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折 聚首因密信
再說,王玄志府上,勝友如云,高朋滿座。眾人歡聚一堂,只待“遼西郡王”高文簡大駕光臨。
拉閑散悶間,便言及烏承恩、烏承玼兄弟之族源。
大門藝不假思索,道:“老夫嘗數次往返西域,穿河西走廊,每每便于‘烏屯鎮’歇腳。此鎮可關乎‘烏氏’?”
烏承恩回道:“河西走廊,以‘烏’為名之鎮,只我‘烏氏’一家。吾兄弟二人,皆誕于烏屯鎮。”
白鍠接話道:“吾雖定居北都晉陽,然親朋舊友居故國龜茲①者居多,不免于西域、河東間,常相往來。吾等但回故地,便會經甘州地界。此間,烏屯鎮乃必經之地。”
王之渙亦道:“憶得昔日,去往西域覽勝,吾亦于烏屯鎮打尖。”
且說,甘州②、肅州③二城之間,乃四百里戈壁,目之所及,滿目凄涼。域內,草木稀疏,砂礫遍地;蠻荒百里,鳥獸絕跡。
此不牧之地,渺無人煙。抬望眼,僅一“駱駝城”,孤立荒野之中。此城便乃兩漢“表是縣”,亦乃前涼“建康郡”治所。
駱駝城乃北涼龍興之地。北涼開國之君段業,始為后涼建康郡太守,后任尚書一職。
其間,后涼日漸式微。經一眾推舉,段業于此建立政權,史稱“北涼”。
十六國百余載間,駱駝城日新月異,盛極一時。
然今,頹垣廢井,幾成丘墟。
武周證圣元年(約公元695年)始,駱駝城便為建康軍駐地。平日,城門緊閉,戒備森嚴。
建康軍周遭,設十五屯。其間,茫茫戈壁,人跡罕至。
此十五屯中,有四屯,曰“前屯”曰“后屯”曰“南屯”曰“北屯”。其內駐軍,皆為“烏氏”統領之族帳部曲。
十五屯中,唯此四屯,居官道側畔,官道穿屯而過。兩側店鋪,鱗次櫛比,人來客往,熙熙攘攘。
商旅過客,東來西往,皆于此駐足歇腳。
久之,合四屯為一鎮,遂成世人口中之“烏屯鎮”。
聞之“張掖烏氏”,大門藝肅然生敬,道:“張掖烏氏,大名鼎鼎。二位羌族英豪,名頭響亮,遐邇可聞。”
烏承玼當之有愧,道:“烏氏雖久居西羌腹地,然祖上就父系而言,卻非羌人。”
白鍠茫然道:“世人皆言‘張掖烏氏’,乃羌族豪門巨室!若非羌族,敢問二位英雄,族屬何處?”
烏承玼回道:“吾父輩祖上,乃源自‘大鮮卑山’之‘烏洛侯’。”④
“烏洛侯?可是發現北魏先祖石廟之烏洛侯?”王之渙自幼熟讀史籍,對《魏書·禮志一》所述之烏洛侯印象頗深,遂脫口而出。
《魏書》有載:“魏先之居幽都也,鑿石為祖宗之廟于烏洛侯國西北。自后南遷,其地隔遠。真君中,烏洛侯國遣使朝獻,云石廟如故。民常祈請,有神驗焉。其歲,遣中書侍郎李敞等詣石室,告祭天地,以皇族先妣配。”
“即乃此烏洛侯。”烏承恩忙言之。
王之渙再問道:“不知北魏皇家石廟,如今安在?”
烏承恩應道:“隋唐以來,東胡故地,今非昔比。我烏洛侯一族,漸由大鮮卑山之首,退為‘室韋’諸部之一。所轄之域,亦日漸少之。現今,北魏皇家石廟,已不屬烏洛侯所轄。其安好與否,著實不知。”
“如此,烏氏一族,緣何至甘州?”王之渙尋根究底道。
烏承玼有條不紊,細細道來。
話說,十六國后期,諸“涼”混戰,建康郡屢遭戰火,幾成廢墟。
郡中百姓,流離失所,十室九空。
北魏破北涼后,大鮮卑山之烏洛侯,便遣使向北魏進獻納貢。
其時,北魏太武帝拓跋燾下令,于北涼故土中,擇宜居之地,賜烏洛侯首領。
此封地,便乃北涼龍興之地——建康郡東之綠洲。
烏洛侯首領一族世襲之爵位,乃“表是侯”。其中,“表是”二字,乃因此地為兩漢之“表是縣”而來。
常言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太武帝拓跋燾祖上亦自大鮮卑山而來。賜封北涼故土,皆因烏洛侯與其同根同源,故而遣其守新納之土,自是金石之計①。
如此,自北魏中期,至唐朝前期,此烏洛侯一族,便居此地,毓子孕孫,生生不息。
后建康郡被撤,烏氏所居之地,便屬甘州轄之。
是故,此烏氏,世人又常冠之以“張掖”抑或“甘州”,稱其為“張掖烏氏”或“甘州烏氏”。
言畢,關乎“張掖烏氏”,眾人一清二楚。
王之渙遍覽史籍,尤通《魏書》,又道:“《魏書·柔然傳》中所言‘烏朱賀頹’,號為‘柔然別帥’,不知亦關乎烏洛侯?”
