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緣》中儒道思想的體現

[摘" 要] 《鏡花緣》作為李汝珍的杰作，深刻展現了儒道思想的精髓。作品以“謫仙修道”為道教母題，描繪了仙凡之間的糾纏與超脫，反映了道教追求自然、無為而治的理念。同時，李汝珍又巧妙融入“仁義忠孝”的儒家傳統，通過眾多人物的形象塑造，展示了儒家倫理道德的力量。更為難得的是，作品以“和諧社會”為終極理想，表達了儒道思想對于社會和諧穩定的追求與向往，這種理想不僅在當時具有積極意義，對于當今社會也同樣具有一定的啟示。

[關鍵詞] 《鏡花緣》 道教母題" 儒家思想

[中圖分類號] I207.4" " " [文獻標識碼] A" " "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4）17-0007-04

儒道思想深深影響著中國古代文人的藝術創作，《鏡花緣》行文中就蘊含了“謫仙修道”的道教母題，反映了李汝珍的仁義忠孝思想。在作品第七回，唐敖借夢中葛仙翁之口說道：“要求仙者，當以忠、孝、和、順、仁、信為本。若德行不修，務求玄道，終歸無益。欲成地仙，當立三百善；欲成天仙，當立一千三百善。”[1]由此可見李汝珍將儒家的道德倫理與道家的修道成仙思想巧妙融合，將仁義忠孝視為修仙的基石。

一、“謫仙修道”的道教母題

“下凡歷劫、悟道成仙、成仙考驗和濟世降妖是道教仙話的四大敘事母題，也是道教四大核心敘事類型。”[2]《鏡花緣》中，“謫仙修道”的主題與“下凡歷劫”類似，描述了天界神仙因違反規則而被貶下凡受苦修行，最終重返天界的故事情節。《鏡花緣》中，“謫仙修道”的主角是百位花仙和心月狐，故事的開端是兩位仙子被貶下凡歷劫，然而二者被貶的原因卻各不相同。

原是眾花領袖的百花仙子，在王母壽辰之日與嫦娥起了爭執，這便為百花仙子的“下凡歷劫”埋下了伏筆。在王母的壽典上，嫦娥建議百花仙子讓百花齊放，向王母祝壽，但百花仙子堅持認為只有得到上帝的命令才能如此，因此定下了一個罰約：若未來千百年后，無上帝的命令卻讓百花齊放，她寧愿墮入紅塵受盡苦楚，永不后悔。不久，凡間的武后下旨命令百花齊放。百花仙子因為與麻姑對弈而遲遲未歸，眾花仙在沒有百花仙子的指引下，擅自決定各自的花期，令眾花在冬季紛紛綻放，甚至開放了本應由百花仙子管理的花朵，這不僅是對賭約的背離，更是一種失職行為。因此，百位花仙共同被貶下凡塵，經歷了世間的磨難。百花仙子在被貶下凡塵后，轉世成為人界的唐小山。在經歷了種種考驗后，她遁出紅塵，進入小蓬萊修行，最終得以重返天界。

心月狐降臨凡間則是因為唐太祖、太宗的過度殺戮、手足相殘，天界決定讓一位天魔下凡，恰巧此時心月狐因思凡而被捕，于是投胎為武則天。在她下凡之前，嫦娥就誘導她利用皇權讓百花齊放，以展示她的權力和地位。心月狐在凡間完成擾亂唐王朝的任務后，她所代表的星象也逐漸黯淡，最終重返天界。

百花仙子歷經磨難，洞悉塵世虛幻后重返仙界，而心月狐完成使命后重歸仙界，這兩個故事都貫穿著道教中“謫仙修道”的主題，她們的行動推動著故事情節的發展，最終也收束了整個故事。

二、“仁義忠孝”的儒家傳統

李汝珍作為中國封建時代的知識分子，其創作必然與儒家文化緊密相連。在他描繪的社會現象和傳遞的觀念中，儒家思想文化的影響無處不在，尤其是“仁義忠孝”觀念更是深受儒家文化的引導。

