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媒介視域下《劇院風情》中朱莉婭的表演藝術

摘 要：文學作品內部的跨媒介，指的是不同媒介的共存或者一種媒介對于另一種媒介的指涉和利用。《劇院風情》是毛姆唯一一部有關戲劇的小說，雖然體裁為小說，但其名稱、主題、內容、主人公都與戲劇息息相關。因此，可以借助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和布萊希特的表演理論來分析該小說女主人公朱莉婭的表演藝術。朱莉婭外部的表演藝術體現在絕佳的角色適應能力和對肢體的控制力，內部的表演藝術體現在善于建立信念與真實感和善于調動情感記憶。后期的朱莉婭逐漸跳出角色，達到一種“陌生化”的藝術效果。總的來說，對表演藝術的細致描繪來源于毛姆長期的戲劇實踐，也體現出毛姆對于演員是否有靈魂這一問題的深刻思考。

關鍵詞：毛姆小說；《劇院風情》；表演藝術；跨媒介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5450（2024）04-0076-06

收稿日期： 2024-02-16

基金項目： 安徽省教育廳科學研究重點項目（2023AH051575）

作者簡介： 鄭雪霏，女，安徽滁州人，滁州學院講師，文學碩士，主要從事比較文學研究。

所謂跨媒介，就是指不同媒介之間形成的復雜關系。跨媒介包括作品外的跨媒介性與作品內的跨媒介性。作品內的跨媒介性是相對狹義的界定，包含兩種主要的類型：一是作品內部不同媒介的共存，如戲劇中的音樂、舞蹈等多種媒介的混合；二是一種媒介對于另一種媒介的指涉和利用，如小說的戲劇性。由英國20世紀優秀的小說家和劇作家威廉·薩默塞特·毛姆創作的《劇院風情》這部作品，就是小說這一媒介對戲劇這一媒介的指涉和利用，既在小說的敘事中出現戲劇的人物、表演、場景，也包括情節、行動、語言上的戲劇化等。另外，在理論與方法上，以往的研究多從“戲劇化”出發，探討戲劇對小說結構、敘事、語言的影響，較少研究以戲劇理論和表演理論為基礎，關注戲劇和小說如何在一個作品中共存，以及小說對戲劇的指涉怎樣革新和豐富了文學敘事與讀者的審美體驗[1]。

其實，表演性是從西方引入的一個理論概念，經歷了語言學轉向、社會文化轉向和后人類轉向。戲劇表演是綜合性藝術，涉及文學、音樂、舞蹈、美術、燈光、服裝、建筑等[2]77。演員的行為與動作構成表演藝術的“外部因素”；他/她的情感與個性，構成表演藝術的“內部因素”。演員在舞臺上塑造的“角色/形象”就是表演藝術的作品，同時也是戲劇藝術作品的最后一環[3]6。戲劇藝術的特征決定了表演藝術的實質：處于演員、觀眾、角色之間，在舞臺時空內永恒變化，但又對立統一的“動態系統”[4]。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和布萊希特是兩大表演體系的代表，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提出演員應該“體驗角色”，在其經典著作《演員的自我修養》中，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系統論述演員表演技巧訓練與提高個人藝術素質的途徑，包括“舞臺動作”“想象力”“交流”“適應”“內在驅動力”“信念和真實感”“情感記憶”等方面。作為“體驗派”的代表，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演體系強調從內心體驗出發再到外部形體表現，借以情感來表現角色的內在真實性，是一種“復活式”的表演方法[3]24。布萊希特則推崇用“間離”也就是陌生化的方式進行表演，即演員需要與角色保持距離，隨時進入角色，隨時跳出角色，面對觀眾，若即若離，自由馳騁。這兩種表演體系在朱莉婭的表演方式中都有體現，表現出她超高的表演天賦和舞臺藝術。

