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庖丁解牛》今注匯釋與辯證

［摘要］文言文注釋是學習文言文的重要輔助工具。但《莊子·庖丁解牛》中“批”“善”“割”“折”“發”的詞義理解存在著分歧。當今通行并寫入語文教科書的解釋，并不符合因果句的語義邏輯。對“批”“善”“割”“折”“發”的詞義理解采用今注匯釋與辯證的對比，才能準確理解詞義。

［關鍵詞］莊子；《庖丁解牛》；今注匯釋；辯證

［作者簡介］羅霖（1999），女，重慶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從事中學語文教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H13/G633.3 ［文獻標志碼］A

《庖丁解牛》作為高中語文教材重要的必修教學篇目，對其注釋的考證很重要，這是正確理解《庖丁解牛》文本本義的基礎。統編版高中語文教材必修下冊《庖丁解牛》一文，對文中有些難以理解的字、詞進行了注釋。本文在查閱相關文獻資料時發現教材中的有些注釋存在著分歧，這些注釋并不符合因果句的語義邏輯。并且目前學術界對《庖丁解牛》中的有些釋義存在著較大的分歧，各家說法均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又稍顯不足。因此，本文以統編版高中語文教材必修下冊的《庖丁解牛》為辯證對象，選取“批”“善”“割”“折”“發”這五個詞的釋義并結合相關的文獻資料，從原文內容的內部具體語境出發，從字的本義出發，指出注釋方面尚存有進一步商榷之處，以期糾正教材注解中的錯誤。

一、“批”“善”今注匯釋與辯證

在《庖丁解牛》中，關于“批”“善”兩字的原文內容為：

依乎天理，批大郤，導大窾，因其固然，技經肯綮之未嘗，而況大軱乎！

提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善刀而藏之。

統編版高中語文教材必修下冊對“批”“善”二字所作釋義如下：

批：擊。善：揩拭。

與之配套的《教師教學用書》“參考譯文”對這兩句的譯文遵循教材的注釋。此譯文在當下的語文教育中通行，但教材的注釋不太準確，尤其是對“批”字的解釋。

《庖丁解牛》中“批大郤，導大窾”的“批”的本義是反手打，其可以引申為打、攻擊之義。如在《左傳·莊公十二年》“遇仇牧于門，批而殺之”中“批”解釋為“用手打擊”，在《戰國策·燕策三》“奈何以見陵之怨，欲批其逆鱗哉”中“批”即“觸”也，意為觸犯君王和顯貴，朱東潤主編的《中國歷代文學作品選》的注是：“批，擊也。”按照上述的譯注注解，“批”即“擊”也，與教材的注解同義，表示“敲”“打”“接觸”“相碰”的意思。但是用“擊”來解釋 “批大郤”的“批”是錯誤的。回歸到原文內容進行解讀：“批大郤”是庖丁講述的有關解牛經驗的話語，庖丁反對直接用刀來砍擊牛骨頭，他認為這是一般的廚師采取的不太聰明的辦法。“族庖月更刀，折也”，為什么會“折”呢？采取這樣的辦法是因為不知道正確使用刀砍牛骨頭，而直接用刀去砍擊牛骨頭刀就容易折斷。因此，“批大郤”的“批”，不是“砍擊”，可以引申為“刺入”也就是“削”“刺”的意思。所以技術好的廚師每年才會更換一把刀，技術一般的廚師每個月就得更換一把刀。

《庖丁解牛》中的“善”字為什么可以將其解釋為“揩拭”呢？“善”解釋為“揩拭”是沒有問題的，但是不夠明確。“善”字是沒有“拭”義的。“善”字的本義是“吉祥”。“善”做形容詞時，以《說文解字》為例子，“善”即“吉”也。“善”做名詞時，可以釋為“好人”“好事”“好處”。《韓非子·有度》：“賞善不遺匹夫”，“善”即“好事”之義。“善”做動詞時，可以解釋為“善于”“擅長”，該字又能通假，“善”通“繕”，表示修治的意思，在《易·略例》中“故有善邇而遠至”，“善”就釋為“修治”。在《莊子·養生主》中“善刀而藏之”，“善”字一詞屬于動詞屬性。因此，根據上述有關于“善”字詞性的論述并結合古代漢語通假的原則，“善”做動詞時可以通假，“善”通“繕”，而“繕”為“修飾整治”之義，“善刀”即“繕刀”“揩拭”，意思就是把刀擦干凈然后收藏起來，比喻收斂自己的才華這樣解釋。這樣理解“善”字更明確，也更加明白易懂。

