作用,主部與詞作的結構、情感和意境相對應。白居易把江南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人物和情感表達在詩詞中,主部意在表達詩詞中的情感內涵,贊美江南的絕美景致,追憶江南的人文風物,抒發自己的江南情懷。
詞作《憶江南》從結構和句式兩個方面來說,采用三五七言相間的形式,全篇是奇數句,每句字數不等,具有搖曳多姿之美。其中兩句七言對偶句,一改前兩句所形成的緊促局面,使得此調的聲情趨于和婉,而且也將全篇的韻位得以疏密安排。以第一主部為例,作曲家在原詞調的基礎上,變化重復三言和七言,采用具有對比功能的樂節重復唱詞,拓展原詞調三五、七七、五的句式布局,使樂段結構成為具有陳述、發展、再推進(引入插部)作用的三個樂句。第一主部共有三個樂句:第一句“三三五”(2+2個小節),第二句“七七”(2+2個小節),第三句“七七五”(2+3個小節)。樂段的結構布局一方面強調和感嘆唱詞的意義,另一方面不僅保留原詞作的字數、句數、對偶的格律美,而且用符合聲調規律又豐富變幻的旋律線條描繪詞意,使曲調更為婉轉深情。
作曲家將具有發展和對比作用的中西樂器重奏部分作為插部,利用笙和手風琴的炫技性演奏技法和音樂語匯來訴說語言未能表達的言外之意。插部與主部主題在交替中,發揮了對比、展開、連接、引入等功能。詞與樂的有機結合在作品結構構成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其中,第二插部通過轉調進行發展,是具有炫技性和華彩性的樂段,轉調至F宮上行小三度的bA宮。全曲的高潮部分在其第2-3樂句,節拍在4/4、3/4和2/4間轉換,使旋律更為自由而流暢。譜例4的手風琴聲部快速演奏三十二分音符圍繞六級和弦模進上行,極富華彩絢麗的音響效果,笙聲部與之互相襯托配合,使情緒表達更為熱情高漲。第二插部采用轉調和炫技性演奏技法在強調主部主題的同時,隨著樂段的進行,將情緒層層推向高潮。尾聲部分將主部與插部的材料加以綜合,進一步強調主題樂思貫穿和統一整部作品的結構。
2.《憶江南》的曲體布局
室內樂《憶江南》曲式結構規整,主部與詞作的內容意境和情感內涵相互對應,插部衍生發展主題樂思,將語言未能表達的情感和意境用中西樂器的音樂語匯來表達和塑造。器樂演奏貫穿全曲,古琴、手風琴、笙和打擊樂聲部豐富的織體,在樂段發展中起到了塑造音樂意境、引領和烘托主題樂思、連接樂段和樂句的作用;主部的詞調吟唱起到了統一主題思想、講述故事情節的作用。作曲家精心安排聲部織體、布局曲式結構,使作品不僅充分發揮樂器的演奏特性和音色特征,用樂器的音響色彩塑造音樂意境;在詞樂反復回旋的交融中,將情感表達推向高潮。作品的聲部織體、曲式結構和情感表達體現了詞與樂的完美交融。
作曲家劉灝在構思設計室內樂《憶江南》的音樂結構時,最大限度地遵循和保留了原詞作的結構和意境。《憶江南三首》三首詞各自獨立,而且以并列的形式共同抒發江南情懷。與之相對應的,室內樂《憶江南》將詩詞置于主部,以主部二次“回旋”的形式,呈現三段并立、層層遞進的結構特征,并且運用相同的主題素材呈現。作品在不破壞詞作聯章體結構的前提下,加入“插部”,給中西樂器交融以獨立展開樂思的空間。精心巧妙的結構不僅還原再現了詩詞原本的深遠意境,而且用中西器樂的優美旋律作為媒介,引領欣賞者步入中國古典詩詞的新意象,賦予傳統詞樂以時代新聲。
三、《憶江南》的音樂意境