一、朱莉婭的外部表演藝術

一般來講，演員外部的自我修養即為臺詞、形體、節奏等，是演員舞臺的外部體現，朱莉婭作為演員的外部表演藝術體現在絕佳的角色適應能力和對肌肉和臺詞控制力。

（一）絕佳的角色適應力

“適應”是指人際交流中自我調整的內在和外在妙招，這種“適應”可以幫助我們對目標對象施加影響[5]203。借助于“適應”這一方法，主要目的是將我們的思想和情感表達得更加清晰。但是，在另外一些情況下，我們又借助于適應來隱藏或偽裝自己的內心感受。比如，做作、敏感的人使勁裝出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5]204。然而，這種調整更多的是來自演員所飾演的角色，而不是來自演員自己。想要具備這種適應能力，要求演員需要具備豐富的想象力和創造力，在規定情境下迅速變換自己的身份以符合劇情發展的需要。要實現演員和他所扮演的角色間的親密聯系，就需要增加一些讓劇情更加充實的具體細節。由“假如”營造出來的環境，就是起源于演員的真實情感，然后環境反過來又會對演員的內心活動產生強大的影響。一旦演員的內心與角色之間建立起了這種聯系，就能感知到那種內部刺激。有了演員自己的親身生活體驗，再添加上一些偶發事件，自然就會真切地理解舞臺上該如何表演。在《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現》一書中，戈夫曼將戲劇比擬引入社會學分析，他也認為生活猶如戲劇表演，每個人都有意或無意地在用某些技巧控制自己給別人的印象[6]8。朱莉婭在不同的環境，面對不同的對象的時候，給自己創設了不同的規定情境。

朱莉婭創設的第一重身份是一位大家閨秀。為了給邁克爾留下一個好印象，她把自己想象成一顆純潔的價格不菲的珍珠，要維護古老望族的所有傳統。“她開始在房間里大搖大擺地走來走去，優雅地向想象中的那些奉承的隨從點頭致意。她伸出自己如百合般雪白的手，讓顫抖的老人親吻。”[7]55她不斷練習自己的機智圓滑和自我控制。她知道她不能讓他覺得自己無趣。她也知道她絕不能讓他感到自己是個負擔或者是一份責任。當她察覺到她作為一位女演員所取得的成功會強化他對她的感情時，朱莉婭便更加努力地演好戲。

朱莉婭創設的第二重身份是一個天真單純的鄉村女孩。邁克爾父親是位傳統的上校，為了得到他的認同，朱莉婭“毫不費力地，沒有任何做作地，扮演了一個簡單的、謙虛的、天真的、過了一輩子鄉村生活的女孩”[7]36。她會和上校談論豌豆和蘆筍，也會和上校夫人一起插花做家務，甚至在二人面前表現出對邁克爾的愛慕。最終，朱莉婭的精湛演技促成了這樁婚事。

朱莉婭創設的第三重身份是一個孤獨無依的女人。面對自己的愛慕者查爾斯，“她算計著時間，慢慢抬起雙眼，直到與查爾斯的眼睛相遇。她幾乎可以做到想哭就哭，這是她最厲害的成就之一，而現在，不發一點聲響，沒有一絲啜泣，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流了下來。她的嘴微張開，眼神像受到傷害卻不知由頭的孩子，這樣子簡直可憐到讓人無法忍受”[7]90，“她靠到椅子上把頭扭向了一邊。她的整個身體都在表示她痛苦的絕望。血肉之軀都無法承受”[7]91，查爾斯立刻被她的樣子打動。面對小情人湯姆，朱莉婭使用了同樣的方法，“她能泣而不啜，張著美麗的黑色眼睛，臉有些僵硬，碩大而沉重的淚滴流了下來”[7]151。朱莉婭的表演讓湯姆看到的并不是一個哭泣的女人，而是整個人類的不幸，是人類命運無法測量的極度悲傷的痛苦欲絕。

在之后的生活中，朱莉婭不斷對不同的對象、不同的場合變換不同的角色。她能夠轉眼之間就從她的角色跳入她的個人生活，面對情敵，她毫不費力地扮演一個比較冷淡、端莊而極有教養的女人，但一會兒她又可以放下架子，成了一個助人為樂、興高采烈而且和藹可親的女演員。