1.仁與義的體現

《孟子·盡心章句》：“仁義而已矣。殺一無罪，非仁也；非其有而取之，非義也。居惡在？仁是也；路惡在？義是也。居仁由義，大人之事備矣。”[3]即殺死一個無罪的人，是不仁；不是自己的東西卻去占有，是不義。居住的地方在哪里，仁便在哪里。居于仁而行于義，做大人的條件也就具備了。由此可見，儒家文化對仁義的重視。

《鏡花緣》中的大人國就是仁與義的踐行地。大人國的國民相較于其他地方稍高三尺，步履間被云朵所護。在大人國，人們用腳下云的色彩劃分高下，五彩云最珍貴，而黑色則最低微。而云的顏色則完全受心靈驅動，無法由人力操控。在這里，民風質樸淳厚，遇到不義之事時，國民謹慎行事，保持低調，避免卷入其中；遇到正義或善良之事時，他們積極行動，勇于爭先，因此腳踏黑云者極為罕見。作者也向我們呈現了腳踏彩云的乞丐和腳陷黑云的官吏，但只要官員能夠“痛改前非，一心向善”，云的色彩也會相應改變。容許人們“改過自新”，這同樣展現了儒家仁義的精髓。善良之人以仁慈之心寬恕他人，為其提供“正己”的機會[4]。儒家的仁義思想倡導在追求個人成長與進步的同時，不忘顧及他人的情感體驗與思想感受，在實現自我價值的同時，也應寬以待人，為他人提供改過自新的契機。大人國的道德觀念就如同國民腳下不斷變化的云彩，會隨著國民所做善惡之事而發生更改。作者以云的色彩進行道德審判，寄希望于通過人們堅守仁義進而提升整個社會的道德風貌。

關注古代女性的生存困境也能看出作者的仁愛之心。李汝珍在《鏡花緣》中巧妙構建了女兒國這一獨特世界，這里男子著女裝治內，女子著男裝治外。女兒國中，男子需穿耳纏足以迎合女性審美，林之洋便嘗此苦楚。纏足的過程痛苦無比，白礬灑腳縫，腳趾緊并，腳面彎曲如弓，白綾緊纏，鮮血淋漓。李汝珍通過形象的描繪，深刻反映了中國古代女性社會地位的低下。在女兒國中，男子體驗了女子所受的束縛與痛苦，從而引發對女性境遇的深刻反思，展現了李汝珍對女性權益的關注和思考。

除此之外，小說的主要人物林之洋也是一位仁義之士。海外經商期間，林之洋無微不至地照顧唐敖，即使在一個百業凋敝、無生意可做的國家，他也會駐足停留，只為讓唐敖能夠盡情地游覽與放松，幫助唐敖緩解思鄉之情。在小蓬萊仙島，當唐敖失蹤的消息傳來，他無視眾人的勸阻與反對，毅然踏上了尋找唐敖的道路，直到唐敖平安歸來，方才準備起航離去。這份對唐敖的深厚情誼，展現出了他對待朋友的仁義之心。通過林之洋的種種舉動，讓讀者看到了一位重情重義、堅守道義的人物形象。

2.忠與孝的遵守

中國儒家思想文化中，忠孝觀念是重要的組成部分，《鏡花緣》中不僅有展現忠義的男性角色，還有恪守孝道的女性形象。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揚名于后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夫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5]這是古人對“孝”的詮釋，《鏡花緣》中，作者也通過駱紅蕖、唐小山等女性形象對“孝”進行了解釋。

在游歷海外時，駱紅蕖的孝行深深打動了唐敖。駱紅蕖本是駱賓王兄弟之女，早年隨父避難于海外，不料老虎將房屋壓倒致使駱母受傷而死。經歷了喪母之痛后，她下定決心要為母報仇，為此，她日夜苦練弓箭技藝，終于掌握了精湛的武藝。最終，她成功消滅了山中的猛虎，為母親報了仇，也讓周圍百姓不再受虎害之苦，讓他們能夠安居樂業。

