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中外歷史綱要(上)》第21課精心選用了“1931年商光邊區土地分配證”這一珍貴的一手史料,遺憾的是,當前教師教學用書及權威歷史學專著在解讀時均出現了偏差,錯誤地將“裸田壹(一)石”釋讀為“稞一石”,這一失誤的根源在于對史料的轉引過程中未能回歸原始文獻進行核驗。對中學歷史教學而言,準確釋讀并深刻理解史料是培育學生史料實證素養的基石,因此,一線教師在教學實踐中亟需強化史源意識,確保史料解讀的準確無誤,從而有效提升學生的歷史素養。
關鍵詞:“裸田壹(一)石” “稞一石” 史料考釋
《中外歷史綱要(上)》第21課《南京國民政府的統治和中國共產黨開辟革命新道路》中引用了這樣一則史料:[1]
該文物展示了河南商城縣革命根據地農民獲得房屋、土地的情況,原件收藏于中國國家博物館,可通過官方網站檢索。為方便在教學中使用,教師教學用書將土地分配證上的文字釋讀為:
商光邊區革命委員會
茲經本會沒收商城縣安區鄉地主馮潤亭房屋十間稞一石 斗 升分給商光邊七區二鄉六村農會會員劉運亭耕種
此證
商光邊區革命委員會(?。?/p>
一千九百三十一年七月九日發給[2]
這一釋讀影響廣泛,常在論文和試題中加以引用。例如,有教師在論文中利用了這則史料,釋文如下:“茲經本會沒收商城縣安區鄉地主馮潤亭房屋十間、稞一石 斗 升,分給商光邊七區二鄉六村農會會員劉運亭耕種,1931年7月9日。”[3]其基本內容借鑒自教師教學用書。
初讀釋文便覺邏輯不通,“稞一石”指糧食數量,與后文的“耕種”存在矛盾。于是,筆者根據教師教學用書引文的提示,查閱了相關歷史學專著。據目前能查閱到的相關著作,較早引用這則史料的是中共商城縣委黨史資料征集委員會編寫的《商城革命史》[4]一書,是書在引用時標明“原件存中國人民革命歷史博物館”,釋文為:
土地分配證
茲將本會沒收商城縣安區 鄉地主馮潤亭房屋拾間,稞一石,分給商光邊區二鄉六村農會會員劉運亭耕種。
此證
商光邊區革命委員會(印)
一千九百三十一年九月七日發證
另,《近代河南經濟史》[5]也引用了該材料,不是直引,而是轉引自上文提及的《商城革命史》。名為轉引,卻有所改動,兩相對比可以看出,省略了“區”與“鄉”之間的空格,并將“房屋拾間”改為“房屋十間”。釋文如下:
土地分配證
茲將本會沒收商城縣安區鄉地主馮潤亭房屋十間,稞一石,分給商光邊區二鄉六村農會會員劉運亭耕種。
此證
商光邊區革命委員會(印)
一千九百三十一年九月七日發證
由以上四則釋文可知,教師教學用書與相關歷史學專著之間有不同點,也有相同點。對“稞一石”的釋讀一致,差異在于開頭的“茲將”和“茲經”、發證日期“七月九日”和“九月七日”,以及結尾的“發給”和“發證”。帶著疑惑,筆者在國家博物館官網下載了土地分配證原件放大后仔細查看,可知開頭二字當為“茲經”,日期應該是“七月九日”,結尾二字當為“發給”,而“稞一石”釋文明顯有誤:
根據圖3可知共四字,當釋讀為“裸田壹石”。“裸田”是一個地理學中的常用詞,指無植被覆蓋的土地。另,用“石、斗、升”等表示容積的量詞來修飾土地在民間也是很常見,這是用種地時消耗種子的數量來表示所擁有土地的面積,清代南方太湖地區就以石種計算田地面積[6],在更早的東漢也有以石為田產單位的例子[7]。如此釋讀,與后文中“耕種”一詞相連才邏輯通順。至于教師教學用書中所說證件上詳細記錄了農民劉運亭所獲“糧食”數量,應該是誤解。[8]
至于能否將土地分配證上的印章釋讀為“商光邊區革命委員會(?。?,也有待進一步考證。
由以上分析并結合土地分配證原件可知,相對正確的釋文應該是:
土地分配證
商光邊區革命委員會:
茲經本會沒收商城縣安區 鄉地主馮潤亭房屋拾間、裸田壹石 斗 升,分給商光邊七區二鄉六村農會會員劉運亭耕種。
此證
商光邊區革命委員會(印)
一千九百三十一年七月九日 發給
綜合來看,教師教學用書中的釋讀應該值得肯定,除“裸田壹(一)石”四字外,其他釋文基本正確,而史學專著中則錯誤明顯。以上正確釋讀為利用這則史料奠定了基礎,即商光邊區土地分配證展現了邊區農民劉運亭在土地革命后分得房屋及土地的基本信息,教師在進行土地革命教學時可圍繞以上史料設計問題并展開探究。
