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邊形戰士”王凱翔：當一個天文學者全力奔赴極限運動

你有沒有幻想過，將來有一天，你會在國際頂尖科學期刊《自然》上發表文章，到挪威拍攝極光，去法國參加環勃朗峰超級越野賽，在滑雪比賽中拿到冠軍？

自從初中時代觀測了一場日全食之后，這些看似不可能的成就，真實地發生在了王凱翔身上。

北大天文學博士、天文攝影師、越野跑者、高山滑雪者……因為集這些角色于一身，王凱翔成了大家心目中的“六邊形戰士”。

在初中時，你觀測到了一場長達6分39秒的日全食。此后，你踏上天文學研究之路。一路走來，你有什么特別的收獲？

王凱翔：2009年7月22日，我在浙江紹興看到了一場日全食。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日全食，內心感到非常震撼。后來進入高中，我參加了學校的天文社團。從這以后，我開始真正系統地學習天文學知識。

2012年，我第一次參加全國中學生天文奧林匹克競賽。在指導老師的幫助下，我通過了預賽的選拔，后來又到烏魯木齊參加決賽。當時，我心里挺沒有底的，畢竟這是全國性的天文競賽。不過，非常幸運的是，我拿了一等獎，然后入選了國家集訓隊。同年11月底，我還代表中國去孟加拉國科克斯巴扎爾參加了第8屆亞太地區天文奧林匹克競賽。

對我來說，這兩場天文競賽非常重要。它們為我后來的天文學研究積累了信心。

從本科到博士，我學的都是天文學專業。十幾年來，我每天都會投入一些時間來研究天文學。時至今日，天文已經成為我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2023年11月，我以第一作者和共同通訊作者的身份在國際頂尖科學期刊《自然》（Nature）上發表了一篇文章。這篇文章首次揭秘了“超致密矮星系”的起源之謎，可以說是我在整個讀博士期間最重要的成果之一。

不過，最讓我驕傲的，不單純是在權威期刊上發表了重要文章。作為一個研究者，通過多年的努力，最終能夠給世界呈現新的發現，做出突破性的貢獻，這是讓我感到非常快樂和有成就感的地方。

參加越野跑以來，最大的挑戰是什么？

王凱翔：我是從2016年開始參加越野跑的，第一次是10公里，后面幾乎每隔一個月跑一次，長度和難度逐次遞加。

2018年，我在香港參加了人生中第一場100公里越野跑。在此之前，我只參加過50公里越野跑的比賽。因為缺乏經驗，在途中遇到了各種狀況，比如起水泡、肌肉疼痛，甚至出現幻覺等。最后那一段路，幾乎全是靠意志力撐下來的。雖然最終完成了比賽，但是身體被嚴重透支。所以，后來再參加100公里越野跑，我都會提前做足準備。

2023年，我到法國參加了環勃朗峰超級越野跑（UTMB）CCC組100公里的比賽。對每位參賽者來說，這項越野跑界的殿堂級賽事都是巨大的挑戰。參加這項賽事，意味著你要在途中翻越5座大山，爬升6000多米的海拔高度。這個爬升難度相當于要在十幾到二十幾個小時內攀爬香山10次。

想想看，普通人一次跑三四十公里就已經很吃力了。越野跑者在跑了六七十公里、行進了十幾個小時之后，身體非常疲勞，整條腿都已經快抽筋了，而且，這時候正處在后半夜，天氣非常寒冷，人也很困，在這種極限條件下，還要接著再跑三四十公里的路程，爬升2000米的高度，是非常困難的。

比賽也會出現中途退賽的情況。國內的百公里越野賽退賽率大概在30%左右；國外的退賽率可能在20%-25%。當然也要看難度和天氣。

選手退賽的原因有很多。可能因為腳崴了，或者腸胃出現問題。越到賽程的后半段，腸胃越容易出現問題。因為在跑了幾十公里之后，身體里的血液會大量流向四肢，有些人甚至會邊吃邊吐。

很多小問題，放到幾十公里之后都是大問題。就像一個水泡，你要跟它共存十幾個小時，它可能就會成為一個很大的麻煩。當然也會有人因為意志力崩潰等原因退賽。

對于百公里越野跑者來說，前面三四十公里都是保存體力的路段，越到后面，越是拼意志力。

攝影是你探索星空的一種方式嗎？

王凱翔：最近，我也經常追問自己為什么要拍攝星空。我想，追逐的最大魅力，就是以我多年的天文學方面的知識、經驗和直覺作為指引，與大自然固有的各種不確定性持續交互，盡自己所能去抓住來自宇宙的神奇時刻，創造并凝固獨特的畫面與難忘的回憶。

比如日食。在我有生之年，每一次日食都不會在同樣的地點再次發生。我相信用鏡頭去捕捉這些獨特的瞬間是有價值的。

你印象最深刻的天文攝影是哪一次？

王凱翔：應該是最近我在北京蟠龍山長城上拍到的極光。

一直以來，在長城上拍攝極光是我腦海中的一個幻想，因為這種組合對地磁暴的強度要求非常高，幾十年難遇一次。

2024年5月10日，我看到地球將會出現特大地磁暴的新聞，意識到大概能在長城上拍到極光。所以，當天晚上，我特地爬到了蟠龍山長城上面去守著。結果，極光真的出現了。

可以說，這是歷史上第一次在北京長城上面拍攝到極光。

我喜歡用相機進行創作。將中國文化元素和各種天象進行組合是我的夢想，但是我不愿意通過AI來完成這件事情。從拍攝者的角度來講，在探索和追逐的過程中可以收獲快樂和滿足感，這是AI無法實現的。

我始終希望能夠和宇宙建立連接，記錄下真實的影像，以此來表達我對這個世界的理解。

對外部世界探索了這么多年，將來你會想要多花點時間進行內部探索嗎？

王凱翔：對外部世界的探索就是對內心的探索。

極限運動的好處在于它能夠觸及我的極限反應，考驗我在到達極限時是否還能夠冷靜地應對它。它讓我不斷地去考查和訓練自己的意志力，讓我更加了解自己在壓力之下能夠做出什么選擇，同時也迫使我去思考做這些事情的目的。

正是在做這些事情的過程中，我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自我探索。我會去感受自己的能力邊界，了解自己的恐懼在哪里，了解什么能讓我感覺到快樂……這都是了解自我的一個過程。

其實，人是很難通過空想去完成自我探索的，都是在行動當中不斷地實現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