烏承玼欽佩不已,道:“先生博通經籍,令人嘆服!烏朱賀頹及其所領部眾,乃烏洛侯諸部中臣于柔然者。”
“‘渤海烏姓’,乃‘渤海’六大國姓之一。不知可與二位英雄之烏氏同出一支?”大門藝聽罷,亦問之。
烏承玼回道:“倘細攀之,確為一族。”
大門藝饒有興致,道:“愿聞其詳!”
烏承玼款款道:“烏洛侯,抑或靺鞨諸部之烏氏,皆源自烏桓②。現室韋諸部中,仍有部族以‘烏桓’為名。”
烏承恩再接話道:“渤海烏姓部族,乃烏桓余部東遷、遁入深山者。自東漢至今,其至靺鞨③,已五六百載。日久,言語、習俗,已與靺鞨無異。”
大門藝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靺鞨諸部中,雖未聞以‘烏’為名之大部,然以‘烏’為名之山寨、村落,卻不勝枚舉。尤與室韋各部接壤之地,更甚之。如此這般,‘渤海’六大國姓之烏氏,確與二位英雄一族,一脈相承。”
“烏桓族名,可因‘烏桓山’而得名?”白鍠插話道。
烏承恩粲然一笑:“漢家史書,多言我烏桓,以山名族。然則反之,吾乃以族名山。”
話說,“烏桓”之名,早在東周,便已有之。其義,或為“旭日之色”。
唐時,“契丹”北境與“霫”之界山——烏桓山,“契丹”南境與“奚”交界之“赤山”④,皆為“紅色大山”之義。
因其以族而名山,故烏桓一族所徙之處,山、峰、河、川,多以“烏桓”抑或“烏丸”為名。
大鮮卑山及其周遭,尤乃東南之“東胡”故地,以“烏桓”抑或“烏丸”為名者,比比皆是。烏丸水、烏桓川、烏丸嶺之類,數不勝數。
《尚書》有云:“好問則裕,自用則小。”
王之渙沉吟片刻,再問道:“‘烏姓’既源自烏桓,緣何史書中烏桓后世,多非烏姓,而以王姓居多?”
“先生真乃一語破的啊!”烏承玼遂再與眾人具言之。
且說東漢建國之初,朝廷懷柔“烏桓”各部,召其南下。烏桓大人、渠帥,獲封王侯、君長者,數以百計。
由此,烏桓眾部,大舉南下,沿長城而居。
兩漢時,漢家以“華夏”為尊,以“夷狄”為卑,自上而下,皆以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為得一視同仁,此間內遷之烏桓人,多投以當地名門望族,以其姓為己姓。
是故,烏桓部眾入燕山、太行山區者,則多以郝、王、張等為姓。
南北朝時,名將王神念、王僧辯父子,便乃烏桓之后。
“蓋如此!”王之渙神采飛揚,道:“本朝四大名相之王珪,便乃王僧辯之孫。”
大門藝道:“據吾所知,當今圣上之發妻王皇后,亦是王神念之后。”
烏承玼道:“王爺所言即是。王皇后乃王神念之晜孫⑤女,其乃王僧辯之弟王僧修后裔。”
白鍠接話道:“烏桓王氏,聲名顯赫,人丁興旺,名人輩出!”