本文之所以耗費時間考證,并非在于“挑錯”,只是想還原史料以真實面貌,為一線教師提供相對正確的釋讀,以便于在教學中加以利用。此外,更是想踐行史料實證素養的基本要求——“運用可信的史料努力重現歷史真實的態度和方法”,[10]在教學中長期沿用一則存疑的史料顯然不足以達成這一要求。只有正確釋讀和理解史料,才能在歷史教學中培育歷史學科核心素養,才能真正發揮歷史教材的育人功能。
此外,本文的寫作其實是探求史源的過程。陳垣先生認為,研究史著,考證史實,首先應該尋考其所依據的史料來源,以判斷其根據是否可靠,引證是否正確,敘述是否周密。[11]其開創的史源學就在于幫助學子窺探治史之門徑,這種方法在歷史教學中同樣適用。經過查閱多種著作不難發現,不僅是教師教學用書的釋讀有誤,《商城革命史》《近代河南經濟史》等史學著作的釋讀也有問題,其錯誤反而更加嚴重。究其原因,在于轉引史料而不核查史料的原始出處,陳陳相因,最終呈現在讀者面前的便是錯上加錯的史料。
這便給廣大教師以啟發,在歷史教學中同樣應該有核查史料原始出處的專業意識,尤其是針對這種易得的史料。張耕華教授曾指出,史料的源頭指史料留存時的面貌,就中學歷史教學而言,只要能核對和驗證史料引用時的面貌就算達成教學目標。[12]然而,憑借當下十分發達的網絡資源以及各類專業數據庫,要求教師找到史料留存時的面貌似乎也不算苛求。在引用史料時“毋信人之言,人實誑汝”,歷史學科專業素養對于歷史教師的發展至關重要[13],誠哉斯言!
(本文在考釋過程中得到北京師范大學林輝鋒老師的幫助,在此特表謝意)
【注釋】
[1] 教育部:《中外歷史綱要(上)》,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9年,第131頁。
[2][8] 人民教育出版社課程教材研究所歷史課程教材研究開發中心:《普通高中教科書教師教學用書·歷史:必修·中外歷史綱要·上》,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9年,第291頁、第290頁。
[3] 王春梅:《以詩入史涵育家國情懷》,《中學歷史教學》2023年第3期,第56頁。
[4] 中共商城縣委黨史資料征集委員會編:《商城革命史》,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120頁。
[5] 黃正林、張艷、宿志剛:《近代河南經濟史(下)》,鄭州:河南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218頁。
[6] 馮爾康:《清代的押租制與租佃關系的局部變化》,《南開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0年第1期,第66頁。
[7] 王素:《長沙東牌樓東漢簡牘選釋》,《文物》2005年第12期,第72—73頁。
[9] 中國國家博物館編:《見證輝煌:中國共產黨90年文物圖集(上卷)》,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1年,第91頁。
[10] 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普通高中歷史課程標準(2017年版2020年修訂)》,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20年,第5頁。
[11] 劉重來:《一門不該消失的學科——論陳垣先生創建的史源學》,《中國大學教學》2011年第1期,第50頁。
[12] 張耕華:《“史料教學”三題——再對中學歷史史料教學提幾點建議》,《歷史教學(上半月刊)》2021年第7期,第51頁。
[13] 李曉風:《關于中學歷史教師的歷史學科專業素養》,《歷史教學(上半月刊)》2017年第12期,第1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