二、“割”“折”“發”今注匯釋與辯證

在《庖丁解牛》中，關于“割”“折”“發”這三個字的原文內容為：

良庖歲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數千牛矣，而刀刃若新發于硎。

統編版高中語文教材必修下冊對“割”“折”“發”所作注釋如下：

割：割肉。折：斷。發：出。

與其配套的《教師教學用書》“參考譯文”對原文內容的理解遵循教材注釋，此譯文在當下語文教學中通行，但教材的注釋是不太準確的。譯文的因果關系的表述并不符合事理邏輯，或者說它們不具有直接的語義上的必然聯系。因此，采用教材的釋義理解句意是存在問題的。

在王力主編的《古代漢語》一書中，對“折”的相關解釋是：“‘折’是‘砍斷’的意思。”依據《庖丁解牛》原文內容，“庖丁”其實是有分類的，有“良庖”和“族庖”兩類人，而“族庖”在刀的使用和更換頻率方面相對較高，這是由于他們對牛體結構理解不足，采取的解牛方式比較粗暴更傾向于生硬地切割。

郭錫良主編的《古代漢語》一書中對《庖丁解牛》原文內容的有些字詞的含義這樣解釋道：“‘歲’的含義是每年，‘更’的含義為換，‘族庖’解釋為普通的廚師，‘月’的含義是每月，‘折’的意思釋為斷，特指砍斷骨頭”。這段原文內容的意思也就是：“優秀的廚師需要每年更換一次刀，而普通的廚師則需要每月更換一次刀，這是因為他們都不能理解牛的生理構造。一種是細致切割，另一種是用力砍劈。”

朱東潤在其主編的《中國歷代文學作品選》一書中對《養生主》原文內容進行了解釋，內容包含“‘更為換’是指割，指割肉，即采取了違背人體自然機理，強行進行割的行為；‘族庖’代表眾多的庖，而‘折’是指用刀破壞骨頭。”

從上述情況來看，對于“割”“折”“發”這三個詞，大多數古文選本的理解是一致的。普遍認為，“割”的含義是指切割牛肉，特指違背切割規矩的行為；“折”則是指砍斷牛骨的意思，也就是將牛骨砍斷；而“發”其實是“出”的含義。從文本字面意義看是沒有問題，但是如果將“割”“折”“發”的含義帶入整體的上下文進行分析，就會發現上述的解讀存在著問題。

在對“割”一詞進行理解時，其含義并非僅限于亂割，不留理的硬割，這間接導致了亂割和硬割兩種修飾語的產生；而“折”難道一定表示砍下牛骨頭？難道不能是用刀砍斷嗎？因此，解讀者在解讀時過于依賴情感邏輯，而忽略了詞語和語法的真實含義，通過詞意來迎合情理邏輯。

有關“割”字的解釋相當多，“割”的本義是用刀分解牲畜的骨肉。在《說文解字》里闡述：“割，本意為剝。這個字由刀字和害聲合并而來。”在《爾雅》里提到：“割，實際上是裂。”這與“良庖歲更刀，割也”意思一致。同時，高亨也提到“割者，實指傷缺……在現如今北方方言中，刀刃傷缺會被稱為豁，而豁，其實就是表示割字也有的含義。”基于此，就可以知道這里所說的“割”字，并不是指使用刀具切斷的含義，而是引申自“刀口的傷缺”，意指“豁”。而今，經審定，“割”與“豁”實為同源字，“割”意指用刀切下，“豁”則對應豁破的意思。

“割”字的意思明了了，“折”字的意思自然就能知曉。“折”是一個多音字，在漢語中字的讀法不同表示的字意也就不同。在《庖丁解牛》中“折”讀“zhe”（二聲），而“折”讀“zhe”（二聲）時可以有“動詞”和“名詞”兩種詞性。按照《庖丁解牛》原文內容，“折”在原文中的詞性屬于動詞，“折”用作動詞時意為用手拿斧弄斷東西，其本義是折斷。如《易·豐》：“折其右肱”，“折”釋為“折斷”。在《說文解字》里，“折”被解釋為“斷”。在《廣雅·釋詁一》的解讀里，“折”又被認為是“曲”，可以引申為“曲折”“彎”。在《淮南子·覽冥》：“河九折入于海”中，“折”釋為“彎”。從以上關于“折”字的注解中不難看出，“折”包含了“斷”或“曲”的意思，因為“割”和“折”在上下語境中可以互成對文，可以互訓，所以，可以更進一步深化其含義，可以引申出“缺”或“豁”的含義。因此，在《庖丁解牛》原文內容中“折”是指解剖牛用的刀被砍斷了。

