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穩回暖，中澳關系中的變與不變

近期，中澳互動釋放出諸多積極信號。

6月，應澳大利亞總理安東尼·阿爾巴尼斯邀請，國務院總理李強于2024年6月15日至18日對澳大利亞進行正式訪問。7月1日，我國對澳大利亞等三國試行免簽政策正式生效。高層對話通道恢復，經貿往來日益熱絡，中澳關系的回溫趨勢越來越明顯。

回看莫里森執政時期，中澳之間跌入歷史上前所未有的冰點，嚴重時，澳大利亞有智庫民調稱超四成民眾認為中澳之間“必有一戰”。今年時值中國和澳大利亞建立全面戰略伙伴關系10周年和中澳自貿協定談判完成10周年，跨過低谷期后，中澳關系能否恢復穩定、繼續向前發展？

修復與中國關系

“現在的中澳關系客觀地說，可以用‘止跌回穩’來形容。”中山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副教授、大洋洲研究中心研究員許少民告訴記者。

2022年，澳大利亞工黨領袖阿爾巴尼斯上臺后，迅速尋求修復與中國的關系。2022年12月，澳外長黃英賢訪華，其間時任國務委員兼外長王毅同黃英賢舉行第六輪中澳外交與戰略對話。2023年11月，澳總理阿爾巴尼斯訪華，這是2016年以來澳總理首次訪華，習近平主席在接見來訪的阿爾巴尼斯時，高度肯定中澳雙方走上了改善發展關系的“正確道路”。

阿爾巴尼斯的對華態度顯然不同于莫里森時期。華東師范大學教授、澳大利亞研究中心主任陳弘認為，態度轉變如此之快的一個重要原因在于，莫里森時期極端敵對的對華政策，遭到國內選民，尤其是華人社群的反感與背棄。“雙方高層恢復對話的節奏很快，因為阿爾巴尼斯意識到，他必須迅速穩定對華關系，帶給澳大利亞人民穩定感、安全感。”陳弘告訴《中國報道》記者。

2018年，莫里森贏得自由黨領袖投票，接替前任特恩布爾，成為澳大利亞第30任總理。任期內，莫里森政府的一系列行為，嚴重破壞了中澳關系。先是2018年8月，澳大利亞以安全為由，禁止華為等中國企業為其計劃的5G寬帶網絡提供設備；后又帶頭游說“五眼聯盟”伙伴，對華為、中興使用5G禁令。新冠疫情期間，莫里森政府用有罪推定的方式，帶頭游說其他國家，發起對中國所謂的病毒溯源調查，充當起美國涉華疫情陰謀論的“急先鋒”。

根據清華大學中外關系數據，在2021年初至2022年5月 間，中澳關系從中等“普通”跌落至中等“不和”，達到兩國建交以來的最低位。

陳弘指出，當時的澳大利亞挑頭對華發難，一方面是時任澳大利亞當局意欲向美國遞投名狀；另一方面，美國也為澳大利亞分配了“反華急先鋒”這一角色。澳大利亞自稱“中等強國”，但實際經濟體量并不大，其區域和國際影響力相當有限。冷戰結束后，美國將關注點轉移至歐洲和中東，而澳大利亞逐漸在美國的戰略版圖上被邊緣化。特朗普提出“印太戰略”后，澳大利亞成為美國對華遏制戰略中的重要一極，時任澳大利亞政府認為自己的機會來了，與美國一拍即合，希望借積極參與美國的反華行動，加大自身在美國全球戰略布局中的權重。

“疫情是一個很大的轉折點。”許少民認為，新冠疫情之下，許多西方國家國內都面臨著巨大政治壓力。莫里森在訪談和自傳中曾坦陳，他在疫情期間必須服用抗焦慮或抗抑郁的藥物。“可以推測，這種心理狀態也會對他的對華政策制定造成或多或少的消極影響。”

“莫里森也是在政黨政治內進行賭博，企圖通過對華強硬，煽動輿論，吸引選民，但莫里森的確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陳弘告訴《中國報道》記者，澳大利亞有近140萬華人，約占總人口的5.5%，很大一部分是中小業主，以支持自由黨為主。但在2022年大選時，中澳關系降至建交以來最低點，大批華人深感不安，于是倒戈工黨。

數據顯示，在15個華裔選民比例較高的選區，反對自由黨的選民搖擺幅度高達6.6%，而在其他地方這一比例僅為3.7%。“搞僵和中國的關系，甚至到揚言兵戎相見的地步，不僅嚴重沖擊自身經濟發展，也與民意不符，澳大利亞民眾不愿看到自己的國家挑釁中國。”陳弘說。

2022年阿爾巴尼斯執政后，迅速調整對華策略，和上屆政府的反華政策作堅決切割，向中方釋放改善關系的信號，中方也給予積極回應。“阿爾巴尼斯看得很清楚，如果對華矛盾進一步激化的話，對工黨政府沒有好處，對澳大利亞國家利益也沒有任何好處。相反，在莫里斯手上搞砸的中澳關系，如能在他這里得到修復，就是一大加分項。”陳弘說。

澳美同盟依然不會改變

積極的一面是，在經貿領域，中國已連續15年是澳大利亞的第一大貿易伙伴，2023年，中澳雙邊貨物貿易額比上年增長4.1%“即使是在兩國關系降至建交以來最低點的情況下，經貿關系作為中澳關系壓艙石的功能也沒有發生變化。必須看到，如果沒有強勁的經貿關系作為紐帶，兩國關系將很難回暖。”陳弘說。