“古代詩文都以吟唱或歌唱方式傳播,由此造就了詩歌和音樂之間彼此內置、相互映照的親緣性?!蔽娜艘魳芬郧俑琛⑶偾⒃~調音樂等創作形式,表現了文人士大夫的世界觀、價值觀和人生觀,包括其情感生活以及理想抱負,是中國傳統音樂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詞調音樂是文人音樂的載體之一,詞本身具有音樂性,是文人階層創作和表演的形式。文人音樂在唐代強調個體價值及意義的追求,白居易是唐代文人音樂的代表人物之一。《憶江南三首》借物象表達作者對江南風物的追憶和對江南文化的贊美,作者將個人對于生命的感悟和感慨之情注入作品的深遠意境中。
室內樂《憶江南》探索文人詞調音樂《憶江南三首》的當代化演繹,作品不僅創新音樂表演形式,呈現了詞作的音樂結構,且進一步營造了其音樂意境,表達了作者內心深厚的江南情懷。作曲家在音色速度、節奏節拍和音樂處理等方面根據詞作的意境,作了巧妙設計與精心布局,使詩境與音樂意境相貼合,再現唐代大文豪對于江南人文風物的理解和詮釋。
1.音色融合中的意境營造
“音樂的原始要素是和諧的聲音?!?和諧是中國美學源頭中重要的哲學范疇。室內樂合奏中的音色追求和諧,構成和諧的主要聲音要素是樂音,樂音來源于聲音構成的形式。室內樂作品聲部之間的關系講究和而不同,追求和諧的同時表現個性化的特征。
室內樂《憶江南》的樂隊編制包括五個聲部,分別是男高音、古琴、三十二簧笙、手風琴、打擊樂(磬、音束、木魚、三角鐵)。五個聲部的發音方式各不相同,具有鮮明的個性。絲弦樂器“琴”和石制樂器“磬”都是源自于我國的古老樂器,古琴的音色空靈,伴隨著磬古樸深沉的音色,兩件樂器都有余音繞梁的音色特征。古琴與磬聲部中的余音和空拍休止處的留白,塑造了“此時無聲勝有聲”的弦外之意,營造了文人音樂“虛實相生”的音樂意境。兩件樂器合奏的音色古老而悠遠,體現出詞作回憶往昔的主題意境,見譜例1。
作曲家運用聲部音色、音區、音量之間的內在的聯系,采用復調手法和豐富變幻的節奏,使聲部之間達到了音色和諧之美。男高音聲部娓娓道來,猶如詞人在深情訴說,伴隨著中西樂器的柔美音色,描繪江南春色的美好景象。第一主部中,男高音聲部大部分的旋律線處在中音區,在具有江南風格特點的旋律進行中依字行腔,吟唱速度緩慢,音色深沉而醇厚,具有穿透力和感染力,好似一位老人在緩緩講述往日的故事,與白居易創作《憶江南三首》時的形象與心境十分吻合。
與之緊密配合的手風琴聲部采用音程和柱式和弦在低音聲部襯托男高音聲部的旋律線;并運用模仿復調手法,在中音區演奏線性旋律與男高音聲部之間互相對話交流,在音色、音量和情緒上互相傳遞。笙聲部在男高音聲部長音時,采用中音區的四度音程,潤飾手風琴的線狀旋律線。手風琴和笙同屬簧片發聲的樂器,雖然演奏方法不同,但是在音色上和諧統一,兩個聲部縱向采用明亮的和聲色彩,橫向運用級進和小跳結合構成的線狀旋律線,在柔美綿長的音色中描畫出日出陽光映襯下波光粼粼、連綿不斷的“紅勝火”“綠如藍”的春江。
男高音、手風琴和笙聲部縱向織體、音色和情感的交融,動靜相宜的層次感,體現出中西樂器音色與詩詞吟唱的融合度,也表現出東西方文化交融的魅力。
2.節奏律動中的意境營造
室內樂《憶江南》將詞作的斷句、吟誦的語氣、詞人的情感體現在主部的節奏和節拍中。詩詞的句式具有內在的節奏感,《憶江南三首》的節奏律動表現在字數和音步(句式內部的字詞組織)。音步對于斷句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決定了作品的基本律動。作曲家根據《憶江南三首》的斷句法,設計室內樂《憶江南》主部的節拍規律和節奏律動。