所以，上述原文內容的正確含義應當是：“優秀的師傅需要每年要換一次刀具，因為他的刀刃損傷了；而普通的宰牛師傅是需要每個月就更換一次刀具，原因也是他的刀刃損傷了。”通過這樣的解讀，再結合下文的“我如今使用的刀已經有十九年的歷史，用它宰殺的牛已經達到數千頭，但它的刀刃仍然如同新從磨石上打磨出來的一般，這實在是優秀的和普通的宰牛師傅都無法企及的”這樣的原文內容解釋，就可以形成流暢的理解，因為在這段文字中主語同樣是“刀”，換言之就是“我今天所使用的刀已經服務了十九年，用它拆解的牛已經多達數千頭，然而它仍然如同新磨出的刀一般銳利，這是即使優秀和普通的宰牛師傅也無法相比的。”

“發”也是一個多音字，有“fā”和“fà”（一聲和四聲兩種讀音）。在《庖丁解牛》中“發”讀“fā”（一聲），而“發”讀“fā”（一聲）時可以有“動詞”“量詞”和“名詞”三種詞性。按照《庖丁解牛》原文內容，“發”在原文中的詞性屬于動詞，“發”用作動詞時在原文表示“磨過”的意思。“發”用作動詞屬性其本義是放箭、射出箭，換句話說就是將箭射出。它的一個延伸意思是“開”，例如，《聊齋志異·促織》“成有子九歲，窺父不在，竊發盆”中“發”就有開的意思，即打開。又如，《廣雅·釋詁三》明確指出，“發”就是開的意思，也就意味著“發”有時可被視為“開”的一種深度解構。在《尚書·武成》中，使用了這樣的形容詞“發鉅橋之粟”，而在《孟子·梁惠王上》中使用了“涂有餓學而不知發”，在《莊子·肱篋》里寫的是“將為月去篋探囊發匱之盜而為守備”，《呂氏春秋·音律》里有“令農發土”這句話，在《戰國策·齊策四》里使用的則是“書未發”，在《史記·刺客列傳》中出現了“秦王發圖”，還有在《三國志·吳主傳》里表達“穿塹發渠”。在上述的所有語境中，“發”都帶有“開”的內涵。在現代的北方方言中，人們常用“開口”“發口”來表示“使刀鋒變銳”，“發鋸”一般指的是“使鋸刃變銳”。因此，《莊子釋譯》中的注解具有文獻的依據并保持連貫性。

就像在前文所提到的，關于《庖丁解牛》里的“割”“折”“發”這三個詞的解釋，歷來爭論不休，通過對《庖丁解牛》里“割”“折”“發”這三個字從不同角度進行深入的考察分析，我們可以理解到這三個字在《庖丁解牛》原文內容中所蘊含的實質意義。

在古文用字和詞義源頭上考究文獻依據，有利于提高詞義注釋的科學性，有利于在閱讀和教學中準確理解文意。《庖丁解牛》選取“批”“善”“割”“折”“發”這五個詞的釋義進行今注匯釋與辯證的對比亦是如此。

［參 考 文 獻］

［1］朱東潤.中國歷代文學作品選·上編：第1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194.

［2］（漢）許慎撰，（清）段玉栽注.說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180.

［3］郭錫良.古代漢語·中［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2：603.

［4］王力.古代漢語（第2版）［M］.北京：中華書局，1999：386.

［5］李民，王健.尚書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209.

［6］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普通高中教科書·語文·必修·下冊［Z］.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20：14.

［7］袁玲.《庖丁解牛》中“割”“折”“發”三字注考［J］.語文教學與研究（下半月），2022（08）.

［8］趙文建.從破“解”悟“道”讀《庖丁解牛》［J］.中學語文，2022（22）.

［9］陳明潔.“良庖”和“族庖”更刀原因之辨—，《莊子·庖丁解牛》“割”“折”詞義考釋［J］.語文教學與研究，202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