“那匈奴貴族‘烏洛蘭’莫非亦源自烏桓?”王之渙靈光乍現,進而復問之。
烏承玼領頷而笑,道:“確如先生所言!兩漢時,臣匈奴之烏桓部族,中原漢家史籍,便載之以烏洛蘭。烏洛蘭人多勢眾。居南匈奴者,成南匈奴‘四大貴姓’之一;臣慕容鮮卑者,成諸燕名門、遼東望族。其后世多以‘蘭’為姓。”
聞此,眾人皆感:姓氏之學問,諸族交融源遠流長,令人嘆為觀止。
再說,適才王玄志起身離座,除迎烏氏二兄弟外,便乃會“遼西郡王”高文簡之侍衛統領。
王玄志今日誠邀高文簡、烏氏二兄弟至莊上,皆因幾日前,一密信乍然而至。
此信,乃裴旻所書。裴旻現任“幽州節度副使”兼“安東都護府大都護”二職。
前言之,“安東都護府”有“大都護”一,“副大都護”二。“副大都護”一為王玄志,二為田承嗣。時下,“大都護”一職,便為裴旻所擔。
“安東都護府”之“大都護”“副大都護”,皆空有其名。裴旻擔此虛名已有數載,向有職而無權,有名而無實。
裴旻系出河東望族——“聞喜裴氏”,擅舞劍。其劍鋒凌厲、劍術高超,少年得志,名揚天下。
其后,李白之詩歌、裴旻之劍舞、張旭之草書,文宗李昂譽之曰“天下三絕”。
固然,裴旻之劍舞,登峰造極。然其統兵掛帥,征戰四方,報效朝廷之志,終未得償所愿。
臨書倉促,不盡欲言。裴旻擱筆起身,感慨萬端:昔日,“裴氏”先人,或隋唐之裴矩、裴仁基,或裴寂、裴行儉……皆可憑一技之長,建功立業,揚名立萬。而今,其材優干濟,能文能武,卻懷才不遇,英雄無用武之地。眼見白發日增,歲月蹉跎,不免哀嘆嗟吁。
裴旻壯志難酬,心有不甘。
但說,自“老高王”高德武離世,“小高王”高文簡主政后,東北情勢大變。
數載前,大唐、“渤海”酣戰之際,“小高句麗”東趨西步,與大唐背道而馳。“渤海”水軍借其道,出遼東港,渡海襲登、萊二州①,殺傷官吏、百姓無數。
為此,唐廷赫然而怒,遂一改往日懷柔之策,決意對“小高句麗”興師問罪,拔刀相向,收遼東故地,再歸大唐。
是故,大唐欲招納舊部,厲兵秣馬,復置“安東都護府”。
邇日,裴旻風聞此事,大喜過望,心道:若此事將成,豈不天賜良機?彼時,便可統兵數萬,大顯身手,啟少年之宏圖。
每每念此,裴旻便心潮澎湃,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故而,其速即修書一封,將“安東都護府”復置一事,告與王玄志。
然,管中窺豹,時見一斑。裴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見其表,不見其里。
時下,“安東都護府”所轄故地,為“新羅”“渤海”“小高句麗”所據。
大唐以為,“小高句麗”已臣“渤海”,若大張撻伐“小高句麗”,則可殺雞儆猴,給“渤海”當頭一棒,挫其鋒銳。
如此“一石二鳥”,何樂而不為?
諺語有云:“興一利,必有一害。”
故地已失,豈乃往日可比?若重置“安東都護府”,勢必大動干戈。
粟特胡商,野心勃勃。倘東北戰事曠日持久,其便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大發橫財,坐收漁利。
第十三折 謹慎“小高王”
再說,“遼西郡王”高文簡兼一眾人馬,業已候于遼水東岸。
高文簡之侍衛統領,先期渡遼水,入遼西,直抵“馮氏塢壁”入口,會與王玄志。
二人于莊口吊橋處一門房內,就今夜“小高王”前來一事,細細商榷,以防萬一。
卻說這侍衛統領,竟乃一女子。
此女,颯爽英姿,雷厲風行,巾幗不讓須眉,堪稱女中豪杰。
其姓“娥”,名“颯”,確乃名實相副。娥颯,名如其人。玄采紺發,云髻峨峨,修眉聯娟,星目含威,面容冷峻,寒若秋霜。其恒著玄裳烏衣,額繞墨綢發帶。見之,令人凜然生畏。
相傳,“娥姓”始于北魏之宗室——娥清。
娥清,復姓拓跋,乃北魏開國君主拓跋珪之子。
娥清之母,不知所名,但知其復姓“娥皇”。其身世頗為傳奇。據傳為“娥皇”后裔,世居歷山“舜王坪”②。通屬“堯”“舜”二上古賢君之血脈。