（二）絕佳的控制力

演員肌肉的控制必須成為身體結構的一部分，即第二天性。只要身體存在緊張狀況，演員就無法琢磨感情的微妙差別，也無法去思考所扮演角色的精神生活。在開始表演之前，必須要放松肌肉，這樣它才不會影響演員的肢體動作。如果肌肉緊張影響發音器官，即使生來就有好嗓子的人，聲音也會變得喑啞，甚至會造成失聲。最糟糕的是，如果這種情況表現在臉上，就會使演員的面部扭曲，表情變得僵硬甚至出現面無表情的狀況。突出的眼和緊繃的面部肌肉會使演員的臉上出現難看的表情，這既和演員的內心背道而馳，也無法很好地表達他的內心情感。肌肉的痙攣也會出現在身體的其他部位，這必然會對演員當時的感情、表演與他的正常情緒狀態產生有害的影響。

西方戲劇團體非常重視演員訓練和即興表演，尤其習慣用亞洲、拉美等地的傳統戲劇技巧來訓練。當朱莉婭沒有午場演出的時候，她會休息幾個小時，然后讓按摩師菲利普斯小姐給她做個按摩。朱莉婭的啟蒙老師是一位年老的女演員珍妮·塔特布，她用在劇院學會的方法，把高乃依和拉辛慷慨激昂的長篇演說背給朱莉婭，并教她以同樣的方式念出來。珍妮·塔特布教會朱莉婭吐字清晰、如何走路及如何控制自己，她告訴朱莉婭不要害怕自己的聲音，強調時間感的重要性，這也是朱莉婭與生俱來的本能，在她后來的舞臺生涯中成了她最厲害的天賦之一。

朱莉婭的表演天賦體現在她對肢體、表情能夠自如操控。她看重的，是她感到來自體內的力量，她對角色這種媒介的掌控。她能進入一個角色，即使臺詞可笑或者是不太好的角色，憑借她的個性和靈巧機敏，依然能為這個角色注入生命。第一次見到湯姆的時候，“做出稍稍覺得有趣、友好親切的表情就好像揮去在她身邊飛來飛去的蒼蠅一樣已是她的本能”[7]3。湯姆夸贊她的屋子漂亮時，朱莉婭給了他一個短暫、開心的微笑，她精致的眉毛稍稍向上一挑[7]5。湯姆夸贊她和照片一樣漂亮時，“她向他展示了另外一種微笑，有點小淘氣的樣子；她垂下了眼，然后又抬了起來，帶著她那種被人們形容為天鵝般的眼神，她用這種眼神溫柔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她這么做沒有任何目的。如果不是條件反射，就是出于要討好別人的本能”[7]12。

朱莉婭的表演天賦還體現在她隨時隨地用劇中的臺詞表達自己的情感。當她感到苦惱困惑的時候，她會說，“我不明白。我兩個晚上都沒有睡覺，翻來覆去想這件事情。我一直都在試圖理解，但我無法明白，做不到（這是我在哪個劇里說的臺詞）”[7]149。當她開心的時候，她又引用了《威尼斯商人》里的臺詞，“關掉一些燈，讓夜色進入房間，正是這么個夜晚，陣陣香風輕輕地摩弄著樹葉”[7]228。

