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文：面向生態、新媒體、大數據和人工智能的挑戰

在21世紀科學技術狂飆猛進，社會分工日益精細化的時代浪潮下，人文學科正遭遇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機。一方面，獨立的人文學科正面臨多重挑戰：不僅有來自自然科學的科技挑戰，還有來自社會科學的挑戰。不僅有來自生態危機的挑戰，還有來自社會政治、經濟、軍事等危機所產生的人權人道問題的挑戰；另一方面，新技術、新媒介平臺的出現，尤其是AI人工智能的興起，以前所未有的智能化改變了人類已有的知識界分、積累和傳播特點，以知識積累和理解見長的傳統人文面臨著顯而易見的合法性危機。此外，跨學科、多學科集成與融合正成為學術發展的新趨勢，以致人文學科正面臨知識結構、認知方式、研究對象和研究方法的變革和轉換?；谝陨媳尘?，為應對這些挑戰和推動人文學科的變革與轉型，2023年10月27-29日，由華中科技大學人文學院主辦的首屆“新人文”學術論壇在湖北武漢成功舉辦，“新人文”研究中心亦于10月28日正式成立。本次會議的主題為“新人文：面向生態、新媒體、大數據和人工智能的挑戰”。來自中國社會科學院、香港中文大學、華中科技大學、武漢大學、北京師范大學、北京大學、東南大學、同濟大學等高校和科研機構近200位知名學者及新生代研究生參加會議。與會學者就文學、語言學、文獻學與數字人文的前景，非自然敘事、文學博物學、動物詩學，生態美學與科學主義，文學藝術與科學的越界，新媒介藝術，疾病災難與醫學人文，文學藝術、哲學與新人道主義、新人文主義等議題展開了深入探討。

一

華中科技大學著名學者鄧曉芒通過比較中西人文精神的異同對文藝進行重新定位。他指出，中國傳統人文精神起源于《易經》的“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這是一個政治倫理的實踐概念，文藝在其中只是一個副產品或工具，且受到詩教和樂教的道德限制。西方人文精神則形成于文藝復興時期，具有自然科學的理論基礎，它突破基督教的神本主義而展示了個人主義和人道主義的思想內涵，但仍然受到科學理性本身的限制。正如我國五四新文化運動沖破傳統典章制度的觀念束縛，而以西方的自由平等博愛刷新了人文精神的含義，20世紀80至90年代的新時期文學創作進一步解放了作家個人的獨創性，展示了新人文精神未來的方向。同樣，西方一百多年來的現代文藝思潮也將人文精神擴張到超出科學理性的局限，使得人性在審美活動的自由感中得到最大的伸張。盡管彼此存在源頭及發展過程的諸種差異，但不管是中國人文精神沖破傳統典章制度的觀念束縛，還是西方人文精神擺脫科學理性的局限，對于自由的向往和追求，二者其實殊途同歸，這一艱難歷程表明，文藝創作的繁榮才是人文精神的最終標桿。

中國社會科學院儲澤祥以“語言文字與信息技術的融合、創新”為題，指出數字化發展在推動學科建設和發展的同時，更深刻地影響了人們的人文生活。就語文辭書的數字化發展而言，進入21世紀，在數字時代與融媒體時代背景下，傳統的紙媒辭書正迎來變革，辭書學研究面臨著信息技術迅猛發展帶來的挑戰，同時也帶來了新的機遇。數字化發展正在塑造語言生活和辭書生活的融媒體化、智能化、開放性、多元性等現代化新樣態。基于此，開放式的語文辭書將成為新趨勢下的新選擇，他在發言中不僅對“開放式”作了界定且提出推動“開放式”的具體方法，并進一步闡釋了語文辭書在數字經濟層面的價值意義。