眾所周知,娥皇、女英,皆乃堯帝之女,均嫁與舜帝為妻。
后舜帝南巡蒼梧之時,中途薨歿,崩葬九嶷③。
二女萬里尋夫,悲痛欲絕,投湘自盡。
娥皇、女英生前,各育一女。
父母逝世后,此二女仍居舜王坪。娥皇之女,居舜王坪前之“黑龍潭”;女英之女,居舜王坪后之“白龍澗”。
自此,后世之中,若生男丁,便與常人無異;若生女子,則天賦“神力”,迥異于常人。
娥皇后代,有黑龍護體,可興云布雨,點石成金;女英后代,有白龍護佑,可呼風喚雨,撒豆成兵。
此等女子,歲未及二十五,萬不得成婚,否則“神力”盡喪,至此不可傳。
傳聞,十六國中期,北方大亂,名士王猛,流落中原,嘗避難歷山之中,邂逅“娥皇氏”之女,與之相親相愛。
此后,王猛便有如神助,獲拜前秦丞相,輔佐天王苻堅,征伐四方,所向披靡。
此女于二十五歲,又誕一女。所誕小女,遵從祖制,避世絕俗,回歷山舜王坪,歸隱修行。
不久,王猛離世,前秦泰極而否,盛極而衰。“淝水之戰”后,更乃每況愈下,覆滅在即。
前秦大命將泛,“娥皇氏”遂將小女托于拓跋珪,冀其護小女余歲。
且說此“娥皇小女”,與拓跋珪同年①。
當是時,拓跋珪隱姓埋名,避仇躲難,隱于歷山。
如此,拓跋珪便得與“娥皇神女”同行。自此,萬事順意,屢戰屢勝。
待“娥皇小女”年方二十五,便與拓跋珪成婚。未幾,“娥皇小女”則逢蘭夢之征②。
公元395年初,后燕太子慕容寶親率燕軍主力,深入“大代”③,直逼拓跋鮮卑舊都——“盛樂”④。
雙方鏖戰半載之久,同年冬月(農歷十一月),于“參合陂”一帶,決dfd1fc8be4ff58fc84c56aadbd0cab3608b81d94e5618d56d3dcdc1a6e92d94c一死戰。
成敗之機,在斯一舉。
決戰前夕,“娥皇小女”于“蟠羊山”北代國可汗大帳內,誕下一子。
待此子呱呱墜地,“通靈巫”瞟覷一眼。旋即瞇眼蹙眉,喃喃自語道:“決戰‘參合’⑤ ,必獲全勝。善待此兒,可佑汝之江山,萬古長存。如若不然,爾等子孫,必禍起蕭墻,骨肉相殘。女主臨朝,社稷不保。”
“娥皇小女”所誕之子,便乃拓跋娥清。
拓跋娥清晚年,遭其皇侄北魏太武帝拓跋燾猜忌。拓跋燾以其東征北燕不力為由,將其押解回朝,褫奪王爵,貶為“守門卒”。
此等屈辱,何以受之?故其忿而歸家。其后十五載,未再出仕。
北魏太平真君十二年(約公元451年)夏月,拓跋娥清于家中郁郁而終。
“通靈巫”一語成讖。拓跋娥清棄世后,確如“通靈巫”所言,北魏江河日下。
拓跋娥清之裔,自其子娥延起,便去“拓跋”,以“娥”為姓。
“娥氏”后分兩支,一支仍留北魏,后至東魏,再至北齊;一支則隨柔然可汗阿那瑰遁入草原,此后經柔然,入東突厥,再入“后突厥”。
“娥氏”入草原者,后隨“后突厥”席卷遼西。彼時,“小高句麗”危機四伏,再臣“后突厥”。
繼而,“后突厥”可汗默啜欽定,將“娥氏”之女配與“大高王”高德武為妾。
“娥氏”之女,后誕一女,名曰“娥颯”。
因“娥氏”祖訓有言:“娥氏”子孫,或嫁或娶,皆須以“娥”為姓。
是故,娥颯雖為“大高王”高德武之女,然尚以“娥”為姓。
外人只道,娥颯乃高文簡之侍衛統領,不知其為高文簡同父異母之妹。
雖言“娥皇”神力,僅母族代代相傳。然,娥颯終歸與之血脈相連。其自幼便逖聽遐視,目達耳通,稍異于常人。故而,恒居高文簡左右,護其周全。
且說適才王玄志將烏氏二兄弟接入莊內,介之與眾人,便匆匆去往門房,見于娥颯。
二人言簡意賅,商酌片刻,應機立斷。待夜色如墨之時,再入莊內。
諸事既定,二人遂前后腳出門房。
娥颯再返遼水東岸,王玄志則復回莊內。
高文簡駐蹕之處,乃麒麟河⑥畔之龍首山⑦。
龍首山峰腰,自高句麗時,便有一寺院,名曰“龍首寺”。
“龍首寺”依山而建,氣勢恢宏,其內殿堂、經房、僧舍,大小數百間。
俗語有云:“麥芒掉進針眼里——湊巧了!”
