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署《北京宣言》后，巴勒斯坦走向何方？

對于巴勒斯坦和整個中東來說，這或許都是一個里程碑性質的時刻——7月23日，巴勒斯坦包括法塔赫和哈馬斯在內的14個派別，共同簽署《關于結束分裂加強巴勒斯坦民族團結的北京宣言》（以下簡稱《北京宣言》）。

應中方邀請，巴勒斯坦14個派別高級別代表于7月21日至23日在北京舉行和解對話。《北京宣言》最重要的內容，是就戰后加沙的治理達成組建臨時民族和解政府的協議。這是自2007年6月反目后，迄今為止巴勒斯坦各派系、尤其法塔赫與哈馬斯間最明顯、最重要的和解信號，為巴勒斯坦民族解放事業凝聚了統一的政治力量。

中國有作為調停方最重要的品質

“這次對話是2023年3月中國促成沙特和伊朗和解之后，中國斡旋外交又一次非常成功的實踐，意義非凡。”復旦大學國際問題研究院研究員、中東研究中心主任孫德剛在采訪中告訴《中國報道》記者，能使巴勒斯坦14個不同政治派別都與會，并在會上達成共識，實屬不易。

和巴以問題一樣，巴勒斯坦內部的派別問題也由來已久。2007年，巴勒斯坦的兩大派系法塔赫和哈馬斯爆發流血沖突，哈馬斯將法塔赫趕出加沙地帶。自此，二者分別控制著巴勒斯坦僅有的兩塊自治領土——約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帶。

“兩大派系在建立什么樣的國家問題上分歧不斷，法塔赫主張建立世俗的民族主義的巴勒斯坦國，哈馬斯主張建立宗教性質的伊斯蘭政府。雙方關于對以色列的斗爭也是分歧嚴重，法塔赫主張政治斗爭和政治談判，哈馬斯主張軍事武裝斗爭。”孫德剛表示，二者的長期對立不僅使巴勒斯坦人民難圓獨立建國夢想，也阻礙著中東地區的整體和平進程。

為促進地區和平發展，過去幾年間，土耳其、阿爾及利亞、埃及等國都曾介入斡旋，并牽頭召開了多次各派系和解會議，但最后均不了了之。“這說明無論哪個國家推動解決巴勒斯坦問題，很重要的一點是，斡旋者一定應是具有戰略定力的大國。”孫德剛說。

早在7月中旬，國際媒體就曾傳出巴勒斯坦各派將在北京舉行和解談判的消息，但許多西方媒體并不相信各派能夠達成一致，更不相信17年來一直關系不睦的哈馬斯和法塔赫能夠和解。一些歐美觀察家認為，“兩派分歧尖銳，不能抱太大希望”。

“但是兩派都信任中國，相信中國能夠秉持公正，在沒有私利的情況下勸和促談，并且這次最終達成了巴勒斯坦各派別的和解，簽署《北京宣言》。這毫無疑問是中國斡旋外交的重大突破，也是中國不斷推動和阿拉伯—伊斯蘭世界整體合作的重要成果。”孫德剛說。

孫德剛還表示，這次對話充分證明，去年中國在全球安全倡議背景下推動沙特和伊朗和解產生了聯動效應，體現出中國外交的定力，同時反映出中國是“peace maker”，的確在為勸和促談和伸張正義而積極努力。

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中東所所長牛新春也告訴《中國報道》記者，多年來中國雖然一直支持巴勒斯坦的建國事業，但并未深度介入其內部事務，沒有歷史“包袱”，相關各派相信中國的立場是客觀公正的，而這一立場是作為一個調停方和中間人最重要的品質。

“和解能夠達成，并簽署成果性文件，也是因為出現了較為有利的時機。”牛新春分析，爆發于去年10月初的巴以新一輪沖突帶來了沉重災難，國際社會和巴勒斯坦內部越來越認識到落實“兩國方案”的緊迫性，也越來越認識到巴勒斯坦建國是解決巴以沖突的唯一出路。

例如，沖突爆發后，聯合國大會、聯合國安理會、國際刑事法院就曾通過了一系列決議和裁決支持巴勒斯坦建國，巴勒斯坦問題被迅速帶至國際政治中心，巴勒斯坦建國得到國際社會的空前支持。

為巴勒斯坦帶來和平希望

當天的簽字儀式上，法塔赫副主席馬哈茂德·阿魯勒感嘆道：“中國是一道光。中國所作的努力在國際舞臺上是罕見的。”

哈馬斯代表馬爾祖格稱：“我們看到巴勒斯坦問題得到空前支持。出于民族和解的考慮，我們簽署了《北京宣言》。朋友們，這是歷史性的時刻。”

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對《北京宣言》的簽署表示歡迎，其發言人迪雅里克對媒體表示，古特雷斯認為“所有邁向團結的努力都值得歡迎和鼓勵”。參與簽署宣言的巴勒斯坦民族倡議秘書長巴爾古提在接受半島電視臺采訪時表示，《北京宣言》比近年來任何其他協議更為深入，組建聯合政府的舉措尤其重要。

受訪專家均表示，正如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外交部部長王毅在此次和解對話閉幕式上的致辭所說，這次巴勒斯坦各派北京對話，最重要的共識就是實現所有14個派別的大和解、大團結，最核心的成果就是明確巴解組織是巴勒斯坦人民唯一合法代表，最突出的亮點就是圍繞加沙戰后治理、組建臨時民族和解政府達成一致，最強烈的呼吁就是要根據聯合國有關決議實現巴勒斯坦真正的獨立建國。