百花仙子轉世的唐小山也極為重視孝道。為了尋找失散的父親，她不懼危險，跟隨舅父出海。更為難得的是，為了追逐父親的蹤跡，她勇敢參加了一場歷史上少有的女性科考。林之洋試圖勸說唐小山放棄尋找父親，先去參加考試，她說：“甥女如果赴試，這個才女也未必論到身上，即使有望，一經中后，掙得紗帽回來，卻教那個呢？若把父丟在腦后，只顧考試，就中才女，也免不了‘不孝’二字，即是不孝，所謂衣冠禽獸，要那才女又有何用？”[1]唐小山尋到父親后，聆聽父親的教誨，將自己的名字改為唐閨臣，以傳承父志。

小說在第十回通過“不孝鳥”的故事對不孝行為進行了批判。唐敖、多九公和林之洋在海上航行時遇到了一種奇異現象，他們目擊了一只形似人，但帶有豬牙和長毛，肋下生有肉翅，頭頂兩個頭的怪鳥，怪鳥不僅額上刻有“不孝”二字，其口部還有“不慈”的字樣，臂部則是“不道”，右脅刻著“愛夫”，左脅則是“憐婦”。此鳥象征了世間的不孝之人，死后化為禽鳥，遭受世人的唾棄。這些描述不僅讓怪鳥的形象更加立體和豐滿，也通過具體的文字內容，深化了對其所代表的世間不孝之人的批判和警示。同時，這也體現了作者對道德倫理的深刻關注，通過寓言的形式，向讀者傳達了孝道和道德行為的重要性。

實際上，忠是孝的高級表現，在無法兼顧忠與孝的情況下，人們傾向于選擇忠。在古代，為國盡忠是仁人志士心中最高的價值追求。李汝珍獨具匠心地將故事背景設置在武則天執政的時代，這就為忠孝之士施展才華、為國盡忠創造了機遇。武則天廢除中宗，自立為帝之際，朝中不乏忠誠于李唐的大臣，如徐敬業、駱賓王等人，他們始終心懷故國、矢志不渝。為了彰顯忠孝精神，李汝珍精心安排了徐敬業與駱賓王的兒子徐承志和駱承志繼承父輩的崇高志向。在這兩位年輕才俊身上，作者不僅展現了他們對李唐的忠誠與堅定信念，更深入地刻畫了他們對孝道的恪守與尊崇。通過塑造這些人物形象，李汝珍成功地將忠孝精神進行了傳承與發揚，使故事更加感人至深。孔子云：“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6]身為忠義之士的后裔，他們為了國家忠誠無畏，毫不畏懼犧牲，克服重重困難，繼承并完成了父輩的志向，由此彰顯了忠誠與孝道并存的品質。

三、“和諧社會”的終極理想

對于現實的不滿通常會催生對美好世界的向往。自古以來，人們一直在構思理想社會，儒道兩家均提出過和諧社會的理念。儒家文化作為當時社會的主流文化，提出“中庸之為德，其至矣乎！民鮮久矣”[7]。孔子將中庸之道視為社會的至高道德準則，不僅是社會運行的理想狀態，更是個體所應追求的人生至境。先秦道家主張個體在堅持自己基本原則的前提下，“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主動地融入他人，達到“玄同”的境界[8]。無論是儒家的中庸思想抑或是道家的和光同塵都在追求社會的和諧穩定，《鏡花緣》中也試圖構建一個這樣的理想社會。