娥颯之母娥髻⑧,恰居麒麟河對岸之“娥女峰”。自高德武半身不攝,綿頓枕席后,娥髻便移徙隱居于此。
此峰原名“秀女峰”,因“娥氏”常居于此,故而更名“娥女峰”。
娥髻平日居所,乃娥女峰巔之“太白觀”。
遼水東岸有此道觀,實屬罕見。其既乃“太白教”之道場,亦乃聯絡漢地道教、尤乃“北天師道”之要地。
時下,高文簡及眾隨從,居遼水東岸,靜待娥颯歸來。
俗語又云:“鳥三顧而后飛,人三思而后行。”
雖只從遼水東岸至西岸,高文簡亦小心謹慎,如履薄冰。其周遭護衛,不知凡幾,但身手了得,護主如疾風。
高文簡不貿然渡河,皆因遼水兩岸,欲取其性命者,數不勝數。
常言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諸事須小心為妙。正所謂:“小心駛得萬年船。”
與之迥然不同者,乃“渤海”王爺大門藝。
大門藝輕騎簡從,向來只帶二三隨從,便敢東奔西走,往來遼西。
大門藝所居之地,乃遼西郡郡城——陽樂。
陽樂,處“平盧節度”東境,乃漢魏遼西郡郡城所在,鄰大唐、“渤海”邊地。
隋大業八年(約公元612年)前后,遼西郡因靺鞨移民而設。
靺鞨人蜂附云集,聚居此地。村、莊、寨、堡、屯,密密匝匝,星羅棋布。其間,林大鳥多,龍蛇混雜;三教九流,良莠不齊。
是故,大門藝可推誠相見者,屈指可數。唯幾人對其忠心耿耿,執鞭隨鐙,鞍前馬后,追隨大門藝左右。大門藝亦對幾人披心相付。
再說,平日里,可近高文簡之身、護其左右者,乃女侍衛八名。
此八女,皆乃同族,號曰“劍氏八英”。
四女為姑,名曰:劍梅、劍蘭、劍竹、劍菊。
四女為侄,名曰:劍芙蓉、劍芍藥、劍薔薇、劍茉莉。
話說“劍氏八英”,以“劍”為姓,乃高句麗復國領袖劍牟岑之嗣。
劍牟岑,本姓非“劍”,而乃“鉗”。“鉗”姓,為復姓“鉗耳”改之。
“鉗耳”乃羌中強族“虔仁部”之姓。兩漢時,“虔仁”亦作“虔人”。后史中,“虔仁”“虔人”又作“鉗耳”。
魏晉之際,中原離亂,諸胡內遷。“鉗耳”一族,亦隨之自西北故地,東遷“西漢三輔故地”,定居長安東北之馮翊境內。
十六國時,“鉗耳”一族,已立足馮翊,既成當地豪強。其先入“前秦”,再入“后秦”,后入“西秦”。于“氐人”所建前秦中,顯赫一時;于“羌人”所建后秦中,盛極一世。
常言道:“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隨“乞伏鮮卑”所建西秦之覆滅,“鉗耳”一族,亦飽經風霜,進退無所。正可謂:“山雨欲來風滿樓。”
其間,關中各地,烽火連天,戰亂不休;“鉗耳”一門,部族離散,流落四方。或被擄至西方,入諸涼,乃至西域;或被俘至南方,入東晉,旋而入南朝;或被劫至北方,入胡夏,繼而入北魏。
其后,北魏一統北方。
眾“鉗耳氏”,多入北魏政權。其中,不乏名臣顯宦者。
而北魏“鉗耳氏”名人,則多以“王”姓載入史冊。
馮太后主政時,寵臣王睿,便乃“鉗耳”氏翹楚。王睿、王諶兄弟所屬“鉗耳”一族,子孫滿堂,枝葉扶疏。
北魏太和五年(約公元481年),王睿離世,葬禮隆重,馮太后、孝文帝躬親駕臨。
受馮太后之命,主持葬禮之大宦官王遇,亦乃“鉗耳”一族之英秀。
王遇乃馮太后之心腹,本名“鉗耳他惡”,字“慶時”。“武周山石窟”開鑿后期,接替曇曜①主持大局者,便乃王遇其人。
北魏末年,天下大亂。
原先“南北對峙”之勢,漸成“三國鼎立”之態。
由此,“鉗耳”族人,復又顛沛流離。
于北魏南境為官之鉗耳陵一支,改投南方“蕭梁”。
北方“鉗耳”族人,則經“西魏—北周”“東魏—北齊”數十年對峙,終歸于“隋”。
北周靜帝初,隋國公楊堅與大將軍尉遲迥②皆乃威高望眾之人。
然二人貌合神離,各懷心思。
楊堅輔政,恐尉遲迥另有他謀。
尉遲迥又以楊堅當政,妄圖篡位為由,于鄴城③起兵欲誅楊堅,后兵敗而自盡。
北方“鉗耳”一族中,有鉗耳康買,乃尉遲迥之丈人。
尉遲迥中年喪妻,斷弦日久,后經其舅父宇文泰做媒,再娶鉗耳康買之女,是為“續弦”。
