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角理論下網絡流行構式“一種很新的XX”探析

【摘要】網絡流行構式“一種很新的XX” 2022年12月入選《語言文字周報》發布的“十大網絡流行語”，至今仍活躍在各大網絡社交平臺上以及頻繁出現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本文在“小三角”理論指導下，對構式“一種很新的XX”進行語表、語里、語值層面的全面動態分析，最后從語言經濟性原則、語言模因仿制、社會心理三方面分析其流行動因。

【關鍵詞】“小三角”理論；網絡流行構式；“一種很新的XX”

【中圖分類號】H13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30-0133-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30.039

1984年，邢福義首次提出了“兩個三角”理論，“兩個三角”理論中的第一個“三角”就是“小三角”理論，邢福義指出“任何語法事實都存在語表形式、語里意義和語用價值三個角，‘小三角’指的就是三者所構成的‘表—里—值’三角。” ①“小三角”理論為深入挖掘研究語言現象提供了一種更立體綜合的動態研究方法，借助“小三角”理論分析語法項目在“表—里—值”層面的表現，能夠更全面地分析解釋語法項目，從而更深刻地理解和認識相關語法項目。

隨著“小三角”本體研究的逐漸深入，越來越多的學者將其與漢語本體研究相結合，同時也有部分學者關注到了“小三角”理論在分析新興構式、網絡熱詞、網絡流行語方面的應用價值，對“XX天花板”“XX人”“XX族”“硬核XX”“主語+可能V了假N”等，進行了動態全面的分析，取得了較豐碩的成果，驗證了運用“小三角”理論分析網絡流行構式的可行性，為本文在“小三角”理論指導下探析“一種很新的XX”奠定了一定基礎。本文語料主要來源于北京語言大學BCC語料庫、微博、嗶哩嗶哩、微信公眾號。

一、“一種很新的XX”的構式判定

Goldberg（1995）認為：“C是一個構式，當且僅當C是一個形式—意義的配對<Fi，Si>，且形式Fi或意義Si的某些方面不能從C的組合成分或其他先前已有的構式中得到完全預測。”簡單來說，構式是形式和意義的統一體，強調整體大于部分之和，常規的語法規則和意義形成規則不能解釋構式的意義，即無法從其組成成分推導其整體意義。在此基礎上，關于構式的定義Goldberg又補充了一點“即使是能夠被完全預測出來的語言結構，只要有足夠的出現頻率，也可被視為構式” ②，根據Goldberg的相關研究，可以得出判斷某一語言結構是構式，至少要滿足以下兩個條件之一：一是無法從其組成成分推導其整體意義；二是出現頻率足夠高。

“一種很新的XX”是多重修飾語“一種很新”、定語標記“的”、中心語“XX”組成的組合式偏正短語，其最初出自短視頻平臺的音樂評論“你在玩一種很新的東西”，是藝術創作者用來指對方在運用新元素進行前沿創作的常用語，其傳統語義為客觀陳述義，陳述新事物的出現，或情況的新變化。隨著“一種很新的XX”在網絡生活中使用場景的擴大、使用頻率的提高，其語義發生了增值，出現了對事物、情況的調侃戲謔之義，而“一種很新的XX”整體運用時對事物、情況的調侃戲謔義，無法從其此組成成分“一種很新”“的”“XX”直接推導出來，符合構式判定條件一，且“一種很新的XX”2022年12月入選《語言文字周報》發布的“十大網絡流行語”，至今仍活躍在各大網絡社交平臺上以及頻繁出現在人們日常生活中，符合構式判定條件二，因此，“一種很新的XX”是典型構式。

二、“一種很新的XX”構式語表形式

“語表形式”是“小三角”理論中的第一個角，又被稱為“表角”，它是語法事實中顯現于外部的可見形式。在構式“一種很新的XX”中，“一種很新的XX”為語表，由常項“一種”“很”“新”“的”和變項“XX”組成。

（一）常項“一種”“很”“新”“的”

數詞“一”和量詞“種”構成了數量詞“一種”，用來限定“很新的XX”，根據“種”的本體研究成果可知“種”既能計量具體事物，又能計量抽象事物，使用范圍廣泛，對能夠進入“XX”的成分限制小。程度副詞“很”用來修飾與“舊”相對，指與舊事物、舊情況不同的性質和狀況的形容詞“新”，用于表示“新”的程度高。值得注意的是，在“一種很新的XX”中，形容詞“新”的語義有所變化，在與“舊”相對，指與舊事物、舊情況不同的性質和狀況的基礎上，延伸出了“不可思議的事物、超出常規的行為”的含義。而“的”作為助詞與形容詞“新”構成的字短語，共同修飾變項“XX”。

（二）變項“XX”