二、朱莉婭的內部表演藝術

一般來講，演員內部的自我修養包括想象力、信念與真實感、情感記憶、進入潛意識等。朱莉婭作為演員的內部表演藝術體現在善于建立信念與真實感和善于調動情感記憶。

（一）建立信念與真實感

舞臺上所發生的一切都必須是令人信服的，應該使無論是演員本人，還是演對手戲的演員乃至觀眾都對其深信不疑。必須要讓人們相信，現實生活中可能真的會出現類似演員在舞臺上所體驗到的那種情感。作為演員在舞臺上的每個瞬間都應該對所體驗到的情感和所做的動作的真實性充滿信念[5]120。只有當演員覺得其在舞臺上的內心活動和外在表演是自然而然地生發，潛意識的深層源泉才會打開閘門，從中流淌出我們經常無法用理性分析的情感。“情感的真實”不是指真實的情感本身，而是跟真實的情感類似，不是直接地表達情感，而是在真實內在情感的驅使下去表達情感。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認為，在開始表演時，可以借助場景的外部引導，不過這必須回憶起以前所體驗到的情感才行，演員要沉浸于這種情緒的回憶之中，然后在這種回憶的引導之下去表演[5]151。情感記憶能幫助我們重現所經歷過的感情。那些情感好像是被遺忘了，但突然出現的某種暗示、想法或熟悉的樣子會使我們重新感受到那種體驗，有的時候情感會像第一次感受一般強烈，有的時候會變弱一點，有的時候同樣強烈的情感會再現。朱莉婭很善于利用現實生活的真實情感體驗，帶入所要出演的戲劇中，從而讓觀眾產生共鳴。

熱戀期的朱莉婭利用自己的情緒讓演出大獲成功。一部名叫《粉撲》的戲她已經演了好幾周，但朱莉婭像是第一次表演這部戲一樣。她的演出非常精彩，收獲了從未有過的笑聲，“她一直都極具吸引力，但今晚她的吸引力似乎更加光芒四射地彌漫在整個劇場里”[7]100-101。一般來講，演員在第一次表演的時候，是在內心情感、直覺、生活經驗的內在驅使之下進行表演的，但面對同一場戲，演員不可以只是機械照搬上次的一些動作，那樣只是重復了一場成功的排練，而沒有再創造出一個真實而鮮活的舞臺場面，所以演員需要從自己的生活記憶中汲取材料以求達到真實。

（二）調動情感記憶

舞臺上最好的效果，就是演員隨著劇情走，完全不受意志控制。演員在體驗這個角色本身，不用刻意去想該如何表達、該如何做動作，而是自然而然的表演。只有完全沉浸到人物的生活體驗中，才能將角色最深層的內心生活以藝術的手法再現出來。這樣的藝術能完全抓住觀眾，讓觀眾不僅能理解角色，而且能讓他們體驗到舞臺上所發生的一切，引起觀眾共鳴，豐富觀眾的內心生活，給他們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5]17。體驗角色就是要跟角色感同身受，要融到角色中，并且盡力讓自己與所飾演的角色在精神上和肢體上保持一致。演員的工作不單是展現角色的外在生活，他還必須要把角色的品性演得恰到好處，要給角色注入靈魂。戲劇藝術的基本目標就是通過藝術的手段來塑造人的內在精神生活。

演員可以在心里記下并且再現已有的回憶，其中包括視覺和聽覺方面的信息。每個人都目睹過很多事故，關于這些事故的回憶會保存在記憶中，不過人們記住的并不是所有的細節，而是那些個別的能讓人感到震驚的特征而已。人們的情感記憶不是對現實的精確復制，偶爾有些記憶會比最初發生的時候更生動，但通常來說一般都比最初發生時候要模糊很多。有些時候，印象一旦形成，就會存在腦海里，變得越來越深刻。它們甚至還有助于人們儲存其他的情感記憶，會給其他中斷的細節提供暗示，或者幫助激發新的情感記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認為，“它們所形成的新的記憶將更能激發你的情感，并且你還可以把它們重復利用。這樣一來，你的精神會更加敏銳，你就能重新帶著熱情去飾演已經表演過很多次的角色”[5]157。情感記憶越寬廣，用于內在創作的材料就越豐富。

除了自己親身體驗的情感經歷，“還可以利用那些我們從別人那里得知的讓我們真心感到同情的情感作為創作材料。我們不可能具有充足的親歷的情感材料來填充我們這一生在舞臺上要表演的所有角色”[5]170。