“如果說以往埃及、阿爾及利亞等國推動的兩派和解是策略性的，這次就是戰略性的，因為涉及方方面面，內容非常豐富。”在孫德剛看來，成果的達成既離不開中國巨大的政治勇氣和外交努力，也無疑需要巴勒斯坦各政治派別拿出團結的決心和談判的藝術。

上海外國語大學中東研究所教授丁隆在接受媒體記者采訪時說，通過此次和解對話，巴勒斯坦各派別均承認1964年成立的統一的巴勒斯坦抵抗運動——巴勒斯坦解放組織是巴勒斯坦人民的唯一合法代表，即以巴勒斯坦民族解放事業來統領所有政治力量，這是一個歷史性的突破，為巴勒斯坦內部的團結、穩定奠定了基礎。

據巴勒斯坦加沙地帶衛生部門7月22日發布的最新數據，去年10月新一輪巴以沖突爆發以來，以色列在加沙地帶的軍事行動已造成逾3.9萬人喪生、超8.9萬人受傷。新一輪巴以沖突已經造成大量平民傷亡和人道主義災難，并呈現出擴大外溢趨勢。

王毅在致辭中針對當前加沙沖突困境，提出“三步走”的中方倡議。第一步是推動加沙地帶盡快實現全面、持久、可持續停火，確保人道援助和救援順暢準入。第二步是秉持“巴人治巴”原則，攜手推進加沙戰后治理。第三步是推動巴勒斯坦成為聯合國正式會員國，并著手落實“兩國方案”。以上“三步走”環環相扣，缺一不可。

孫德剛指出，隨著越來越多的國家承認巴勒斯坦，一旦巴勒斯坦正式建國，并且成為聯合國成員，以色列繼續發動攻擊將遭受更大的國際壓力。

只是中東和平的第一步

“《北京宣言》只是開了個頭，我們還是強調以聯合國為基礎召開更大范圍的國際和地區的多方會議，共同推動中東和平。”孫德剛認為，中方將在不夸大自身力量的同時繼續展現東方大國的外交智慧，為中東地區和平作出切實努力。

來自各方的普遍共識是，巴勒斯坦問題由來已久，僅憑中國促成的一次和談對話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受訪專家無不提到《北京宣言》接下來的落實難題。

牛新春向記者分析，事實上，從2006年開始，在他國多次斡旋法塔赫和哈馬斯之間矛盾的過程中，雙方也多次簽署過一些協議，但在落實時都因遭到巨大壓力無疾而終。

“目前《北京宣言》達成的共識主要是一些原則性的。”牛新春認為，在更為細節的問題上，比如法塔赫和哈馬斯對于是否武力建國、對待以色列的態度等方面，宣言沒有過多提及。

更為重要的是，《北京宣言》提出要圍繞加沙戰后治理、組建臨時民族和解政府，牛新春表示，在政府權力的分配上，法塔赫和哈馬斯過去多年一直都未達成一致，因此相關分歧會依舊存在。

除了巴勒斯坦內部因素，阻礙《北京宣言》落地的外部因素也始終存在。“最大的挑戰就是以色列內塔尼亞胡政府始終反對建立獨立的巴勒斯坦國。”孫德剛向《中國報道》記者分析，由于以色列將哈馬斯定性為恐怖組織，其一旦成為聯合政府的一部分，會引起以色列對巴勒斯坦的抵觸情緒，以色列會采取非常強硬的政策。

此外，還需注意的是，巴以問題繞不開美國。據媒體報道，幾乎在巴勒斯坦各政治派別前往北京舉行和解對話的同時，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于7月22日抵達華盛頓，預計將向美方闡釋以色列政府持續推進加沙地帶軍事行動的考慮，并在國會發表演講。央視新聞報道稱，內塔尼亞胡已要求與美國前總統特朗普進行會見。

孫德剛認為，內塔尼亞胡此行訪美是要尋求美國的支持，這進一步說明，在美國和以色列均不接受有哈馬斯參與的巴勒斯坦新政府的情況下，巴勒斯坦實現獨立建國，包括實現加沙地區的和平，將面臨很大的外部障礙。

與此同時，孫德剛告訴記者，中國這次成功促成巴勒斯坦各政治派別和談，會給美國帶來一種焦慮，即中國填補了其在中東留下的權力真空，同時借巴勒斯坦問題暴露出美國在道義上處于下風，這可能會加劇美國對中東局勢的攪局作用。

對于當前不斷出現戲劇性變化的美國大選，受訪專家均向記者強調了選情變化可能會給巴以局勢、中東和平造成的影響。

“無論是共和黨還是民主黨都是以色列的鐵桿盟友，但兩者還是有不同的地方。民主黨主張以‘兩國方案’解決巴以問題，共和黨則是無條件支持以色列維護自身安全，打擊所有的伊斯蘭極端組織，包括哈馬斯，還有伊朗所支持的代理人。它要推動沙特等大國承認以色列，從而讓以色列被中東世界接納，最終目的是通過聯合以色列和美國阿拉伯盟國來對付伊朗。因此，一旦特朗普在11月勝出，將會更加刺激中東局勢走向不穩定。”孫德剛說。

目前，特朗普再度當選美國總統的勢頭見漲。牛新春認為，以色列國內普遍認為特朗普再度上臺會對其有利。但他也表示，共和黨內大部分特朗普的支持者都秉持“美國優先”理念，反對在海外投入過多資源。因此，美國在支持以色列問題上，未來還有很大的不確定性。

責任編輯：徐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