尉遲迥兵敗,株連蔓引。北方“鉗耳”一族,受此牽連,一路東逃,方入高句麗,后以“劍”為姓……
第十四折 歡欣“全虎宴”
時值秋月,北方晝長夜短。雖已酉末時分,尚將黑未黑。
娥颯一路緩行,諦視詳察。待其復返遼水東岸,會與高文簡,天色已黑。
有“劍氏八英”及百余侍衛掩護,“遼西郡王”高文簡周遭密不透風。
夜幕之下,一眾人始從遼水東岸,向王玄志莊園進發。
眾人穿密道、越泥澤,直抵密林。
繼而穿密林、經吊橋,自“旱門”入莊。
王玄志私囑:“近日莊內莊外,必要晝警夜巡。自白日依山之時,巡哨務須滴水不漏。”
常言道:“百密終有一疏。”
墻有縫,壁有耳。高文簡入莊一事,仍悄然走漏風聲。
夜黑風緊,樹影綽綽。
石墻后,一人目不轉睛,窺間伺隙①。
未幾,一眾人浩浩蕩蕩,現于眼前。
高文簡雖近在咫尺,但其身側護衛重重,實乃無隙可乘。故而窺伺之人,只好斂聲屏息,望洋而嘆。
此人潛于“安東都護府”所屬軍戶,時日已久。
雖機難輕失,然憑一己之力,行刺殺之事,無異以卵擊石。貿然行事,勞而無功,必暴露無遺,連累家人。
誠然,上司幣重言甘誘之,但人命關天之事,保身是為上策。
須臾間,機會便如兔起鶻落,稍縱則逝。
高文簡一行,漸行漸遠。窺伺之人,怏怏而去。
待其歸去,便將一紙暗語,綁于一信鴿腿上,趁月黑風高之際,悄悄放出。
此信鴿渾身灰黑,隱于夜色,與天幕渾然一體,不易察覺。
俗語有云:“半夜做噩夢——虛驚一場。”
幾經輾轉,高文簡一行終乃百事大吉,順利抵達。
待高文簡而至,眾人皆起身離座,與之問好。
王玄志安排眾人上座,便遣其子王青龍至東廚,詢問“虎肉宴”一事。
且說,高文簡之妻阿史那·璩蓁,乃大門藝之妻阿史那·胭脂之從妹。按輩分,高文簡應尊稱大門藝一聲“姐夫”。
“乍見翻疑夢,相悲各問年。”
自當年北都晉陽一別,高文簡、大門藝二人,已二十余載未曾謀面。此番不期而會,自是驚喜交加。萬語千言,盡在不言中。
待眾人坐定,王玄志便提及裴旻來信。信中言之,大唐欲復置“安東都護府”。
大門藝緩緩而道:“吾涉履‘三都’②,亦聞及此。倘此事屬實,王都護或可出仕治事,一展宏圖。”
白鍠應聲道:“西域亦傳之,‘安西’已就,‘安東’卻無。昔日東征之業,豈不盡付東流?”
王玄志怊悵而無冀道:“既如此,欲秉政當軸,亦乃癡人說夢。自隋唐以來,朝廷數度征伐,歷時六七十載,方破我高句麗。豈可容我等主事?”
大門藝再道:“話雖如此,然自李林甫為相以來,朝廷便重番將而輕士族。時下,邊地將帥,多為外夷番胡,王都護大可安心定志。”
王玄志聞此,未再言語,若有所悟。
然,高文簡非但聽聞大唐欲復置“安東都護府”以伐“小高句麗”,且耳聞粟特胡商亦在假“平盧軍”之手,鼎力推進此事。
自安祿山、史思明二人分任“平盧軍”正、副軍使以來,自上而下,整肅部伍。其擯斥異己,比居同勢③,現已大權在握。
開元年間,“東夷都護府”舊部,漸轉隸“平盧軍”。鎮撫“契丹”“奚”兩番之責,亦由“平盧軍”擔之。
“安祿山、史思明,自守兩番便可,我高句麗人與其前日無怨,往日無仇。為何要推波助瀾,促成此事?莫非?”高文簡心念一閃,遂不寒而栗……
眾人續暢所欲言,各抒己見。
言語間,高文簡朝身后招手示意。
但見劍芙蓉快步上前,將背負之弓,呈與高文簡。
此弓號曰“肅慎神弓”,乃靺鞨傳世之寶。
其上臟污不潔、銹跡斑斑,看似粗制濫造、平凡無奇,實則用料考究、來歷不凡。
相傳此弓,出上古肅慎首領之手,得之可號令“肅慎”諸部。
《國語·魯語》有載:“仲尼在陳,有隼集于陳侯之庭而死,楛矢貫之。石砮,其長尺有咫。陳惠公使人以隼如仲尼之館問之。仲尼曰:‘隼之來也,遠矣!此肅慎氏之矢也。’”
“楛矢石砮”乃肅慎特有之。楛矢乃長白山之楛木所制箭桿,石砮乃粟末水④之青石所造箭鏃。
肅慎,經挹婁、勿吉,至靺鞨。后靺鞨諸部禍發蕭墻,明爭暗斗。此間,白山部棋高一著,出奇制勝,遂成靺鞨諸部之首。自此,“肅慎神弓”便由白山部首領而藏。