三、朱莉婭表演的藝術效果

布萊希特在其顛覆傳統的史詩劇的藝術思想的指引下，在表演方法上提出了“陌生化效果”理論，從而產生間離效果。布萊希特這樣闡釋陌生化——“陌生化的反映是這樣一種反映：對象是眾所周知的，但同時又把它表現為陌生的……毫無疑問，這種陌生化效果會阻止發生共鳴……戲劇必須使它的觀眾驚訝，而這要借助一種把令人信賴的事物陌生化的技巧”[8]22-23。也就是說，舞臺不是體現讓人信以為真的事件，而是敘述事件，使之產生歷史化的距離感，運用各種手段，抹去觀眾熟悉的東西，使舞臺充分奇特化，這樣，觀眾就不會被帶入事件中，不會信以為真，從而成為冷靜的旁觀者，不會沉醉于舞臺的氛圍中，而是不斷地進行理性思考[9]。與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正好相反，布萊希特認為，演員必須與角色保持距離，不應該過早地深入角色，而應該盡可能地以讀者（而不是朗讀者）身份出現。演員在舞臺上不可完全轉變為表演的人物。他不是李爾、阿巴貢、好兵帥克，他是在表演這些人，盡量真實地傳達出他的言辭，按照自己對人的理解，表演他的舉止行為，但他絕對不試圖使自己（并且借此也使別人）幻想由此而完全轉變成了另外一個人[10]33。朱莉婭后期表演模式的轉變源于丈夫邁克爾和兒子羅杰對她的警醒，也源于她對自我的探尋。

當朱莉婭因為與角色高度融合而大獲成功的時候，她的丈夫邁克爾卻認為她的表演糟糕透了，“你并沒有在表現他們，你的表演一團亂。你在夸張；你演過了；你的表演一刻都不能讓人信服”[7]211。邁爾克認為，演員得擁有那些情感，但只能在克服它們之后才能進行表演，類似于“詩歌源于平靜中所回憶起的那些情感”[7]285。

同樣，朱莉婭的兒子羅杰也否認母親的表演模式，“你并不知道真實和假裝之間有什么不同。你從不停止表演。這是你的第二天性。你在這里的宴會上表演。你沖著仆人表演，沖著父親表演，你面對我時也在表演。對我，你扮演一個喜歡我、寵溺我的著名母親。你并不存在，你只是你所扮演的數不清的角色之一”[7]257。羅杰認為母親朱莉婭只是一個扮演角色的媒介，她沒有靈魂，對于羅杰來說，假是朱莉婭的一切，假是她的真實。所以在小說的最后，羅杰對母親說：“如果有人剝奪了你的表現欲，如果有人把你的演技拿走，如果有人像剝洋蔥一樣一層一層剝掉你的裝腔作勢和虛偽，還有你演過的角色所給你的標簽和假情感的碎片，他會最終發現一個靈魂嗎？”[7]259

另外，劇院經理蘭頓與邁克爾和羅杰持相同觀點，他認為，舞臺其實是虛假的藝術，但看上去要自然[7]16。朱莉婭反復思索之后，她知道哪里出了問題，她讓自己的感情隨她一起放逐，她是在感受而不是在演戲，不能讓破碎的心來影響演戲。只有將私人感情埋藏在意識背后，才能獲得對角色的把控。她的表演不再是用來發泄她個人的情感，而是又重現她創作的天賦。對表演重獲駕馭之力讓她感到歡喜，這給予她一種力量和自由的感覺。演出以朱莉婭一段慷慨激昂的長演講結束，身為一個從良的妓女，她批判了使她陷入的那個輕浮無用、傷風敗俗的圈子。憑借她對時機的巧妙把握，加上她美妙的聲音，以及她控制自如的感情，她奇跡般地讓這段演講成為這場表演中令人振奮甚至驚心動魄的高潮。布萊希特認為，劇中的人物需要包含著兩個“我”，一個和另一個相矛盾，其中一個就是作為演員的我，另一個是劇中的我，從而形成“雙重形象”。這恰恰與朱莉婭的啟蒙老師珍妮·塔特布的名言相吻合：除非必要，不要停頓，如果要停頓，就要盡可能長久地停頓[7]187。