在音節方面，基于現有語料，變項“XX”從音節結構上看，大部分為雙音節。如：

（1）用一種很新的轉場，打開大美肇慶。（公眾號）

（2）年輕人在看一種很新的川劇。（微博）

少部分為多音節。如：

（3）你發現了一種很新的停車方式。

（4）在發一種很新的旅行朋友圈。

還有一小部分“XX”是單音節，此時“XX”一般能與構式前的單音節詞構成常見的雙音節詞，而“一種很新的”則插入到離合詞或非離合詞雙音節詞中，突破了傳統意義上的詞法、語法規則，展現了語言使用的創新性。如：

（5）你們在拜一種很新的年。（嗶哩嗶哩）

在詞性方面，受定中結構所修飾中心語的限制，能夠充當“XX”的必須是名詞性成分，包括在構式壓制下的名詞性詞或語素。

此外，一些英語單詞也能夠進入到“一種很新的XX”這一構式中，充當變項“XX”。如：

（6）一種很新的cosplay。（嗶哩嗶哩）

（7）磕一種很新的CP。（微博）

三、“一種很新的XX”構式語里意義

“小三角”的第二個角是“語里”，又稱“語里意義”，指的是詞、短語、句子內所隱含的內容或關系。本節主要對“一種很新的XX”用法意義、色彩意義和句法功能展開討論。

（一）“一種很新的XX”用法意義

“一種很新的XX”的傳統語義上用來陳述事實，這里的“新”與“舊”相對，強調新的事物的出現，或事物、情況發生了新的變化。例如：

（8）這是一種很新的研究方法，小王你要努力用它把實驗做出來呀。（微博）

（9）兒童疾病學有幾百年的歷史，研究兒童的正常發育倒是一種很新的科學。（BBC）

例（8）“一種很新的研究方法”是在客觀事實基礎上，陳述新事物的出現，例（9）中“一種很新的科學”指的是醫學界在傳統研究兒童疾病學的基礎上，發生了關注兒童正常發育的新變化。

（10）給父母置辦一種很新的年貨。（微博）

（11）網友發明了一種很新的樂器。（微博）

例（10）中，博主給父母置辦了辣條、游戲機等不同于傳統意義，突破常規的年貨；例（11）中，網友利用微信文件傳輸助手和語音條進行播放音頻形式的演奏。根據例（10）、例（11）可以推斷出，“一種很新的XX”中的“XX”指的是某些不可思議、超出常規的事物，而構式的整體義為對“XX”所代表的不可思議、超出常規事物的調侃。

（二）“一種很新的XX”色彩意義

1.感情色彩

言者在使用構式“一種很新的XX”過程中，通常會帶有主觀評價的感情色彩，主要包含兩方面：一是褒義評價，代表言者對所提及新事物、新情況或新變化的贊賞和肯定；一是貶義評價，委婉表達其對某些事物或行為的不欣賞、不理解，帶有調侃義、批評義。例如：

（12）央視在玩一種很新的冷門綜藝，寫進作文絕了。（微信公眾號）

（13）他們在搞一種很新的急救知識科普。（微信公眾號）

（14）放棄工作，成為全職兒女，年輕人在啃一種很新的老。（微信公眾號）

例（12）除了在強調央視播出了新的綜藝以外，由“寫進作文絕了”還可以看出言者對央視推出的冷門綜藝的肯定和贊賞。例（13）表達了言者對“他們”這一主體不同于以往的急救知識科普的贊賞和強烈肯定。例（14）中體現了言者對年輕人放棄工作，成為全職兒女這一超出常規的行為的不理解和調侃。

2.語體色彩

“一種很新的XX”在語體上是偏向口語語體的，但這一構式在實際運用中不太被語體所束縛，“一種很新的XX”也可以在書面語中以標題形式出現。但根據目前所搜集到的語料來看，“一種很新的XX”構式尚未以其構式義出現在文學作品中。

結合上述分析，可以總結出“一種很新的XX”的整體構式意義為對難以理解、不可思議、超出常規事物的調侃，間接表達言者對某些事物的主觀評價，既能夠用于積極語境中表達對某物、某事、某現象的肯定和贊賞，也能夠用于消極語境中表達言者對某物、某事、某現象的不理解、不欣賞。

（三）“一種很新的XX”句法功能

“一種很新的XX”能夠充當動賓結構中的賓語，此時構式前通常會有“在”“正在”“正”與之相搭配，強調在言者說話時，某種超出常規的動作行為或狀態正在持續進行，如，例（15）中“一種很新的東西”充當“玩”的賓語，例（16）中“一種很新的戀愛”充當“談”的賓語。

