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語文教材對《散步》一文的刪改

［摘要］《散步》自進入中學語文教材后經歷了多次刪改，在刪改中盡管面臨各方面、各層級的不同要求，但作者的創作目的仍是教材編者不可忽略的重要參考因素。2016年統編版教材的編者充分尊重莫懷戚的合理意見，結合莫懷戚的創作談，在《散步》原文和2001年人教版教材的基礎上再度進行了刪改，保留了莫懷戚對生命的感慨、對孝道的領悟和對責任的強調，維持了原文的精妙，為師生提供了文質兼美的課文。

［關鍵詞］《散步》；刪改；生命；孝道；責任

［基金項目］湖南省語言文字推廣基地建設重點項目“中小學統編語文教材語言文字教育路徑研究”（編號：HN22JDZDI02）；2023年湖南省普通高等學校教學改革研究項目“課程思政理念下湖湘文化融入中國文學類課程的路徑探索與實踐”（編號：HNJG-20231636）。

［作者簡介］米文瑤（1998），女，湖南科技大學人文學院碩士研究生，從事中學語文教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G633.3""""""""""""""" ［文獻標志碼］A

《散步》是莫懷戚創作的散文作品，最初發表于1985年8月2日《中國青年報》，1991年被選入中學語文教材，2001年人教版教材和2016年統編版教材都對原文進行了不同程度的刪改。2001年人教版教材對原文進行了30處刪改（不包括標點符號），2016年統編版教材在2001年人教版教材的基礎上恢復了部分刪改，與原文相比有18處刪改（不包括標點符號）。2001年人教版教材和2016年統編版教材相比，區別較大的有三處。2001年人教版教材將“在清明將到的時候死去了”“就像民族領袖在嚴重關頭時那樣”“我同著母親的時日已短”這三句從原文中刪去，2016年統編版教材又將這三句添上。結合莫懷戚的創作談進行分析，這三句話在原文中起著重要作用，滲透著莫懷戚對生命、孝道和責任的重視與強調。

一、基于作者對生命的感慨

《散步》在進入教科書之前經過了多位不同文化領域、學者的討論后最終才確定是否要進行刪改、進行怎樣的刪改。專家、學者作為獨立的閱讀個體，身上難免帶著各自的文化視域與閱讀偏見［1］，他們的刪改想法不盡相同，作者本人的創作意圖就成了重要的參考。莫懷戚曾多次表示自己創作的初衷是發“生命的感慨”“骨子里是想寫生命”，故保留文章中作者對生命的思考仍是專家、學者的共識。

2001年人教版教材對原文的第一處較大的刪改是將第三自然段“今年的春天來得太遲，太遲了，有一些老人挺不住，在清明將到的時候死去了”中“在清明將到的時候死去了”這一句刪去了。結合當時的時代背景分析，刪減的原因主要有兩個：一是中國人講究文學語言的含蓄之美，這一句話在語言表達上過于直接［2］，在文中顯得不恰當；二是“在清明將到的時候死去了”是對前面“有一些老人挺不住”的進一步解釋，在文中可有可無，為了簡練，所以將其刪掉。由此看來，2001年人教版教材對原文的刪減更多是從語言文字美的角度出發，但結合莫懷戚的創作談和課文的思想內容進行深入分析，卻發現這句話在原文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一方面莫懷戚在《二十年后說〈散步〉》中提到，1985年他的父親在清明節前去世了，“在清明將到的時候死去了”是莫懷戚聯想到父親的離世而特意書寫。父親去世后，本來就年邁體弱的母親似乎一下子被抽掉了生活目標，處于喪偶綜合征中，必須謹慎度過，這讓莫懷戚意識到自己的母親也隨時都有可能像父親那樣離開自己，他的陪伴對母親來說顯得尤為重要［3］。那次散步就是一次陪伴，陪伴的背后是他對母親生命的呵護與珍惜，也是對“生命”這個命題的感受和思考。解釋了說服母親出來散步的另一個原因——春天到了，萬物復蘇，散步可以讓母親呼吸更多的清新空氣，延續母親羸弱的生命，使全文的思想脈絡更為合理。另一方面當時的醫療條件并不如現在這般先進，對于老人而言，寒冷的冬季是他們生命的極大威脅。冬天的冰雪融化之后，并不一定是溫暖的春天，也有可能預示著一部分老人的生命即將走向終點。清明節作為節氣，意味著萬物吐故納新；就人文風俗而言，清明節是悼念逝去的生命，提醒人們珍愛生命，珍惜身邊親人。在文章中清明節象征著春天的到來和新生的發軔，老人們一旦挺過清明熬到春天，意味著他們渡過了一道難關，即將開始新的一年。“在清明將到的時候死去了”是莫懷戚在新生發軔之際，為像父親一樣在這個冬天離世的老人們感傷，是莫懷戚意識到生命的輪回后，對生命脆弱的惋惜，對現存生命的珍視，對已逝生命的緬懷。