中國人民大學曾艷兵以卡夫卡為例，著重探討了目前學術界頗為流行的“非人類敘事”，他認為卡夫卡的“變形敘事”和“動物敘事”是構成其“非人類敘事”的兩個主要方面，該論題不僅為卡夫卡研究提供了新視角，也有效推動了敘事學理論研究的發展。華中科技大學王毅聚焦于AI寫作，指出它對漢語詩歌創作所產生的影響：一方面，智能化的AI已經具備生產古體詩詞、舊體詩詞的能力，甚至一般讀者很難區分其背后的寫作主體；另一方面，AI模仿自由體新詩卻無能為力，漢語詩歌的涅槃與重生之根源在于“自由”，此論引發與會者的廣泛共鳴，討論場面精彩紛呈。

二

華中科技大學周新民從中國現當代文學史書寫的現狀出發，提出“長時段”的宏大學術視野，面對中國現代文學爭論不休的起始時間問題，當“鴉片戰爭說”“戊戌變法說”“民國文學說”“新文化運動說”“十月革命說”“五四運動說”等匯聚一堂各執己見，中國當代文學應該怎么辦？首尾節點及劃分標準都值得進一步研究，歷史意識與前瞻性意識相融，“長時段”視野應當能提供一種合理有效的解決方法。

香港嶺南大學龔浩敏以“作為新人文的生態批評——關于自然與文學的反思”為題，試圖從自然與文學的關系角度建構“新人文的生態批評”范式，其中的主要觀念包括自然、生態、環境和民族，這一范式是否以“自然”為核心則有待商榷，面對“人類中心主義”“去人類中心主義”“自然中心主義”之爭，人與自然的關系不應停留在上下層級關系階段，而是一種平行、平等的對話關系。

武漢大學汪樹東以比較文學的視角切入，指出生態文學對傳統文學觀所形成的挑戰及啟示，就當下的文學現實而言，生態文學已成一種流行主潮，但目前學術界對它的定位及重視力度并不與其質和量相匹配。生態文學對傳統文學觀的挑戰表現在兩個層面：一是針對具有鮮明“人類中心主義”傾向的“文學是人學”觀，二是針對傳統作家固化的世界觀及生存方式。生態文學的啟示意義在于，文學觀應當是一種人類世時代的大文學觀，而作家們應不局限于城市及書房，當融入大自然，與地球上所有眾生共生共榮。

東南大學王珂將文學與心理學、醫學、科學融合，提出了具有建設性意義的“詩療”學說。所謂“詩療”，即詩歌療法，是采用詩歌對人進行心理治療的方法。他指出，詩歌療法并不回避人類的低級情感，但更倡導高級情感，其目的在于培養身心健康和社會適應能力強的健康人及知識多、能力強、人格健全、心理健康、身體健美和情感豐富的優秀人。作為現代藝術載體之一的現代漢詩通過倡導現代精神和現代意識能讓中國人和中國更現代，這也是今日新人文建設的最大任務。

華中科技大學陳后亮就弗萊的文學批評觀提出了具有建設性意義的批判意見。他認為，弗萊所謂的“文學批評的合法性”觀念并沒有回答批評在當時的歷史時刻需要發揮哪些功能這一時代命題。因此，弗萊雖然為文學批評帶來了短暫復興，但終究還是被后來人拋棄，成為只在教科書里才會出現的一件知識古董，而原型批評則在一定程度上暫時解決了批評的合法性問題，那就是讓批評進一步向科學靠攏，在研究態度、方法以及知識生產效率等方面都要媲美它的科學鄰居。

三

浙江工商大學蔣承勇以19世紀歐洲文學為對象，探討了文學與科學之間的關聯性。他認為，作為19世紀文藝的三大潮流，不管是浪漫主義、現實主義還是現代主義，它們都與17、18世紀的自然科學與理性精神密不可分，如現實主義中的類比方法和求真觀念，以及現代主義中的生物學和有機論。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浪漫主義，傳統觀念認為浪漫主義是對啟蒙觀念中科學理性、社會政治理性及功利主義的反叛，其實并未注意浪漫主義對啟蒙觀念的繼承。事實上，科學推動了浪漫主義文學思潮的發生與發展，并朝著張揚人的感性本質的方向發展，使啟蒙時期的自由主義和個性解放思想在另一層面上得以延伸與發展。