而后,高句麗破“白山靺鞨”,“白山靺鞨”則將此弓以為效忠信物,奉于高句麗王室。
高文簡接過神弓,將其還予大門藝。
大門藝款款起身,畢恭畢敬,手托“肅慎神弓”,銘感五內,道:“高王歸弓之恩,吾等沒齒難忘。他日若有所需,定當全力以赴。”
言罷,方小心翼翼,將“肅慎神弓”交予身后之茹常。
恰逢其時,大門藝肩頭之海東青,本寂然無聲,此刻卻驟然躁動不安,躍躍欲飛。
自大門藝幼年始,此海東青已傳三代。三代海東青,皆以“阿布卡赫赫”為名。
肅慎神話中,“阿布卡赫赫”乃“創世天神”之意。
且說窺視高文簡之人,將信鴿掩于夜色之下放出。
“阿布卡赫赫”機靈敏銳,耳聽八方。
信鴿只于騰空之時,發出微弱之聲,“阿布卡赫赫”便立時警覺起來。
大門藝覺之異樣,轉頭朝“阿布卡赫赫”竊竊私語幾句,但見“阿布卡赫赫”迅即飛出窗外。
見此,娥颯朝劍蘭、劍竹鼓眼努睛,二人旋即心領神會,隨之而去。
再說,王青龍至東廚。
東廚眾人齊心協力,忙前忙后。未幾,“虎肉宴”便已七停八當,一盤盤上得桌來。
扒虎臉、煎虎心,臘燒虎腩、爛燉虎筋、人參蒸虎腦、鹿茸煨虎尾……五花八門,應有盡有;香味四溢,香氣撲鼻。
俗語有云:“美酒配佳肴,無酒不成席。如此珍饈美饌,怎可無瓊漿玉液配襯?”
王玄志早將陳年老酒置于桌上。此酒乃人參鹿血酒,王玄志珍藏多年。
今日高朋滿座,王玄志喜不自勝,故將其奉上,供眾人暢飲。
常言道:“酒逢知己飲,詩向會人吟。”
王玄志舉杯謝客,道:“今日貴客盈門,吾等倍感榮幸。倘有不周,還望海涵。”言畢,舉頭伸頸,一飲而盡。
眾人亦把酒言歡,大快朵頤。
王之渙初享虎宴,大開眼界,頓覺耳目一新。舉箸品之,回味無窮。
較之其余山珍海味,確乃與眾不同。其肉質硬實,嚼勁十足;口齒留香,莫可名狀。
外廳眾人,推杯換盞,猜枚行令;內堂幾人,一觴一詠,樽酒論文。
酬酢往返間,不覺已酒至半酣。
烏承恩不勝杯杓,酒后失言……
眾人驚出一身冷汗!立時,酒醒大半!
王之渙大驚失色:“啊?此數年邊鎮戰事,莫非皆子虛烏有?”
“十之八九,皆不實啊!”王玄志緩緩道之。
“平盧邊將這般胡作非為,‘渤海’使節,怎可不上告天子?”王之渙憤懣不平道。
王玄志黯然道:“自開元二十年(約公元732年),大唐、‘渤海’交兵以來,兩國便斷了交道。如今戰事雖已平息,仍亦不相聞問。”
言及此,王玄志愁眉不展,復道:“由此,安祿山、史思明才可投機取巧,乘虛而入。二人篤定泰山,見可而進,千方百計壟斷東北賈貿,為粟特胡商牟利。”
高文簡亦接話道:“據本王所知,眼下東北之境,火祆教徒無處不在。其八面玲瓏,步步為營;肆無忌憚,公然走私。”
話說,大門藝青年時,入唐為侍,足跡僅限“三都”之內。
邇年,其東投西竄,浪跡天涯。雖仍有密探暗中監視,但尚算逍遙自在。
其間,諸事令其匪夷所思。大唐、“渤海”自交兵伊始,便一刀兩斷。然兩國貿易,不降反升。豈非怪誕不經?
適才,王玄志一語破的,大門藝方豁然大悟。
“這般為非作歹,真乃無法無天!”王之渙聞之,義憤填膺。
“唉……”大門藝仰屋竊嘆①道,“自去歲復返遼西,眼見我靺鞨族人生計艱難,備受欺凌,卻愛莫能助。”
大門藝一語,王之渙如墮煙海,遂問之:“明皇與王爺乃藩邸故人,對王爺恩遇有加。為此,不惜與王爺兄長兵戎相見。王爺何不上達天聽,與明皇訴之。”
“當今圣上,確待我恩重如山。然此一時,彼一時。如今,廟堂之上,浮云蔽日;內廷之中,權閹遮天;朝野上下,萬馬齊喑。自李林甫為相始,御史奏事,且須先呈宰輔審閱,況吾之奏折。欲上達天聽,無異白日做夢!”大門藝痛心疾首道。
高文簡眉頭一縱,計上心來,道:“王爺亦乃外藩親王,何不密疏朝廷,經‘內三省’②代呈天子。”
大門藝搖頭嘆息,又道:“高王有所不知,而今,內廷大事,皆由權閹所掌。其昧地瞞天,只報喜,不報憂。邊疆實情,東掩西遮,將明皇蒙在鼓里。”
“確如王爺所言!朝野內外,現如提線木偶,任人操縱。粟特胡商為取一己之利,不惜策動邊鎮戰事,左右其進程。”白鍠神色凝重道。
此語一出,滿座皆驚!