觀眾在演出現場的噓聲是演出的一部分，是布萊希特敘事劇中“間離法”的一個重要特點，當代劇場理論也強調觀眾的參與是實驗戲劇的核心，在表演過程中，觀眾流露出的緊張情緒與演員一起構成演出的整體效果[11]。費舍爾·李希特提出“反饋圈”的概念旨在強調演員與觀眾之間，觀眾與觀眾之間的互相影響[12]38。之后，朱莉婭構架出柏拉圖式的理論。她認為演員并非只是服務和從屬于現實生活，相反，演員才是真實的，現實生活只是為演員提供素材。現實生活和觀眾好比樂器，而演員才是演奏樂器的那個人。如果說表演是虛假的，那么虛假是唯一的真實。“突然間，她對那無數匿名觀眾產生一股親切之感，他們的存在就是為了給她機會來表現自己。她超然地待在她的山頂上，思考著世人們數不清的活動。她因擺脫了一切世俗的束縛感到無限自由，同這樣的狂喜相比，一切都不值一提。她覺得自己像天堂里的精靈。”[7]288朱莉婭最終明白，別人口中的天才、才能、天賦，并不屬于她自己，而是通過她來表達的，這是降臨在她身上的一種奇怪而無形的人格，通過她做出一些她并不知道自己可以做的一些事情。她的天賦既沒有年齡又沒有形體，它是一種在她身體上起著作用的精神，就像小提琴家彈奏她的小提琴一樣。

四、結語

以跨媒介的視角研究戲劇化的小說，具體來說，就是在研究中需要糾正以文學為中心的批評傳統，結合劇場和表演理論來分析這個跨媒介的文學現象，有利于揭示媒介互動帶來的創新，同時也關注媒介間差別帶來的創造性潛力。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和布萊希特表演體系各有各的優點，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認為，表演應該能夠展現人的精神生活，通過情感體驗與觀眾進行交流，從而觸動觀眾內心[13]；而布萊希特則認為，表演應該介入社會生活，承擔起對觀眾的教育意義和在意識形態上批判現實社會的功能[14]。但毛姆似乎更傾向于布萊希特，但在布萊希特的基礎上進行了升華，他顛覆了演員服從于現實這一觀點，認為演員是藝術的創造者，是美的創造者，他們將普通人愚蠢的小情感變成藝術。對于演員是否有靈魂這一問題，他堅持認為，如果演員不能被視為人類，那么小說家也不能。二者都是他們可以創造的“所有人”；二者“都代表了他們在任何情況下都無法感受到的情感；站在生活之外的自己一邊，為了滿足他們的創作本能而描繪”[15]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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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ias Performance Art in Theater from a Cross-media Perspective

Zheng Xuefei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Chuzhou University， Chuzhou Anhui 239000）

Abstract：As for literature， intermediality refers to the intermedial coexistence and intermedial reference.Theatre is Maughams only novel that is related to drama. Although the genre is a novel， the name， theme， content， and protagonist of Theatre are closely related to drama. Based on Stanislavsky and Brechts performance theory，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performance art of the heroine Julia. Julias external performance art is reflected in her excellent character adaptability and control over her body， while her internal performance art is reflected in her ability to establish beliefs and realism， and her ability to mobilize emotional memory. Later Julia gradually jumped out of the role and controlled the role to achieve the artistic effect of“defamiliarization”， that is， the actor is both the actor himself or herself and the character in the play， which is in line with Brechts“defamiliarization”. The detailed description of performance art comes from Maughams long-term drama practice， and also reflects Maugham's thinking about whether actors have souls.

Key words：Maughams novel; Theatre; performance art; intermediality

【責任編輯：趙 踐 責任校對：劉北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