南開大學王立新以希伯來文學與古代地中海文化圈內文學與文化關系為例，在世界文學視閾下，就區域文化與民族文學展開分析。他認為，當下不同民族及國家文學交流空前頻繁，學術界從“世界文學”的高度看待民族文學對于人類文化之價值事實上已達成共識。人類對“世界”的認知經歷了從區域化到全球化的過程，且每個時代的民族文學皆與其產生時期的區域文化緊密關聯，都帶有那個時代“世界文學”的典型特征。因此，從區域文化視角探究一個民族的文學傳統既合乎文學史進程的邏輯，同時將進一步推動外國文學研究及世界文學探討的深化。

華中師范大學蘇暉以“后倫理選擇時代的科學選擇”為題，認為目前人類正在經歷的時代可被稱為“后倫理選擇時代”——是一個由倫理選擇向科學選擇的過渡時期。通過分析《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神經漫游者》《羚羊與秧雞》《別讓我走》《克拉拉與太陽》等科幻作品發現，后倫理時代的科學選擇就其本質而言仍是倫理選擇，盡管如此，科學選擇也對倫理選擇主體提出了諸多挑戰，這些挑戰將導致科學人與倫理人的關系發生異化并動搖人類的主體性地位。面對上述問題，她進一步提出，人類應堅持以真和善為倫理價值取向引領科學選擇，以人類為主體建構一體多翼的后人類命運共同體，這既是人與自然和社會協調發展的需要，也是作為倫理選擇主體的必然抉擇。

同濟大學祝宇紅從人類學視角對曹禺的《北京人》予以重新解讀。通過對曹禺和契訶夫的比較研究發現，《北京人》的人物和主題與契訶夫《伊凡諾夫》存在相似性，不同之處在于契訶夫戲劇用進化論的“遠景”對照現實社會中人的困境，創造現代社會悲劇，而曹禺用人類學視角解析了文化弊病的形成，并試圖用人類學家、“原始北京人”和“新北京人”展示改變現狀的可能。她認為，曹禺將傳統文學大團圓結局那種懲惡揚善的詩學正義改造成人類學式三人組的“機械降神”，不同于契訶夫戲劇突出困境中人的悲劇色彩，也不符合左翼批評家要求用歷史正義、社會規律來衡量、批判現實社會的要求，這也解釋了曹禺在1950年代之后對《北京人》進行修訂增刪的緣由。

華中科技大學王書婷考察詩人歐陽江河近40年的寫作，認為“語源考古”和“器物漫游”是詩人創作尤其是長詩創作的核心觀念及手法，這種詩學觀念既體現在修辭學領域，更表現在語言、文化、多種藝術形式乃至不同學科門類的“互文”與“跨界”，從而以其史詩意味的“知識寫作”來應對文明史發展的整體性、有機性和演化性。

四

本次大會共安排了三場專家主旨發言及討論。在華中科技大學謝曉明、中南財經政法大學羅曉靜、安徽大學劉云的主持下，14位專家分別從不同專業、不同角度闡發了對于“新人文”的理解，并同與會人員展開了深度的交流與討論。此外，會議設置了六個分論壇，議題包括“文學與科學”“近現代文學、比較文學與交叉學科研究”“新人文視域下的現當代文學”“文學與人工智能”“文學與博物詩學”“文學與新媒介藝術”等。與會人員圍繞各分論壇主題，展開了充分的交流與討論。首屆“新人文”學術論壇的成功召開及“新人文”研究中心的成立，充分說明，面對人文學科當下面臨的新處境、新問題，人文學者呈現出應有的歷史責任感和使命感，“新人文”理念的提出，正是嘗試為當下人類命運共同體面臨的各種新挑戰提供相應的思考與探索。

作者簡介：王振滔，華中科技大學人文學院講師，湖北武漢，430074。

（責任編輯 莊春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