白鍠所言,并非危言聳聽,而乃千真萬確。
粟特胡商借大唐各地之“薩寶府”與“火祆祠”,勢力蔓延不息,以致蔓草難除。
其貪殘無厭,欲壑難填,怎可止于大唐?故而大唐周遭,亦在劫難逃。
第十五折 陰謀霫帳內
話說,王玄志府上,眾人放言高論,侃侃而談。
其時,再一眾人亦于霫族牙帳中密談。
此牙帳,處營州正北七百里處,乃粟特胡商與鐵勒諸部平日密會之所。
今日,帳內之人,恰有粟特胡商之“傀儡”——安祿山。
安祿山自代烏知義任“平盧軍使”后,其為粟特胡商所謀之利,出人意表。
俗語有云:“吃了五味想六味——貪得無厭。”
粟特胡商所圖,遠不止此。為牟重利,其群策群力,百計千謀后,一妥善之計,應時而生。
此計便乃將“幽州節度”一分為二:西置“范陽節度”,東置“平盧節度”,再擢“平盧軍使”安祿山,至“平盧節度使”。
如此,安祿山便可掌大唐東北邊疆之軍政大事,以便其暢行無阻。
然,何以得償所愿?
若可計功而行賞,程能而授事。再舉安祿山,豈不水到渠成?
思來想去,欲讓安祿山功成名立,只需輕動干戈,便可一蹴而就。
俗語有云:“鈍刀子砍豆腐——揀軟的欺!”
粟特胡商亦不例外。幾經盤算,后突厥汗國便成其囊中物、甕中鱉。
昔時,后突厥氣勢煊赫,且敢公然挑釁大唐。
然興衰轉瞬,幾番內憂外患過后。眼下,其國步艱難,已處日暮途窮之際。此刻乘虛而入,實乃天賜良機。
故而,粟特胡商欲做最后一根稻草壓死“駱駝”,予其致命一擊!
常言又道:“一人難挑千斤擔,眾人能移萬座山。”
粟特胡商亦深諳此道。若想大功告成,必要借風使船,假手于人。
帳內眾人,你言我語,眾說紛紜。惟安祿山肅然危坐,閉口不言。
安祿山同行者另有一人。此人便乃安祿山之母——“通天巫”阿史德·挲嫫。
阿史德·挲嫫乃鐵勒諸部之“薩曼”大巫師。因其言事如神,百靈百驗。故而,諸部眾對其奉若神明,頂禮膜拜。
阿史德·挲嫫所料之事,士民首肯心折,莫敢不從。如若有悖,必遭因果報應。
為保破后突厥之計萬無一失,安祿山此行便攜母同至。
正所謂:“八磅大錘釘釘子——穩扎穩打。”
常言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牙帳內,眾人為利而聚,各抒己見。
座上,鐵勒諸部之“拔野古部”使者怒氣填胸,道:“那后突厥登利可汗①。倒行逆施,喪盡天良,竟雇募高句麗人,在諾顏山掘墳盜墓。”
話說匈奴大單于、大貴族多于諾顏山一帶,擇寶地而藏。“大丁零王”衛律,亦安息于此。②
大唐曾于此,設稽落州。
“我十幾代匈奴大單于、大閼氏③墓葬,慘遭發冢斫棺。是可忍,孰不可忍。”“回紇部”使者憤然起身,橫眉怒目道。
“拔悉密部”使者亦怒火中燒,疾言遽色道:“吾等亦有耳聞,我鐵勒先祖——‘大丁零王’衛律之陵寢,亦被洗劫一空。”
“‘大丁零王’陵寢所在,乃‘阿特部’牧區。自漢朝始,‘阿特部’便為我丁零先祖守陵。身為丁零子孫,鐵勒同胞,怎可放任登利胡作非為?辱我先祖,斷我族脈!”“葛邏祿部”使者忍無可忍,拍案而起。
帳內眾人,同仇敵愾,義憤填膺。皆因衛律陵寢被掘而勃然大怒。惟安祿山夷然自若,不動聲色。
片時,待群情鼎沸之際,安祿山因勢利導,朝其母睨而視之。
阿史德·挲嫫察其色,會其意。旋即雙目微閉,雙臂交而撫胸,口中念念有詞。
忽而,其鼓眼瞠目,驚愕失色;雙手抖搐,股戰而栗。
帳內,陰風陣陣,燈影幢幢。眾人屏氣懾息,毛骨悚然……
未完待續