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助洗衣房為什么在中國水土不服？

海外旅行的一大樂趣，是發現自己十分陌生、別人卻習以為常的商業行為或業態。這種差異有的是因為發展階段不同而產生的，而它們也往往會隨著時間的推移在中國普及，比如便利店在本世紀初還是陌生的舶來品，如今已經在大城市鋪開。但有的業態卻不屬此類，本期節目的主角—自助洗衣房—就是如此。

如果你經常看美劇、日劇，對這一業態不會陌生，即便沒有看過，也不難想象自助洗衣房的樣子：一個不大的房間，四周擺滿洗衣機和烘干機，顧客通過投幣、刷卡或是掃碼的方式付費，店中間通常會有一些長椅，供顧客等待衣服洗烘完畢。

自助洗衣房在許多國家和地區的普及水平與便利店接近。2022年，日本有超過2萬家自助洗衣房，和7-ELEVEn的數量差不多。美國更厲害，有4.5萬家。與之形成鮮明的對比是，在中國，這種業態始終沒有興起。這就引發了4個好奇：自助洗衣房是怎么流行起來的？它是一門怎樣的生意？在中國為什么水土不服？最后，它在中國有機會 嗎？

先回答第一個問題。自助洗衣房起源于美國，它的源頭還和華人緊密相關。19世紀加州淘金熱興起，大量華人來到美國，之后由于種種原因，出現了一系列排華法案和政策，華人被迫尋找新的生路，洗衣就成了華人的一個重要謀生手段。當時還是手工洗衣，非常辛苦，之后隨著洗衣機的普及，手工洗衣逐漸式微，許多華人轉行去開餐廳了—那是另一個故事。

隨著商業洗衣機的成熟，1934年，全美第一家自助洗衣房出現，之后迅速普及，普及的原因主要有四。第一，美國城市里老公寓較多，這些公寓的上下水和電力系統無法支持每家每戶都安裝洗衣機。第二，晾衣繩禁令。很多地區都禁止居民在戶外晾曬衣物，這種禁令未必是正式的法規，有時只是社區的公約或不成文規定，但約束力很強。這背后的主要考量是視覺美觀，而美觀與否會影響房價。根據《紐約時報》的報道，2009年全美有30萬個社區、6000萬居民被禁止使用晾衣繩。第三，省錢。如果一個人一次洗一周的衣物，在自助洗衣房的花費大約是10到20元人民幣，而買一臺洗衣機需要至少3000元人民幣的前期投入，加上當地昂貴的水電費支出，自購洗衣機并不合算，尤其是對于租房居住的獨居者而言。這也是為什么這個業態在日本也很普及。第四，體驗優勢。自助洗衣房所用的商用洗衣機和烘干機性能更優，尤其適合洗烘床單、被套等大件，這恰好是家用洗衣機的短板。

通過這四點解答了第一個問題后，第二個問題的答案也不難推導了：自助洗衣房是一個收支模型非常穩定、非常適合連鎖的業態。一家自助洗衣房所輻射的范圍一般就是步行可達的周邊居民，顧客的需求頻次十分固定，至于日常運維的成本，也可以均勻地平攤到每年每月。

創辦于1974年的大和商事目前在日本開設了超過2500家自助洗衣房，它在官網上詳細公開了自己的連鎖模式：⒈代理為主、直營為輔；⒉不搞特許經營，也就是不輸出品牌，只輸出設備和日常服務（按照大和商事社長的說法，洗衣房就是做社區的生意，只要離家近、干凈整潔就行了，品牌名并不重要）；⒊適合開店的4種選址：超市內、加油站、公寓、街邊狹小店面。

根據大和商事的模型，如果一個自有鋪面的店主自己負責洗衣房的日常運營，那么初始投資大約是3700萬日元（1000萬日元裝修費、2700萬日元機械費），換算成人民幣大約是170萬元，而如果洗衣房的平均作業率（所有設備的實際運轉時間除以可運轉的總時間）達到行業均值8%，那么它3年就可以回本。這其中唯一需要確認的變量只有一個：客群。只要這個店所在的社區人口穩定，那么理論上自助洗衣房在這種情況下就是一個穩定優質的投資標的。

而從連鎖品牌的角度看，洗衣設備、日常的維護保養，以及客服咨詢，是它從代理商這里獲得的利潤。順便一提，自助洗衣房的普及也帶動了另一個配套商品的流行，就是洗衣凝珠。

簡略描述完自助洗衣房的商業模式后，就可以進入第三個問題，也是一個核心的疑問：為什么自助洗衣房這個業態在中國始終沒有起色？其實在解釋完第一個問題后，這一疑問的解答也基本浮出水面了。中國市場在洗衣服這件事上，有很多和海外不一樣的習慣。

最核心的一點還是：中國人習慣晾曬，而晾曬就意味著衣服得在自己家里洗。現在有很多小區其實都禁止戶外晾衣桿，但是大家的生活習慣仍然頑強。值得一提的是，這種生活習慣并非古已有之，而是上世紀初在提倡現代、衛生的大背景下被塑造出來的，比如1930年代的“新生活運動”就提倡晾曬被褥。

第二個原因與此相關，中國人普遍認為公用洗衣機可能會產生衛生隱患，即便事實上，從殺菌和除螨的角度考慮，烘干機要比晾曬有效得多，但不得不承認，公用洗衣機對用戶的使用習慣有更高的要求，這一點是所有“租賃類”業務在中國開展時都會面臨的難題。更何況，烘干機本身在中國的普及率就很低，建立在烘干基礎之上的自助洗衣房自然也受到影響。

第三個原因：中國的居民水電費用相比于發達市場仍然偏低，這就使得消費者對洗衣機的使用成本并不敏感。

不過，面對這么多先天不利因素，自助洗衣房在當下的中國也并非毫無機會。首先，大環境中也有利于其發展的因素：中國城市的租房比例和獨居比例都在提升，而且高房價讓人們越來越在意家庭空間的使用效率，越來越多的人對于把寶貴的面積留給晾曬會有所顧慮，烘干機雖然小眾，但正在增長。

在此基礎上，自助洗衣房已經有一些發展苗頭顯現，比如在中端的連鎖酒店。洗衣服務是高端酒店的標配，而現在，像全季、亞朵這樣的品牌已經開始把自助洗衣服務變成自己的賣點，甚至是社交網絡上的熱點。在小紅書和微博上甚至可以看到有顧客在秋冬季的時候去住了一天全季，專門為了洗衣服，這其中大學生尤其多。他們的居住環境一般缺乏自用洗衣機，他們對價格也比較敏感，而被褥放了一個假期，確實得好好洗洗。

另一方面，隨著保租房的建設，此類公用設施也可能在社區間鋪開。LG、海爾、伊萊克斯等商業洗衣設備領域的大牌公司，目前也開始在中國市場推廣這一產品線。雖然我們可能看不到其他市場那種典型的自助洗衣房，自助洗衣這個業務，或許會以別的模式在中國鋪開。南橘北枳未必絕對，商業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