中國從去年開始，陸續取消了對澳大利亞葡萄酒和大麥的“雙反”措施。今年3月，針對葡萄酒的“雙反”關稅終止后，僅一個多月，4月從澳大利亞進口葡萄酒的貿易額便激增至1000多萬美元，比去年同期增長約80倍。澳大利亞在中國葡萄酒進口中的份額從3月的1.45％上升至4月的10.52％，成為繼法國和智利之后的第三大葡萄酒供應國。

作為中澳經貿往來之間真正的“壓艙石”——鐵礦石，這一焦點產品基本沒有被撼動，占據中澳貿易的大頭，2023年澳鐵礦石出口總量超過9億噸，其中85%出口至中國，創歷史最高紀錄。

許少民認為，中澳之間在經濟層面的互動，是典型的對沖。澳大利亞的鐵礦石還是希望賣給中國，但澳大利亞也意識到，完全依賴中國是不可靠的。澳大利亞也在積極推動與印度、東盟、歐洲的貿易聯系，這是典型的貿易多元化策略。“即使是緊密的經貿關系，也很難外溢到澳大利亞在政治與安全領域對華的正面認知。”

“穩定不代表積極友好。”許少民認為，開弓沒有回頭箭，中澳關系在經歷過斷崖式下跌后，很難恢復到2012年至2016年高質量發展的時期。

“澳美同盟始終是澳大利亞安全戰略中的基石，而且不會改變。”陳弘表示。

在政治與安全領域，中澳之間的分歧始終存在。許少民多年觀察中澳關系，他告訴《中國報道》記者，中澳關系的結構里面不可能沒有分歧，要重視分歧、不能擱置分歧，澳大利亞典型的對華三部曲是“善于合作、敢于表態、以利往來”。

許少民分析，澳大利亞工黨的執政歷史表明，工黨傾向于在美澳同盟之外，最大限度地尋求澳對外戰略乃至具體政策的自主空間，但在軍事和政治層面，工黨與聯盟黨的對華策略是高度一致的——制衡為主線，強調對華的軍事威懾。

其中最大的軍事威脅要數AUKUS（奧庫斯）。2021年，澳大利亞在與中國關系緊張期間與美國和英國簽署了AUKUS安全伙伴關系，盡管阿爾巴尼斯政府上臺以來一直努力穩定與中國的關系，但AUKUS協議仍在繼續。AUKUS允許美國和英國與第三國分享其核潛艇機密，對中國的軍事威脅意圖明顯。“澳大利亞認為核潛艇能夠發揮非常重要的威懾作用。”許少民說。

但AUKUS的推行并不順利。“AUKUS目前為止也走到了死胡同。”陳弘指出，因為AUKUS協議的簽訂，澳大利亞終止了此前與法國簽訂的采購12艘常規潛艇、價值900億美元的供應合同，因而需向法國支付近40億澳元的賠償金，這對澳大利亞財政和經濟而言是個巨大損失和拖累。

與此同時，澳大利亞自身不具備生產核動力潛艇的能力，希望通過向美國購買獲得。“但在美國國內，一方面軍工產業生產能力有限，并不能為澳大利亞制造核動力潛艇。另一方面，以特朗普為代表的美國共和黨極右翼反對核潛艇轉讓，主張應優先投資本國而非盟友。”陳弘說。

保持外交對話，加強民間交流

今年11月，美國將迎來總統換屆，明年上半年，澳大利亞將迎來聯邦大選。換屆選舉，讓美澳國內政局充滿不確定性。“目前中澳之間在政治上尚處于穩定期，不會發生大的波折。”陳弘指出。

今年3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外交部部長王毅在堪培拉與澳大利亞總理阿爾巴尼斯見面時特別強調，中澳關系既然已經回到正軌，明確了前進方向，雙方就應堅定向前走，不猶豫、不彷徨、不開倒車。

許少民指出，雙邊關系的改善，需要兩國共同努力，互信的打破很容易，但建立互信需要長時間積累。在中澳關系中，兩國國力上的差距決定了，中方采取怎樣的措施對澳很重要。今年，中方在免簽、經貿等一系列領域，對澳大利亞釋放善意。

“對阿爾巴尼斯政府而言，需要確保國內不要有民意反彈，不要讓民眾認為澳大利亞對中國采取綏靖的態度，繼續推進安全戰略。同時，對于中國拋來的橄欖枝，何樂而不為？”許少民認為，中澳之間拉打結合、保留分歧的方式，能給予雙方更多彈性的空間。

“對于澳大利亞而言，無論是聯盟黨還是工黨，都不想在政治上得罪中國。”許少民向《中國報道》記者回顧了莫里森之前的中澳交往，2015年至2018年，中澳關系也呈下降趨勢，但這種扭轉并沒有陷入如莫里森執政時期的失控狀態。許少民認為，特恩布爾時期中澳關系呈現“可控的緊張”，在于那時雙方的外交對話渠道依然暢通，澳大利亞方面某些對華政策，會提前知會中方。

陳弘指出，從2022年至今，通過雙方共同努力，高層往來已經恢復正常，通過保持和加強溝通，政治互信已經得到提升，這同時也進一步推動了兩國的經貿往來，因此，不能把目前的中澳關系定性為所謂的“政冷經熱”。為保持目前良性互動、企穩向好的局面，雙方需要管控分歧，尋求最大公約數，以期進一步推進兩國關系向更好方向發展。

在保證政治上的對話渠道通暢之外，民間的交流與對話也很重要。陳弘認為，從中澳建交至今，民間的交流和溝通一直起到關鍵作用。此次中國對澳大利亞實行免簽，有利于打破澳大利亞極右翼媒體的對華信息封鎖，讓澳大利亞民眾有機會感受真實的中國。

同時，在經濟領域，中澳雙方仍有很大合作潛力。陳弘指出，尤其在金融服務、醫療保健、光伏以及通信技術方面，中澳雙方高度互補。

責任編輯：徐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