二、源于作者對孝道的領悟

《散步》入選教材三十余年，經過數代老師、學者的研究，已經有些“新經典”的意味。“謙讓——和諧”“中年——感慨”“選擇——擔當”成為教師和學生在閱讀中探究出的《散步》主旨，但“親情——關愛”“孝道——倫理”“尊老愛幼”仍是《散步》不可忽視的中心主題，是老師和研究者們公認的主題思想。2001年人教版教材的編者將《散步》與魯迅的《風箏》、泰戈爾的《金色花》等課文編在同一個單元；2016年統編版教材的編者將《散步》與史鐵生的《秋天的懷念》、冰心的《荷葉·母親》等課文編在同一單元，單元的主題都為親情。

2001年人教版教材中將第六自然段中莫懷戚面對分歧時“我決定委屈兒子了，因為我同著他的時日還長，我同著母親的時日已短”這一句中的“我同著母親的時日已短”刪去了，2016年統編版教材將這句話又重新加上。刪減的理由同“在清明將到的時候死去了”這一句大致相同，教材編者認為，“我同著他的時日還長”中已經帶有“我同著母親的時日已短”這一含義，同樣的句式、相似的語言表達在文中出現兩次顯得有些重復，刪除更顯精練。從語言表達的角度來看，這樣的刪改理由頗為合理，而隨著時代的改變和教學理念的更新，這樣的解釋在今天已略顯勉強。

首先，從“我決定委屈兒子了，因為我同著他的時日還長”這句話來看，選擇走小路的原因是陪同兒子的時日還長，重點落在了對兒子的陪伴，忽視了莫懷戚對母親的陪伴。聯系上下文進行思考，莫懷戚的母親起初并不想出門，是他哄了一陣才將母親帶上路，對兒子并未提及，可見散步的初衷是為了陪伴母親而非兒子。文章中提到“她老了，身體不好”“我的母親又熬過了一個嚴冬”“我的母親老了”都是在面對分歧時順從母親、委屈兒子的鋪墊，刪去“我同著母親的時日已短”從文章的行文思路來看并不合理。

其次，莫懷戚在《〈散步〉的寫作契機》中表示人類不但保護幼小的生命，而且善待衰老的生命［4］。“我同著他的時日還長，我同著母親的時日已短”正是莫懷戚對年幼生命的保護和衰老生命的善待，若是將“我同著母親的時日已短”刪掉，就不能顯示出對年老生命的珍惜，文意則變得單薄。

最后，莫懷戚在《〈散步〉的寫作契機》中表示，寫作的主要契機是同一位外國朋友交流中國文化中的“孝”，他才開始重新正視這份看起來陳舊已無什么油水的民族遺產［4］，由此產生了寫作念頭。莫懷戚在《二十年后說〈散步〉》中更是明確表示：“動物只對一端負責，即幼子，而人類還對老人負責，這就是人與動物的不同。”［3］強調人類對老人的贍養，揭示了莫懷戚選擇走大路的深層原因——他意識到自己陪伴母親的時日已不多，應該多陪伴母親，盡可能滿足母親的需求，以免留下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遺憾［4］，這是中華民族“孝”的體現。“因為我同著他的時日還長，我同著母親的時日已短”體現了莫懷戚對幼子負責的同時還對老人負責，與他創作談中表達的看法一致。