《憶江南三首》屬于令詞調,每一篇都是二十七個字,體式為“三+五+七+七+五”,兩句一韻,五句三平韻,不可換韻,平韻表現了細膩舒緩的情感。詩詞的節奏稱為音步,見圖示2,“1”為單音步,“2”為雙音步,“3”為三音步,相當于節拍內的節奏組合。作品的節奏律動與詩詞統一,每個樂句的第一個音處在節拍規律的強拍,與之相對應的,詞作中斷句的第一個字也都置于節拍的強拍,音步的第一個字處在強拍或次強拍。作曲家采用依字行腔的手法,將音與音之間用經過音來連接,使旋律線更為自然而流動。韻腳用長音來表現,一方面表現詞作的斷句,突出押韻;另一方面加強語氣,豐富情感的表現力。
《憶江南三首》三首詞作的情感表達層層遞進:其一尾句“能不憶江南”是贊美之情,其二“何日更重游”含有深切之情,其三“早晚復相逢”表達了追憶之情,情感的節奏推進愈演愈烈,逐漸推向高潮。如前面的譜例6,第二主部的節奏組合充分表達了詞人期待重游江南的深切情感。作曲家將詞的尾句“何日更重游”作變化重復,變化的是節奏、旋律線和音樂處理:尾句第一次出現是四分音符和附點二分音符組合,配合著三度跳進上行的旋律線,結合漸強的力度處理,使歌者能夠充分表現出激昂的語氣,似乎是一句問句,也是一句感嘆句,充滿了感慨之情;反復時,變化為弱起八分音符、二分音符和全音符組合,隨著節奏進行演唱速度漸漸放慢,旋律線作二度下行與上行的回旋,結合弱起和漸弱的力度處理,歌者在語氣中透露著一絲無可奈何,表現出對江南深深的眷戀之情,更有意猶未盡之意。室內樂《憶江南》將詞調內在的節奏律動和音樂意境完美地呈現在音樂作品中,展現了作品詞樂交融的律動之美。
室內樂《憶江南》是具有社會影響力和思想引領作用的當代優秀藝術作品,兼具歷史意義和當代價值。作品植根于傳統,追尋中國傳統文化的聲音屬性,采用詞樂交融的形式,將演奏者和觀賞者都帶入歷史的情境,沉浸于古詩詞表現的情感世界,在觀演中不自覺地共情和鳴。作品繼承了中國詩性文化的精神內涵,從作品的體裁、結構、風格和立意等方面都充分展示了中國古典詩詞與音樂融合的藝術魅力。作品不僅放大了古詩詞所承載的情感張力,還以創新思維賦予傳統詩詞以現代氣息。
作曲家劉灝力圖呈現的是“人民可聽、可唱、可共情的主旋律”。近年來,他的民族音樂作品(如《江河風月》《聽山》《輕棹染苔》《水墨姑蘇》)展現了豐富多彩的傳統民間音樂,既有濃郁的民族風格,又有強烈的時代氣息,推動民族音樂創新發展。劉灝的音樂創作源于對中國傳統文化執著的追求與熱愛,他的作品中也透露出傳統文化對他的深遠影響。他探索當代審美意識的藝術品格,突破西方技術和形式的框架,探究傳統音樂文化的創新性發展,從而使音樂作品符合當代審美情趣,體現出文化傳承的連續性和創新性。期待作曲家劉灝創作出更多像《憶江南》這樣兼具文學性、藝術性、表演性和觀賞性的藝術精品,呈現給時代,呈現給人民。
參考文獻:
【1】沈亞丹:《寂靜之音——漢語詩歌的音樂形式及其歷史變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
【2】李西安 趙冬梅:《漢族語言與漢族旋律研究》,現代出版社2021年版。
桂好好:上海師范大學音樂學院揚琴專業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