（15）我正在玩一種很新的東西。（微博）

（16）你在談一種很新的戀愛。（微博）

“一種很新的XX”還能夠與介詞搭配，做介賓結構中的賓語，充當整個句子的狀語，最常與其搭配的介詞是“用”“以”。如，例（17）中“用一種很新的手法”修飾“擼貓”，例（18）中“以一種很新的方式”修飾“養生”。

（17）他們在用一種很新的手法擼貓。（嗶哩嗶哩）

（18）當代年輕人以一種很新的方式養生。（微博）

除了充當動賓結構、介賓結構中的賓語，“一種很新的XX”還能夠充當句子的主語，出現在文章標題的位置。例（19）中的“一種很新的洗鞋方式”充當“出現了”的主語，例（20）中的“一種很新的社交密碼”，充當“成為全國第一”的主語。

（19）一種很新的洗鞋方式出現了?。▎袅▎袅ǎ?/p>

（20）一種很新的社交密碼正在成為全國第一。（微信公眾號）

根據目前所搜集到的語例，可以發現“一種很新的XX”作動賓結構賓語的頻率較高，作介賓結構賓語的頻率較低，作主語的頻率最低。此外，除了充當句子成分，“一種很新的XX”還能夠在新聞標題里獨立成句，多為感嘆句。

四、“一種很新的XX”構式語用價值

“語用價值”是“小三角”理論中的最后一個角，又被稱為值角，能夠回答某一語言事實到底有何價值的問題，為了更加全面深入地理解和剖析構式“一種很新的XX”，接下來將主要從語用功能、語用表達價值、突出焦點價值三個方面對“一種很新的XX”這一構式的語用價值進行探討。

（一）語用功能

語用分析是構式分析的重要部分，為了更加全面深入地理解構式“一種很新的XX”，接下來將主要從篇章功能和人際功能兩個角度作為切入點分析其語用功能。

1.篇章功能

“一種很新的XX”在篇章中與前后文語境關系緊密，能夠表達對前后文中特定的人或事件的看法或評價，主要體現在總結全文、引出后文兩大方面。

（21）這個豬扒包吃一口膩五分鐘，再吃一口再膩，這是一種很新的細嚼慢咽。（微博）

（22）七小時連續騎車的高強度拉練，我發明了一種很新的運動方式?。ㄎ⒉?/p>

例（21）中，“一種很新的細嚼慢咽”是對上文言者吃豬扒包行為的總結和調侃，例（22）中“一種很新的運動方式”是對上文“七小時連續騎車的高強度拉練”的總結和評價。

（23）一種很新的解壓方式，數獨D10每天一題，第二天出答案期待交作業。（微博）

（24）一種很新的取名格式，大家的群名都叫什么？（微博）

“一種很新的XX”構式經常用在句首位置，用來點明交際話題，引出下文。例（23）中“一種很新的解壓方式”引出下文“數獨題”，例（24）中的“一種很新的取名格式”都為言者接下來的言語行為做了鋪墊。

2.人際功能

“一種很新的XX”的人際交往功能主要體現在傳遞反預期信息、委婉表達立場，實現禮貌合作兩點。

在傳遞反預期信息方面，根據吳福祥（2004）的觀點，反預期信息主要分為與說話人、受話人及與特定語言社會共享預期相反三大類?！耙环N很新的XX”構式中的“新”與“舊”相對，指與舊事物、舊情況不同的性質和狀況的基礎上，延伸出了“不可思議的事物、超出常規的行為”的含義，正是由于“新”語義的特殊性，使得構式整體能夠在某些具體語境中實現傳遞反預期信息的功能。

（25）春逝百年抄，一種很新的交互式日劇，本來看到推理游戲/女偵探幾個關鍵詞要素，都要打算無腦沖了，沒想到這個推理玩法就是拼圖。（微博）

（26）A：你看看我做的蛋糕好不好！B：emm，我只能說你在做一種很新的蛋糕。（微博）

（27）電子年貨悄然流行，成為年貨屆的主流，年輕人在置辦一種很新的年貨。（微博）

例（25）中，“一種很新的交互式日劇”表示“春逝百年抄”是“超出一般認知的交互式日劇”，體現了其偏離了XX原本的預期；例（26）中，B所說的“一種很新的蛋糕”表示A所做的蛋糕是超出常規的，難以用“好”等詞進行積極評價，這與受話人A的預期信息即“希望得到B的夸獎”相反；例（27）中，年輕人放棄傳統年貨，選擇電子年貨這一行為與長期以來特定語言社會共享的預期信息相反。

在委婉表達立場，實現禮貌合作方面，在日常交際過程中構式“一種很新的XX”，能夠較含蓄委婉地表達XX關于一些事物不理解、不欣賞甚至是批評的態度立場，更容易被受話人接受，以保障交際順利進行，符合英國語言學家利奇關于“禮貌原則”的觀點，如例（26）中，B委婉地表達了自己對A所做蛋糕的不欣賞，語氣更加委婉溫和。