三、鑒于作者對責任的強調

《散步》中與莫懷戚對生命的感慨和他對孝道的領悟相伴的是他對自身所背負責任的獨特感悟。莫懷戚在《〈散步〉的寫作契機》和《二十年后說〈散步〉》中都提到了責任，他認為中青年人作為成熟的生命，身上背負了沉重的責任，為了突出“責任感”，特意設計出歧路與背，妻子背兒子，自己背母親，夫妻兩人背整個世界。在《散步》的刪改中，保留莫懷戚對責任的表述也成了教材編者所要考慮的問題。

和原文中其他的刪改相比，第六自然段中“一剎時，我感到了責任重大，就象民族領袖在嚴重關頭時那樣”這一句話的刪改受到的關注和討論最多。2001年人教版教材曾將“就象民族領袖在嚴重關頭時那樣”刪掉，莫懷戚在得知自己的文章被刪改后在2006年接受訪談時表示：“為了使文章更適合教學，教材編者對文章做了刪減，我認為使文章減色一些。”［5］莫懷戚所說的“減色”可以從三方面理解。

一是大詞小用、小題大做是《散步》的顯著特點。比如，把母親要走大路，兒子要走小路說成“分歧”，將背兒子與背母親說成背整個世界，都是《散步》大詞小用的體現。莫懷戚將一個小家庭在散步這件小事上的“分歧”比喻為“就象民族領袖在嚴重關頭時那樣”是他幽默和情趣的體現，增添了文章的趣味性［6］。

二是《散步》雖是一篇散文，但運用到了小說的筆法，為散步這樣一件簡單的生活小事制造了一點波瀾、帶來了一絲曲折，是當時盛行的寓理于事之風的體現。莫懷戚本人提到當時雖有歧路，但是并沒有爭執——祖母寵孫子，一下子就依了他。而且那次背了兒子，并未背母親，但前幾年在陪母親游都江堰的時候是背過母親的。這便使文章的內容有了真實生活的基礎，在此之上進行節選與改造便有了《散步》，讓文章更富故事感和可讀性。莫懷戚在《〈散步〉的寫作契機》中提到中青年人應具有責任感，為了突出責任感，他在寫作時特意改造出歧路之爭，由他裁決［4］。“就象民族領袖在嚴重關頭時那樣”是繼創作歧路之爭后的又一刻意為之，再次強化中年人所承擔的責任，是文章的精妙所在。

三是1985年中國處于改革開放的關鍵時期，對于一個民族的領袖而言，尋找一條正確的路關系到國家富強、民族振興和人民幸福。莫懷戚受新思想的影響，他的精神發現不僅在于對家庭的責任，更在于這一代中年人在整個民族進程中承上啟下、承前啟后的作用［7］。文章最后“好象我背上的同她背上的加起來，就是整個世界”，也正是對這一句話的呼應，是對中年人所背負責任的具象化。

從《散步》問世到被選入中學語文教科書、再到今天的統編教材，三十余年間教材編者對《散步》進行了多次刪改。2016年統編版教材在刪改的同時盡可能地維持了文章的原貌，保留了莫懷戚在創作談中所提到的對生命、孝道和責任的思考。教師在教學中要引導學生知悉對于文本思想內容的理解是多元的、開放的，要注意“作者未必然，讀者未必不然”，讀的過程中可以借助莫懷戚的“創作談”去深入領悟他想表達的思想［8］。同時，課文是語文教科書育人功能的載體，教師在教學中除了對學生進行必要的語文知識傳授和語文能力培養外，也要充分利用《散步》中良好的育人因素，對學生寄予思想教育，發揮語文教學立德樹人的功能。

［參" 考" 文" 獻］

［1］陳壽江.影響文本刪改的關鍵因素——以宋濂《送東陽馬生序》為例［J］.語文建設， 2014（34）.

［2］張斗和.另辟蹊徑教《散步》［J］.教育文匯，2011（08）.

［3］莫懷戚.二十年后說《散步》［J］.語文學習，2005（12）.

［4］莫懷戚.《散步》的寫作契機［J］.語文學習，1995（03）.

［5］夏穎.看似平常卻奇崛——莫懷戚《散步》解讀［J］.中學教學參考，2021（24）.

［6］林銀.審視人教版高中《必修》中國現代散文的刪改［D］.福建師范大學，2012.

［7］楊先國.特級教師談語文［M］.上海：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14：126.

［8］人民教育出版社 課程教材研究所 中學語文課程教材研究開發中心.義務教育教科書教師教學用書·語文·七年級·上冊［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6：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