第十一回描繪君子國時，李汝珍勾勒了他心中理想社會的藍圖：君子國是一個奉行“好讓不爭”“禮樂之邦”的地方。城中人民不論富貴貧賤，士庶人等舉止言談都恭而有禮，一幅“耕者讓畔，行者讓路”的場景。君子國民風淳樸，百姓善良正直，每個人都懷著真摯且仁愛之心與他人相處。這種淳樸民風的形成源自個人意識的自覺性和較高的群體意識。在貨物買賣中，賣主爭取少要錢以售出上等貨，而買主則爭取付高價以取得次等貨，雙方相互讓步。他們所做的事情并非出于自身利益考量，而是體察他人之感受，思考他人之所思。作者借廉錦楓之口說道：“國主向有嚴諭，臣民如將珠寶進獻，除將本物燒毀，并問典刑。國門大書‘惟善為寶’，就是此意。”[1]這就強調了君主對賄賂的嚴厲懲罰，以遏制官場腐敗，并努力根除收受賄賂的陋習，倡導清廉的官場風氣。宰相在這里也表現出謙恭和藹的特質，摒棄了仕途上的傲慢，讓人感到親近和尊敬。作者厭惡封建官場中的橫行霸道、作威作福與現實中的明爭暗斗，從而展示出一個誠信至上、和諧共處的社會面貌。此地不僅社會秩序井然，民風淳樸，更有勤政廉潔的官吏與開明賢能的國君，他們共同締造了這片和諧繁榮的理想社會。

在無繼國中，作者通過對生死的思考表達自己的社會理想。這里的居民淡泊名利，相信死后一百二十年人將再次復活。人們洞悉生死之秘，將活在世上比作夢境，死去則視為安睡，即便奔波于名利和富貴之間，終究是虛幻夢境，再次復活后一切已物是人非，因此他們對名利之欲心生淡泊。作者深信在紅塵紛擾中，無論榮耀顯赫還是卑微如塵，終究會化作一縷青煙。唯有超脫世俗紛擾，方能于歲月流轉中覓得新生。正如唐敖所言：“人若識透此義，那爭名奪利之心固然一時不能打斷，倘諸事略為看破，退后一步，忍耐三分，也就免了許多煩惱，少了無限風波。”[1]世人因名利而激發無窮斗志，日常或能保持冷靜，但一旦涉及名利，便難以自拔。作者通過對無繼國的刻畫，意在傳達一種理想的社會愿景，期望人人都能擺脫名利的羈絆，內心回歸寧靜與淡泊，社會也將走向安定、和諧。

李汝珍在《鏡花緣》中，巧妙地以傳統儒家、道家思想為基石，勾畫出一幅理想社會的藍圖。在政治層面，他構建了一個類似于大同社會的君子國，這里君主英明、臣子賢能、百姓安居樂業、社會和諧安寧，充滿著豐衣足食的太平盛世氛圍，宛如大同社會的縮影。在道德層面，李汝珍則塑造了一系列兼具孝道和忠義之德的典范人物，他們不僅彰顯了高尚的品質，更寄托了作者對理想人格的深切向往和追求[9]。

四、結語

總的來說，《鏡花緣》中李汝珍巧妙地通過百花仙子和心月狐“下凡歷劫”的情節，展現了道教“謫仙修道”的理念。同時，他亦通過林之洋、唐小山等人物形象，傳遞了儒家“仁義忠孝”的價值觀。這些人物在故事中表現出的仁愛、忠誠與孝順，都是儒家道德觀的生動體現。此外，小說描繪的君子國和無繼國，更是對和諧社會的理想化展現，寄托了作者對儒家理想社會的追求。整部作品不僅融合了道教與儒家的思想精髓，還以文學的形式為我們呈現了一個道德高尚、和諧美好的世界，讓人深感其哲理之深與文字之美。

參考文獻

[1] 李汝珍.鏡花緣[M].長春：長春出版社，2017.

[2] 吳光正.中國古代小說的原型與母題[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2.

[3] 楊伯峻.孟子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5.

[4] 宣航佳.《鏡花緣》中儒家思想研究[J].漢字文化，2023（19）.

[5] 胡平生，陳美蘭.孝經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7.

[6] 張燕嬰.論語譯注[M].李申，譯.北京：中華書局，2006.

[7] 朱熹.四書章句集注今譯[M].李申，譯.北京：中華書局，2020.

[8] 王剛，董慧敏.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之“和諧”解析——基于先秦道家和諧思想[J].新鄉學院學報，2018（2）.

[9] 肖會.論《鏡花緣》之理想社會構想[D].西安：陜西師范大學，2014.

（責任編輯 羅" 芳）

作者簡介：李金磊，長春師范大學文學院，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學。

柳" " 旭，長春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學。

姚雪紅，吉林省教育學院教授，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