（二）“一種很新的XX”語用表達價值

作為網絡流行語，“一種很新的XX”構式具有一定的新穎性，符合當前社會高效交際的需求，能夠經濟有效、輕松幽默地表達豐富的主觀情感，言者可以用其委婉表達對難以理解、不可思議、超出常規事物的幽默調侃，間接表達自身對某些事物驚喜、肯定、贊賞或不理解、不欣賞的態度，傳遞反預期信息，實現禮貌交際，不僅能更好地實現語言表達效果的飽和度，還削弱了信息解碼的障礙，提高了交流信息傳遞的效率，使會話更有趣生動。

（三）“一種很新的XX”突出焦點價值

作為漢語中重要的語言表現形式之一，人們在交際過程中常使用重音、詞匯或語序手段來凸顯會話焦點?！耙环N很新的XX”采用了詞匯手段來突出話語焦點，“XX”是這一構式的凸顯部分，是言者最想讓對方注意到的信息，而“一種新的”則對其進行評價和概括。在交際中，運用“一種很新的XX”等構式流行語時，聽者不僅能快速捕捉重點信息，還能同時捕捉言者對于某事、某物的主觀態度，省時省力，符合語言經濟性原則，能夠更高效地完成交際任務。

五、“一種很新的XX”構式流行動因

“一種很新的XX”之所以能夠被廣大網友所接受并高頻運用獲得持久生命力，主要受到語言因素、心理因素以及社會因素的影響。

（一）符合語言經濟原則

語言的經濟性原則是指在日常交往過程中，人們傾向于追求在保障交流能夠順利進行的前提下，用更少的文字來表達更豐富的含義。說話人能夠通過使用形式簡潔的“一種很新的XX”，更省時省力地向受話者傳達豐富的信息，委婉地表達自身關于某事、某物或某種情況的主觀評價及自身立場，從而實現禮貌合作，符合語言的經濟性原則，這是構式“一種很新的XX”形成強大生命力和傳播力的基礎條件。

（二）語言模因仿制

動物學家Dawkin（1976）提出“模因”概念，他認為生物的進化是由基因通過不斷地復制和競爭推動的，而人類社會中與基因相似的能夠進行文化傳遞復制因子就是模因，模因通過自身的類推復制和相互模仿，從一個模因宿主到另一個模因宿主，在人的大腦之間相互傳染而實現傳播?！耙环N很新的XX”作為形式和意義的結合體，可以被認為是一種語言模因，人們可以根據自身交際的不同需求，對其填充，通過類推仿擬，模因“一種很新的XX”實現對宿主的感染和同化，吸引注意并引起共鳴，最終實現自身傳播，從而形成了強勢模因，不斷擴大自身在語言文化社群中的影響范圍。

（三）語言使用者心理

語言是人類所創造的具有動態發展性的交際工具和思維工具，其內容隨著時代的發展而不斷擴充。網絡流行語既是語言的創新，也是對國家社會發展現狀和國民集體心理狀況的反映?！耙环N很新的XX”構式作為當前社會的網絡流行語，體現了濃厚的吐槽文化特點，能夠給人帶來強烈的新鮮感、幽默感，對熱衷于新奇潮流事物，渴望使用一些非常規的用法來張揚個性，表現自己對時代發展的關注，實現自我存在感的年輕人來說，具有極大吸引力，能夠滿足其求新求異的文化心理。

六、結語

在“小三角”理論的指導下對“一種很新的XX”構式進行分析，可以發現從語表形式上看，變項“XX”是以雙音節詞為主的名詞性成分；從語里意義上看，“一種很新的XX”不僅能夠表達對難以理解、不可思議、超出常規的事物的調侃，還能間接表達言者對某些事物的主觀評價，其句法功能以作動賓結構賓語為主，少數情況下還可以作主語或介賓結構賓語，此外，構式“一種很新的XX”還能夠獨立成句。從語用功能上看，“一種很新的XX”構式具有總結前文、引出后文的篇章功能，傳遞反預期信息、委婉表達立場，實現禮貌合作的人際功能；從語用價值上看，“一種很新的XX”構式，在語用價值、突出焦點價值兩方面具有自身的獨特價值。

“一種很新的XX”構式流行主要是因為其在語言經濟性原則和語言模因仿制的影響下，可以滿足人們求新求異、高效交際的文化心理。

注釋：

①邢福義：《語法研究中“兩個三角”的驗證》，《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0年第5期，第38-45頁。

②（美）Adele E.Goldberg著，吳海波譯：《運作中的構式：語言概括的本質》，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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